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一盏玉冠半束起长发,其余的都随意披散在身后,身姿修长而挺拔,眉眼修密,许是常居于室寻章摘句的缘故,他面色略有些苍白,颇有松风水月之感。
来人正是裴安川。
楼梯口正对着孟明珠,因此裴安川一眼就望到了她。待看清她的脸后,裴安川微微一愣,旋而将目光转向她身后的侍女侍卫。
长公主最后的两年,因身体之故不常外出,也不喜见外人。裴灵文即便见过她,那也是六岁之前的事了,因此不曾认出孟明珠。
可裴安川到底比裴灵文年长四岁,又与孟明珠自幼有婚约。虽然这段婚约在孟明珠丢失后,长辈们就闭口不谈,但他对长公主也还是熟悉的。他只看了孟明珠一眼,就晓得她必与长公主有关。
长公主之女被找回的消息,他是知道的,加上刚才侍女那句“郡主”,他确信眼前的女子就是孟明珠。
他对“未婚妻”这个头衔暂且没有明确的概念,此下只对着孟明珠拱手抱歉道:“可是长乐郡主?在下裴国公府世孙裴安川,那簪子舍妹并无相争之意,望郡主海涵。”随即又向裴灵文示意。
裴灵文早觉得有些不对,这时候反应过来了,忙向孟明珠道歉。
孟明珠本就对裴灵文没有恶感,此下见了裴安川更是心情复杂,自不会计较。
三人颇为其乐融融,店家也将簪子给孟明珠包了起来,没有人再去提起或再多看那孙小姐。
孙小姐多少有些不敢置信,她爱慕裴安川,当然也就知道兴和帝在多年前曾口头上封长公主之女为长乐郡主,而这长乐郡主未丢失前与裴安川可是有婚约的!她有些失礼地盯着孟明珠看,对刚才的行为竟也一句道歉没有。
裴安川本就对孙小姐刚才那看似替裴灵文出头实际出丑的行为不看好,这时对她就更是不喜了。但到底是妹妹的朋友,他一个男子也不好去劝谏别人家小姐。裴灵文也对好友的所作所为有些尴尬。
孟明珠却没有在意,她早知道孙小姐是这副德性,也知道她终是害人害己,对于这样的人,忽视她就是对她最大的羞辱。
更重要的是,虽然对于裴安川来说,他是第一次得见孟明珠,可在孟明珠眼里,她与裴安川从举案齐眉到彻底义绝也不过是十天内到事情。
此时的裴安川才十八岁,也还不知道裴国公府背地里的勾当,她不想迁怒此时的裴安川,也怕自己在不经意间控制不住情绪。
孟明珠将挑选好的簪子递给身侧的元霜弄溪,同裴家两人道了别,只是在路过裴灵文和孙小姐时,她还是说了句:“裴小姐,我观你眸清可爱,只是交友还需更谨慎啊。”
她也算是提前提醒了一回裴灵文,上一世孙小姐在事发后还想着拉裴灵文下水,虽裴灵文确没有参与,可这名声也着实受到了影响,还被裴国公禁足了半年。
说完,她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身后还隐约能听见孙小姐生气地小声嘟囔着“她怎么没有丢在外面一辈子”,还有裴家两兄妹的呵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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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马车上元霜仍有些生气:“郡主,都怪我们不好,没有选快一点儿,害得您一个人面对那无礼之人!”
孟明珠给她嘴里塞了快蜜饯:“我可没吃到任何的亏。她只是口头上稍压我两句罢了,但我可是要压她一辈子的呀。你若是生气,等开了春我参加赏花宴,你同弄溪给我打扮漂亮些,让整个京城的小姐们都羡慕我。”
元霜顿时来了精神,决心势必要让自家郡主艳压满京城的姑娘们。
弄溪却有不一样的关注点:“郡主可注意到了刚才的那位裴世孙?他便是之前太子妃娘娘提过的,郡主幼时便定下的未婚夫。”
元霜:“对对对,方才裴世孙倒挺有礼数,长得也还不错,之前李管家让人打听过,他文采也不错,不想依靠祖荫,说是要自己参加科举一试呢。”
弄溪:“郡主见了可喜欢,太子殿下说了,郡主若不喜欢也可同陛下说,就全当没有这婚事。但您若喜欢,那顺理成章,再好不过了。”
在元霜和弄溪眼中,主动权具在孟明珠手中,这段婚约自是孟明珠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不要。
在经历过前世后,孟明珠却知道,这一切都没有这么简单,太子那样说也全是出于对外甥女的疼爱。今世这婚她是要退,却不可急于一时,更何况,暂时保持这段婚约,更容易叫裴国公对她放下戒心。
谈话间,就回到了长公主府。
孟明珠刚下车,即见李管家立于门口等着她。见她回来,李管家健步上前:“郡主,陛下回来了!宫中派人来接郡主进宫与陛下相见呢。”
孟明珠闻言喜极,这比前世要早上半天,许是因为太子昨日中午回去又给兴和帝那去了信。
为了出门,她本就梳妆齐全,这下子也不用再去换衣,直接上了宫里的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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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和帝年过半百,皱纹已悄然爬满他的面庞,头发也有些斑白了,在这个年至六十就当的得一句长寿的年代,他已算是老者了。可他那双眼睛却依然炯炯有神,仿佛能洞察世间万物。
雄鹰虽老,仍可搏击狡兔。
在孟明珠面前,他不是一个帝王,而是一个真正的慈爱的祖父。
之前,无论是在太子太子妃面前,还是在许觉裴安川面前,孟明珠都尚能保持镇定自若的模样。在见到祖父后,十三年渔村、六年裴国公府的委屈却一并迸发了。
前世孟明珠与三皇子同归于尽时,不过二十四。二十四的岁数,除开不识人事的前三岁,真正欣喜快乐战胜忧虑的岁月只有十六十七这两年而已。
在渔村的那十三年,她要下海捞鱼,要包揽家务,还要小心藏匿自己的美貌,每一刻都小心谨慎;裴国公府那六年,她太过在意他人看法,力求张弛有度,即便在夫君面前也不敢放松。
十三年间,苦于与渔村贱女不匹配的聪慧与美貌,六年间,又陷于自我的怀疑。她从没有真正完成过自洽。偶尔,她也会自卑于那个曾经叫“王贱妹”的自己。是不是没有“王贱妹”,“孟明珠”就会过得更顺畅些呢?
可是“王贱妹”又做错了什么呢?她既没有被苦难吞噬,也没有自堕,她总是有着向上的勇气。即便没有被带回京城,“王贱妹”本也是攒够了银两要逃离渔村开始新生活的。
没有“王贱妹”,何来“孟明珠”?
孟明珠伏在兴和帝膝头,哭得昏天暗地,为重逢,也为自己。
兴和帝很是心疼,他以为孟明珠的泪来自于过去在渔村受的罪。
孟明珠看上去这样的稚嫩,长期吃不饱穿不暖下,分明是一副有点弱不禁风的模样。在她的整个成长的阶段,没有任何家人的关怀与呵护,她就这样独自长大了。像是一朵生长在悬崖缝隙中的小花,看似柔弱,实则最为坚韧。
看着孟明珠的面庞,兴和帝就想到了自己早逝的元后和女儿。
元后自小同他青梅竹马,两人意笃情深。可他是皇子,为了争皇位,有过些旁的女人,让她受过不少委屈。待他上位终于有能力一心一意对待元后时,元后却不在了。
长公主孟琼华是他与元后的女儿,性情也与元后相似,他们父女俩感情也极好。可他却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女儿,害得女儿早早撒手人寰,他白发人给黑发人送终。
而他的孙女,本该被他捧在手心的明珠,自幼颠沛流离,饱受苦难。
兴和帝认为,这可能是上苍在惩罚他前半辈子杀孽过重。先是为了打天下,后是为了争皇位,他收掉过不少人性命,有应得的,却也有无辜的。
可他的孽与罪,为何要报应在他的妻子、他的女儿和孙女身上?
兴和帝紧紧抱住孟明珠:“明珠……朕的明珠……你这辈子的苦都已经吃尽了,从此往后,朕与你舅舅,会叫你享一辈子福。”
孟明珠抱住他的手,泪眼朦胧地望着他:“祖父,祖父你答应我了,那你要好好在这,护我一辈子……”
兴和帝只觉得孟明珠既可怜又可爱,摸着她的头轻轻安抚着。
等孟明珠情绪终于稳定了下来,他这才叫人摆膳。
饭后,又请了御医来给孟明珠看身体。
御医摸了半天的脉,这才小心翼翼开口:“郡主有些营养不良,胃部也有些毛病,这都不是大事。只是,臣斗胆问一句,郡主过去可是常接触冷水?”
孟明珠答道:“是的,每月总要在海里泡个十次,一次便有个一个时辰。”孟明珠已然知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话了。
御医跪下磕头:“这便是了,郡主体内寒气过重,对生育有碍,恐需要好好调理才行。”
兴和帝听了大惊,当即将御医赐给孟明珠,吩咐他好生为她调理。御医苦着脸应了。
其实,根本不是什么生育有碍,而是大概率不好生,孟明珠自是晓得自己的身体。御医是怕兴和帝责难,这才说得委婉,可谁想兴和帝直接将他赐给了孟明珠。
兴和帝这下子更心疼孟明珠了,御赐之物必不多说,当下就下了旨意,正式将她封为长乐郡主,却享公主仪仗。
原本郡主是不必举行册封礼的,可兴和帝却下令以公主册封的礼数给孟明珠也办一个册封礼,时间就定在二月十二,花朝节,就在一个月后。
前面几章,其实明珠的情绪都会有一些“平”。即使剧情点上会有些重逢和冲突,但其实明珠的整体情绪是有被压抑的。归根到底,一是她还没适应重生,二是她前世今生都没完成自洽。
她其实是会恨“王贱妹”的身份的,同时又恨“孟明珠”,讨厌渔村经历的同时又觉得其实当初在渔村的那个自己是更坚韧的。过去她其实想装作并不在意他人看法这样,其实还是在意的。婚前亲人们都对她很好,她就没有意识到,婚后那些隐约的歧视让她慢慢别扭了起来。
这一章终于把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几个人都见了个遍,也就有了个情绪的小爆发,不止是对外的,也是对内的。这种内心的自洽也不会这么快完成,但是她开始直面自己了。
但是其实我感觉我有点没写好,等剧情线进行了点会再根据明珠整个心理变化修下文。
下一章开始,女主就要正式适应重生了,要开始正式走剧情线和感情线上的拉扯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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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祖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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