“殿下这是……”赵准见梦麟与陈同晖围在御床跟前,圣人却无半点声响不由疑惑。
陈同晖沉声道:“陛下已驾崩。”
赵准踉跄了两步,瞪大了眼睛,目光在帐中这二人间逡巡,见梦麟缓缓点了头,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她正要哭灵,骤然被陈同晖捂了嘴巴:“五殿下要越过三殿下与四殿下即位,故而秘不发丧。”
“五殿下乃中宫所出,名正而言顺,既非秦二世夺位故事,又何须秘不发丧?”
陈同晖不由白了这老伙计一眼:“五殿下尚未出阁。”
她身后并无朝臣支持。
赵准忽而反应过来,难怪魏紫那小妮子着急忙慌地去见密王呢!她觑了陈同晖一眼,悄声道:“陈狐狸,你安排的啊?”
陈同晖这才勾唇笑了笑:“是殿下的意思。”
啧,这对师生。
赵准撇撇嘴,瞪了陈同晖一眼才道:“密王殿下已回营了,想来再有三刻钟便能带人赶回宫中。我们只要当廷宣读遗诏,殿下便能师出有名。”
三刻钟。
“够了。”陈同晖笑道,一掀帐子走出去,“陛下圣体违和已久,今日是该大会朝臣了。”
梦麟会意,忙唤玉珠道:“劳烦姐姐安排,陛下今日欲在栖梧宫召见大人们。”
“是。”玉珠欠了欠身,忙下去吩咐小宫娥接引朝臣往圣人寝殿来。
她瞥了帐子内一眼,吩咐过小宫娥后却是快步入了偏殿,轻声道:“郎君,五殿下预备当廷宣诏。”
王美人便携了玉珠的手来,温声道:“还是姐姐待我好,我……我不知如何报答姐姐……”
玉珠一双手早探入王美人衣襟,笑道:“陛下驾崩也就是这一时半刻,日后宫中可有郎君报答的时候呢。”
“姐姐,别……万一教人瞧见……”
“瞧什么?五殿下忙着伺候陛下,叶君早离了殿,如今这全是我的人。”
叶君走了?
王美人一个激灵,一下甩开玉珠:“叶君走了?”
玉珠愣在当场:“他前半夜就该走了。”
“你……”王美人气得咬牙,拂袖便往外殿去,“我之后再与你说!”
“殿下,叶君与王美人都离殿了。”姚黄轻声道,“奴瞧见玉珠姑姑随王美人一道出来的。”
“都回家搬救兵啦。”赵准玩笑了一句,随即沉下眼来,望着梦麟道,“殿下可敢赌这一把?”
赌密王带羽林卫比三殿下的金吾卫先到,赌朝臣无人怀疑遗诏真伪,赌叶君尚未来得及封锁宫门。
梦麟摩挲着遗诏上蒙覆的锦缎,蚕丝与金线交织在一处缓缓蹭过她的指腹,仿佛是京城的秋,时而暴雨,时而响晴,难以捉摸:“赌。”
既是要赌,赵准便笑着叫人大开栖梧宫正门,陈同晖着小内侍引导朝臣立于正殿。
今日是大朝会,来人众多,还有许多人立于殿外受暴雨浇淋。
“陛下圣体欠安,而今由我代为宣诏。”陈同晖高声道,“长乐公主系出中宫,淑质英才,既得孝悌之义,又承皇考之仁,宜承继大统,光我大梁之社稷,兴我中土之邦国,上承天理,下奉圣心。”
梦麟微微捏紧了拳头。
若百官中有反对该如何?她们会信吗?她们若指其为伪造该如何?遗诏原本如何证实?
她呼吸急促了几分。
她牙关微微敲出轻轻的碰撞声。
过了半刻。
文官列之首的崔大人率先跪下:“臣恭迎皇太子殿下!”
她先伏拜在地,尔后陈同晖亦手捧诏书转身而跪:“臣恭迎太子殿下!”
圣人仍在世。
她们以为母亲仍在世,在寝宫中召集众臣不过是身体欠安。
梦麟看过阶下百官,只少数几个还站着。
为首的周侍中待一片恭迎声落了才扬声道:“陈瑶光,圣上尚未露面,你这诏书只怕系伪造吧!”
这一声如惊雷乍起,混合在殿外瓢泼大雨中更显洪亮,直震得堂上众人心头一紧。
她直视手捧诏书的陈同晖,高声道:
“立储乃国之根本,陛下即便圣体违和,如此大事,岂会不亲自露面,仅凭你陈瑶光一面之词,一纸空文?”
“况且五殿下仍未出阁,陛下岂在此危急之时命为幼女?朝上众人皆知你陈家公子将为五殿下驸马,安知此诏非你欺君伪造耶?”
梦麟只觉胸中汹涌澎湃,有战鼓隐隐擂动。一旦今日此诏被指伪,虽为真,她亦百口莫辩。
周侍中此言一出,她身后寥寥数位站着的大臣也纷纷附和,殿内一瞬崩为两派。
“周子润,我道你有何高见,你指我儿为五殿下驸马,倒浑忘了你侄儿是三殿下侧君!陛下怜惜后生之才指入天家,你倒好,将圣恩作了要挟筹码!”
陈同晖捧着诏书的手稳如磐石,话音也同样掷地有声。
她缓缓前行两步,扫视起仍直立的诸人沉声道:“陛下病体沉疴,精神不济,此诏乃事先拟好遗诏,玺印御笔作不得假,诸位大可自验其真伪。如若你这逆臣仍不愿信,不若自闯御帐与陛下问个明白。”
陈同晖眼不带笑,高举起遗诏,在文武百官队列里走了三个来回,任朝臣细观。
“自然了,此等大逆不道之事,下官就不奉陪了。”
她说完这句,赵准“扑哧”一下笑出了声,旋即知晓场合不对,又装模作样咳了一声。
但梦麟可没有这般轻松。
母亲早已驾崩,如若周侍中当真入帐岂非真相大白?
她望向殿外。
已过一刻。
自古即位文不成则非得就武不可。
周侍中目光在殿上三人之间逡巡了好半日,方撩袍而跪:“臣不敢有损天颜,愿遵陛下亲旨,以五殿下为少阳。”
但另几人仍旧立着。
一位红袍年轻文官忽而笑道:“陈大人既令下官等入内直面天颜,不过是为证此诏为真了。”
她微微低头,目光直向地面:“既如此,这诏书自不必看,定是圣上亲笔,以五殿下主事。”
这话才出,一旁一直沉默的李思真才开口道:“五殿下系出中宫,自古立嫡立长,本该以五殿下为尊。只不过是先孝武皇后与思齐太子早薨,兼五殿下年幼,陛下留而不发。而今此事甚急,想来陛下亦是不得已而为之。”
已过两刻。
三姐四姐在朝中不乏党羽,如今多按剑不发,只在几位宰相之间逡巡。
陈中书自是奉诏拥五殿下,周侍中不好再多言,李仆射看似中肯实则为五殿下说话,武官之首的赵大都督早已站在五殿下身侧。
两位殿下胜算渺茫,若要破局时,除非此刻五殿下当堂暴毙,群臣无首。
满殿寂静。
帐后自是死寂,前殿中更是只闻呼吸起伏。
此时绝不可先泄圣人驾崩之事实。梦麟深吸一口气,后殿无声的静默顺着纱帐影子飘飖而上,掐紧了她颈子。当下已顾不得叶君与王美人在后宫的动作,当下最要紧是先确立她太子身份。
正此时,后殿乍然传出一声惊呼:“陛下驾崩了!”
是玉珠。
在所有人聚集前殿之时,玉珠端了药入帐。
圣人驾崩,法统所赖便只余下陈同晖手里遗诏了。
三殿下、四殿下拖延已久,仍未能至。
而三刻已至。
沉重脚步声自殿外而来,伴着甲胄碰撞的金属锐响,梦麟一抖,往外望去,正得闻一声:“儿臣奉召而来,已封锁朱雀、青龙两门,并前后朝之登云、望仙、流云三门,求见陛下。”
众人皆是一惊,纷纷回头望去。
只见栖梧宫外昂首走来一甲胄加身之人,行至殿门外“哗”地一跪落地:“儿臣奉召而来,请母皇下旨!”
是密王。
他身后一队羽林卫静默守在殿门外,手执戈戟,腰佩铁剑,等候其大将军下一步号令。
梦麟心知此时当为她戏码,忙哀恸道:“片刻前陛下已驾崩了!”
密王毫不迟疑,不顾甲胄僵硬面北而拜,高哭道:“儿臣来迟,望陛下恕罪!”
陈同晖当机立断,重新宣读一遍遗诏道:“此诏本为陛下立储御笔,而今龙驭宾天,已成遗诏。”
她前行两步,面朝梦麟一跪到底,扬声道:“臣恭请太子殿下即刻正位,主持事宜!”
随她尔后,赵准、崔英、李思真几个也相继大礼叩拜:“臣恭请太子殿下正位!”
殿外数十兵戈响作一声,密王早已伏跪在地,随几位宰相一同叩拜新帝。
此灵前即位,当下已无悬念。
周侍中脸色微变,片刻后终于率余人跪倒。
“臣等恭请东宫正位以治朝事!”
万岁山呼,群臣皆拜于脚下;兵甲齐鸣,金戈尽伏归圣驾。
梦麟脊背震悚,仿若殿外雷击落于头顶,炸开一阵轰鸣,激起周身鲜血与殿外暴雨融为一处,擂出同样的鼓点。
群臣山呼之声在耳畔逐渐消为隆隆的梵音,与雨声一道向悠远而去。
这就是皇权。
带来服从与忠贞、鲜血与金铁的皇权。
她就这样做了新帝。
梦麟脊背终于松弛了一瞬。她微微扬起下巴,顺势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更平稳有力:“众卿平身。”
这是新君第一道皇命。
众臣起身,陈同晖与赵准交换了一个眼神。
第一步,已成了。
然而,危机并未完全解除。陈同晖立刻上前,以新君名义下令:“国丧期间,宫禁戒严!羽林卫即刻封锁后宫七门,无陛下手谕,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另,即刻请三殿下、四殿下入宫治丧!”
国丧期间,京中众亲王公主皆须暂住宫中为大行皇帝哭灵守丧,之藩亲王亦须早日归京扶灵。
三姐、四姐若要谋事发难,还当先行下手才是。
梦麟高声道:“还请赵都督往返京郊大营,调兵即刻戒严禁中。”
赵准施施然一跪,道:“臣领命。”
“请恩师率百官返回官署,国不可一日不治政事,先帝丧仪亦须早治。”
陈同晖亦跪下:“臣领命。”
泼了一夜的暴雨仍未消减半分。
但皇城已换新天。朝臣散去,又是不知接下来几月丧仪如何得过。
宫中各省早几月便备好了缟素麻衣,不过几个时辰,宫人便是茫茫一片素服。
梦麟有几分恍惚,叫来魏紫道:“叶君与王美人都看住了么?”
“是,姚黄姐姐已接管内侍省,二位公子已由密王殿下带卫队软禁宫中。”
先控制住这两人,至少后宫不可叛。
陈同晖听闻却道:“臣听闻三殿下与叶公子感情深厚,四殿下却与王公子不甚和睦。此番而来,三殿下或投鼠忌器,四殿下怕是正好多一口实,陛下不可不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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