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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晨间露

其他人虽也醉得不轻,终归不像狄玉仪似的连路也走不稳。樊月瑶对唯一清醒的樊循之磕磕绊绊叮嘱:“将玉仪姊姊扶、扶稳了!磕了碰了、明日我会同你算账的!”

“你先找对我人在哪里再讲这话。”樊循之将冲着远山叫嚣的人转过来,引她往城门走去。又一一确认过余下人方向基本正确,这才对仍坐在小丘的狄玉仪伸手,“狄玉仪,走了。”

狄玉仪盯着那被月色映照的手,不应声,也不动。

“马在这儿,没人同你抢。”樊循之叹气,晃动缰绳给她看,诓道:“且起来走走,待会儿再骑。”

原是打算牵马返程,但樊循之一人控着两匹马、再搀个狄玉仪,本就有些吃劲。被搀的人还怎么也不肯老实,不是说要骑马,便是凑去同樊月瑶、谷怡然乱侃,惹得原先安静并行的两匹马也不老实起来。

他只得先行回去寻人帮忙。人寻来了,还赶了马车,最后带走的,却只有四匹悠闲吃草的马儿。

说什么都要自走回去的人,以樊月瑶为首,用“酒后信步方得妙趣”打发马夫离开。剩下那匹是才买的乌孙马,被狄玉仪拽在手中不肯放……她坚称自己还能上马奔驰。

乌孙马见她手上轻飘飘的没甚力气,蠢蠢欲动,樊循之不过顺手帮着紧了紧,缰绳便从她手上滑脱。

狄玉仪看看空空如也的手心,又看看动手的樊循之,认定他要同自己抢这仅剩的一匹独苗。

樊循之伸出的手空悬半晌,狄玉仪才肯将手塞他掌心、借力站起,似终信了他只是帮忙牵马。

撑着人将双脚踩实后,狄玉仪当即将手抽出,也不知将樊循之当成了什么人,说道:“多谢费心,我尚能自如行动,你便回吧。”

她颇有信心迈出一步,没人支着,不出所料就要摔倒。狄玉仪却仍不自知,还觉自己稳稳当当。

“我家同你一个方向。”樊循之跨一步站她身边,没伸手,只以身体接着人,“要不要我送?”

狄玉仪靠他身上反应一会儿,大约明白自己并不能自如行动了,便主动抓住樊循之小臂,“有劳了。”

总算能顺利牵马往前,樊循之想起这醉鬼好似已不认得自己,忽问道:“还知道我是谁吗?”

狄玉仪点头:“自然知道,你是樊循之找来的小厮。”

“……那他们呢?”樊循之指着前方歪歪斜斜的几条人影。

“嗯……是月瑶。”狄玉仪仔细辨认,“还有怡然和谷大哥。”

“怎单单忘了我?”樊循之黑脸道,“樊循之呢?我是他找来的小厮,他自己又去哪儿了?”

“自然是休息去了。”狄玉仪信誓旦旦,“他总睡不够,既回去了必然要早早入睡的。”

“净爱将人好心当成驴肝肺。”樊循之咂道,“便该叫你在草野睡上一晚,吃吃露水。”

“露水?”双腿重得仿似灌了泥水,行过一段路,狄玉仪早已蔫了吧唧。听到这话,她重新雀跃起来,“正可骑马去收露水,晨露泡茶必然甘甜!”

“坐都坐不稳当,上去将你颠吐了又要难受。”樊循之拽回频频试图够马的人,忍不住诘问道:“这会儿还记得茶呢,当你满心满眼只剩酒水了。这么看来你是什么都记得的,怎就将我给忘了?”

“你这人真是怪了,我同你素不相识,如何要记得?”狄玉仪挣不脱他,怒道:“如何这般无礼!”

樊循之任她骂,半哄半强迫地将人带到城门脚下。城西夜间人迹寥寥,城门好歹有些聊胜于无的灯火,他站去最亮堂的地方,掌心搭在狄玉仪脑后固定,不让人移开目光,“瞧清楚了,我是谁?”

狄玉仪已是瞋目切齿,才不想看,奈何樊循之使着巧劲,躲也躲不开。她不甘不愿去看面前这张脸,发现它剑眉星目,颌骨坚毅,很是眼熟。

看着看着,狄玉仪有些入神。

因太过专注,她眼中泛酸,滢滢一涓水光积聚起来,叫樊循之意识到自己凑得过近。他抑制着想退的本能,直到狄玉仪如梦方醒般开口:“原来你是樊循之。”

樊循之这才点头退开,一口气松到一半,她又嘟哝着说:“你既是樊循之,便让我骑马啊。”

似嗔似怨,又似有意卖乖。

“狄玉仪,你以后莫再喝酒了!”樊循之急不择言起来,“喝醉了怎还撒娇。”

“谁同你撒娇了?”知眼前人是熟人,狄玉仪更肆无忌惮起来,“你快些让开,再不出发露水都要被晒干了。”

“你倒瞧瞧天上的到底是日还是月?”樊循之索性不拦她了,便看她究竟要如何骑上这个马。

结果片刻便见分晓:狄玉仪连脚蹬的位置都找不准。

然她并不气馁,很懂寻人帮忙。

倒未曾多说,只喊了樊循之的名字,问他能否搭手,之后便耐心等着。是樊循之先招架不住她望过来的眼神……非是有多惹人怜惜,却足够专注,专注到希望她一直这样望着自己。

“可不是我逼你上去的,待会儿若吐了可赖不得我。”手已不受控地去帮忙,樊循之嘴上还要讲点什么,好消解掉凭空而至的念头。

一上马,狄玉仪便想走,樊循之好险拦住,“想什么呢?上马已是底线,还真觉得自个儿能骑马?”

平地都打晃的人,也不知哪里来的胆气。樊循之念叨着,已翻身上马、坐她身后。缰绳是万不能由她来控的,他将狄玉仪双手拢在一起,单手便控得严严实实。

狄玉仪不满,“你上来做什么?”

“自然是为你安危,否则是想占你便宜不成?”樊循之为不叫身前人乱动,双臂环得牢固。又因怕她真难受到生出不适,只叫马儿缓慢向前……现下别说发带了,便是连她的发丝都能蹭上自己脖子。

他一路耐着抓心挠人的痒,听狄玉仪质问凭何不让她去采露水,还得留神防着地上的人走丢,只觉这段路从没这么难熬过。却又忍不住去想,若她清醒时也能这样,便是难熬也没什么。

*

萍水庄门口,南明从马夫独自回来后便在等待,已等了快半个时辰。她远远见到樊月瑶的身影,尚来不及欣喜,又见狄玉仪被樊循之圈在怀里,连忙赶步去接。

她不好多嘴,只能等樊循之搀人下马,才转而去接狄玉仪。

谁想不等南明带人往里,离了樊循之束缚,狄玉仪又惦记上她的采露大业。

南明哪防得住这一遭,还是隐有预感的樊循之将人拦下,“今日真是败给你了。我去替你采,可能行?保管是最新鲜的朝露。”

狄玉仪消停了,“确然?”

“我从不说大话。”

狄玉仪点点头,安心许多。

可南明刚带她走上两步,她又回过头,犹不放心似的朝樊循之伸手,只将小指勾起。

“……做什么?”樊循之觉得自己会错意。

但那只光洁细腻的手一直不收,樊循之顿了顿,询问般望向南明。

南明原不想说,可狄玉仪大有一副不拉钩便不走的架势,便只好无奈解释:“是拉钩没错。郡主从前爱与长公主和驸马这样做。”

小至捎份礼的琐事,大至平安归家的期盼,无论他们答应狄玉仪的是什么,她都要此般盖章,不许赖账。长公主与驸马从不失约。唯一的例外便在今年……年初,驸马出征平乱,长公主随行,他们也同狄玉仪盖过章。

樊循之将小指与狄玉仪的勾在一处,她郑重其事地说:“不许赖账。”

仿佛他许下的是多了不起的承诺。

樊循之今日耳上、面上、脖上,处处都发过烫,然没有哪一处能烫过此刻与她相交的指节。

拉个钩自然无需多久,但两人手指勾缠,久久未曾分离。

南明不知狄玉仪是否想起长公主和驸马,樊循之那纯然不想松手的态度却被她看得分明。她一边寻思这人怎变脸如此之快,一边赶紧握住狄玉仪的手腕,强行使两人分开。

狄玉仪肯乖乖跟着走了,南明自然再不看身后樊循之,快步将她带往萍水庄。一到后院便忙着喊乳娘煮醒酒汤,她则帮着换衣擦洗。

待乳娘过来,也是一惊,“怎喝成这样?”

南明愁的却不是这个,“乳娘可知郡主是如何回来的?”

她将院外情景描绘一番,怨樊循之太过“无拘无束”,又说:“初来那日还讲谁爱娶谁娶,方才我看他那模样,好似不在拉钩,是在同郡主饮交杯酒!”

狄玉仪将空碗放下,听到最后几个字,疑惑问道:“谁同谁要成婚了?”

“没谁,随口胡说呢。”南明揭过此话,问当下很好“糊弄”的狄玉仪:“郡主,怎喝这样多酒?”

“开心,畅快。”狄玉仪笑答,又叮嘱南明,“露水采来,定要立时喊我。”

南明一愣,应下后哄人休息。

待退出房门,南明同乳娘叹道:“难得见郡主如此放松,此刻真是既不忍她失望,又怕那樊大公子真将露水取来……不若拦下他,我去采吧?”

“郡主显见尚无心思。”乳娘想起近些时日,两人在院中相处的情景来,一时也不知该喜该忧,只好无奈摇头,笑着宽慰南明,“离你发愁还早得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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