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做了那个梦之后,墨玉才隐隐约约发现自己对于司宸感情的不同,就如友人们所说,他对他早已不是单纯的师徒之情,只是因为自小他便与司宸亲密无间,相互信任依靠,才以为师徒本该如此相处。
但时日久了,他对司宸的感情早已在潜移默化中变质,变得眼里只看得到他、心里也只装得下他,只是他自己从未意识到。
起初,他一跟司宸碰面就各种不自然,千方百计想要躲开他,怕对方看出自己的心思,甚至期待起去人间的日子;但有时又不甘心只有自己一人苦恼,也想让对方稍微能注意到他情绪,忍不住的在对方面前刷存在感,令他十分纠结。
司宸自然早已注意到墨玉的不对劲,最近总爱躲着自己,说话左顾右盼就是不与他对视,拿到任务后跑的比兔子还快,归期却越拖越久。他不知道墨玉怎么了,整个人的状态都很奇怪,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原本想问,但对方一见他就躲,根本找不到机会。
最后他只能在墨玉的房门口堵到了人。
墨玉根本没想到他师父竟会在入夜后等在自己房门口,这下真的避无可避。看见对方的一瞬间,墨玉的心一阵狂跳,又被他慢慢压下去,硬着头皮上前,叫了声“师父”。
司宸点点头,示意要跟他聊聊,墨玉只能请人进屋,为其斟了茶,在桌边坐下了,却只垂眼盯着茶盏,然后他就感觉司宸的手轻抚了一下他的头。他心头一颤,朝旁躲了一下,又有些尴尬的坐好。
对方也不动声色的收回手,询问起他这几日的状态:“近日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还是功法上有疑问?难不成是被人欺负了?”
“不是…没有。”墨玉连忙否认,怕他师父越想越离谱,但司宸还是认真思索了一番,又问:“那是…遇见了心仪之人?”
墨玉一下握紧了茶盏,有些慌乱的看了他一眼,司宸捕捉到这一眼,当了真,又意识到当年的小豹子早已长成了英朗少年,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有了心上人也不奇怪。
“若是因为此事,倒也不必烦忧。师父并非老迂腐,怎会反对?你也到了年纪。”
“对方…是何人?仙门弟子?还是凡人?或是同族?再不然…是妖族?若是有身份、族类的问题,倒也不必太过——”
“都不是。”墨玉实在忍不了自家师父的瞎猜,越说他越心堵,索性一把按住对方的手,打断了他的话。
他能感觉到司宸下意识蜷了蜷手指,然后略有些惊讶的等着他的下文。
墨玉直直迎上对方的目光,盯着他散发着异彩的双眸,语气坚定:“我喜欢你,师父。”
说完这句话,墨玉才感觉到自己的心跳的飞快,他其实很紧张,另一只放在桌下的手将衣袍攥的很紧,却依旧紧紧盯着对方,忐忑的等一个回答。
司宸也没想到墨玉会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他能感觉到对方掌心的暖意,也看见了对方的目光灼灼,像真正的猎食者一般紧盯着自己的猎物,带了些侵占意味,令人避无可避。
他再次深切的意识到,他的小徒弟真的长大了,从前还是只爱调皮捣蛋的可爱小黑团子,连叫声都软糯,如今却变成了锋芒初露的年轻黑豹,漫不经心的摆动着尾巴,神色间却透露出如火般强烈的侵占欲,仿佛下一刻,就会被吞吃入腹。
但当时他并未领会到这句“喜欢”的含义,只是抽回手,拍了拍徒弟的脑袋,放柔了语调回答:“师父知道,师父也喜欢你。”
墨玉听到这句回答,愣住了,又认真看了看对方的眼神才明白,司宸弄错了,这分明就是长者对于后辈的喜爱,他根本没明白,却又失了再说一次的勇气。
“不是…那种喜欢。”
他只能失落的垂下眼,小声说了一句,然后没等司宸再问什么,便赌气般的将人请出了房间,自己一头扎到被子里,气鼓鼓的蒙头睡了。
从那以后,墨玉再未表达过心意,但也不再躲着人了,也许是因为已单方面的摊了牌,心里反倒轻松不少,恢复了以前的相处模式,只是多了更加隐秘的心思。
*
一直到如今。
墨玉躺在榻上睡不着,听着窗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回想方才帮司宸戴玉簪时的情景。他是真的很喜欢,似乎他在面对自己时,总是这般温和,不像在其他人面前那般清冷疏离,即便如玉,也是触手生凉,但当自己去碰时,却永远带着妥帖的温度,这是他独有的偏爱。
但对方却将这偏爱看作是应给的。
他这次本是选了其他礼物,但路过卖首饰的小摊时,听那摊贩说芙蕖寓意美好爱情,最适合赠予心仪之人,他便当即买下了那支青玉簪,一路上都小心的揣在怀中,贴着心口。但在快到门口时,他又犹豫着不知该不该送,他怕司宸也知道芙蕖在人间意味着什么,更怕对方又用对待小辈的样子回应他。
于是他又将发簪取出放进了腰间的锦袋中,调整好表情,三步并两步的跳上了石阶,神采奕奕笑着说“我回来了”。
*
墨玉又翻了个身,从怀里宝贝的掏出了一株状如蒲公英的朱红花草,这是他两月前特意在妖族的夜市寻得的异草,名为怀梦,夜里怀之,则能梦见想梦见之人。
他本只是听说,但亲身试验后才知是真,只要入睡时怀揣怀梦,他便能梦见司宸,夜夜如此。于是他日日带着,出任务时也不例外,这才能一解思念。
他只看了两眼,便又将怀梦收好,慢慢进入了梦乡。
*
墨玉本以为他再没机会向司宸表明心意,却没想到他的第二次表白会发生在他的成年日。
豹族的成年日向来定的早,司宸本要为他准备生辰宴,但又正好与派遣任务的日子撞在了一起,便只能等他归来再庆贺。
这次任务是由神族亲派,墨玉领到的是前往妖族抓捕作祟凶兽,看起来颇有难度。司宸心中担忧,虽然他知道墨玉的灵力与功法不凡,从前也不是没领到过与妖族相关的任务,但此凶兽毕竟曾被镇于神族的溟渊数载,那里怨气深重,凶兽性情自是比原本更加凶残暴躁,近日才逃去了妖族,侵扰了妖族安宁,这才想着派仙门弟子去抓,这事偏偏还落到了墨玉头上。
大抵是神族的人在凶兽那吃了苦头,丢了面子,为了不再白白折损人手,挽回些颜面,便将此事作为任务派给了仙门弟子,墨玉又是仙门中能力最盛者,自然首当其冲。
到时若抓捕成功,功劳便都归神族,抓捕者只会得到些嘉奖,毕竟各仙门说到底还是归属于神族;但若失败,便正好将罪责一并推给抓捕者,归咎于对方能力不济。
神族向来如此,司宸明白个中缘由,便想着替墨玉调换,墨玉知道神族一向不好说话,怕司宸受气,便将他拦下,再三向他保证自己会小心,绝不硬来,司宸这才勉强放心。
他想,就算失败,他也能替墨玉兜底,何况还有他的寻踪铃护身。
只是墨玉刚走,玉曦山便出了事。
*
起因是镇中有一名茶农,一早发现自家的几株茶树莫名枯败而死,本以为是遭了什么虫害,结果又陆续有茶农发现茶树枯败,且蔓延迅速,最后连山中的花草都出现了枯败之症,还有鸟兽离奇死亡。
司宸曾去探查,却未查出什么缘由,但还没等他寻得线索,镇中便又有两名茶商得了怪病,中了邪一般胡言乱语,没两日便身体衰弱而亡。于是镇中的百姓都去茶神庙祈求庇护,司宸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而且这种现象在周边的小镇和山中也有出现,司宸仔细调查过,发现山间的这些草木皆是在一夜间枯死,连他都无法复活,而且枯死的草木旁都会留下一个黑色的猫爪印,那些得了怪病的人也是夜间自外面归家后才出现的症状,大概是有邪祟半夜出来作乱。
这邪祟更喜在月圆时出没,遭袭的那两名茶商在清醒时曾说,他们在归家前都遇见过一个奇怪的女子,大半夜立在镇中年岁最久的那座石牌坊下,头戴雪白幕篱,看不清容貌,只记得声音十分悦耳,向他们问路。
那石牌坊在通往茶神庙的必经之路上,司宸便扮作茶商模样,提前埋伏,准备一探邪祟真容。
果然到了夜半,便有一个头戴白色幕篱的女子从夜雾中缓缓现身,立于石牌坊下不走了,像在等人。司宸也趁此走出小巷,慢慢朝牌坊而去,还未走到近前,那女子便迎了上来,朝他礼貌的行了一礼,开口道自己迷了路,求他引路。
司宸始终看不清她幕篱后的脸,但凑近了能嗅到她身上的奇怪味道,像腐烂的枯叶和树根。他应了对方的请求,领着她朝茶神庙的方向走,结果还没走出多远,身后女子便猛然朝他扑来,司宸早有防备,掌中白光一闪,回身瞬间抓住了对方的手腕,另一手掀去了她的幕篱,露出了一个白色独目猫的脑袋。
独目猫的额间有一道叶片纹饰,一只金瞳占了大半张脸,满口尖牙,原本娇小的身体瞬间变成了足有一人多高的猫形态,被抓住的手腕被司宸的仙力灼伤,它尖声痛呼,缀着尖刺的尾巴随即甩了过来。司宸能感受到这一下力道极大,只好松手朝后一躲,避开一击,邪祟也趁机逃脱。
他连忙自手中幻化出一柄周身通透,泛着浅浅玉光的长剑,一路追上了山,他方才已想起这形似猫的邪祟到底是何物了。
传说人间有一种代表祥瑞的精怪,名为雲扬,不分雌雄,栖身于古树中,守护着山林。它状似白猫,独目长尾,性情温顺,绝不会像这只一般暴躁,不知发生了什么,竟让它异化至此,所有枯败而死的草木皆是因它长尾上的尖刺所致。
它逃跑的速度飞快,司宸一路追到了半山腰的露台,便见它跃上了露台的凉亭,一脸凶恶的用那阴森森的金瞳瞪着他,缀着尖刺的尾巴在身后不安的晃动,但却并不攻击他,像在等什么,司宸便尝试与它说话。
这种精怪又叫树语者,能与人言,常会让人以为是树成了精。
“雲扬,你可还记得我?”
对方没说话,只伸出鲜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司宸又继续道:“我位列仙班时曾与你有过一面之缘,你本应庇护山林,却为何成了如今的模样?”
雲扬有些暴躁的在凉亭上踱了两步,终于愿意开口。它冷笑一声,声音嘶哑阴沉:“凭他们,也配得我庇护?”
司宸蹙眉问它:“到底出了何事?”
“凡人自私自利,只顾一味砍伐山林,建造屋舍、贩卖木材。他们毁我家园时怎就未想过,曾受我庇护!”
司宸记得他当年见到雲扬时还未正式任职,是跟着上一任草木神君去一处仙山巡视时,才偶然得相遇,只是仙山偏远,自那次后他也再未见过雲扬。如今它浑身散发着阴邪之气,应是对凡人的怨气过重,积压甚久才导致了异化。
“所以你是为了报复,才致人们身体衰弱、草木鸟兽皆枯败死亡。”
雲扬坐卧下来,尾巴有些不耐的甩来甩去,尾端的尖刺一下一下在凉亭的瓦片上刮蹭,昂首说道:“这是他们应得的。”
司宸又朝它走了几步,对方立刻警惕的跳了起来,背上的毛也炸开一片,喉咙里发出低吼,司宸便止住步子,将执剑的手背到了身后,安抚道:“家园被毁你理应怨恨,你决意复仇,也不过是想惩罚那些毁你家园之人,令他们心生悔意,明白滥伐的后果。我说的可对?”
“但如今你既错伤了无辜,也未得到心中所愿,这样做只会令你的身体积攒更多怨气。若你就此罢手,我愿向神界求情,前往仙山劝阻山中百姓,重新为你修筑家园,替你们想出万全的共存之法。”
雲扬却依旧弓着背,利爪全部伸了出来,做出随时进攻的姿态,司宸也握紧了手中长剑,面上依旧冷静的盯着雲扬的举动,只见它龇了龇牙,金瞳中迸发出怒火:“别以为我不知,落到你们神族手中会是何下场!哪里有什么共存之法?这不过是你的缓兵之计,休要再骗我!今日,我便先毁了你这玉曦山!”
他话音刚落,司宸便听见身后也传来一声愤怒凄厉的猫叫,随即一阵劲风朝他袭来,他未及转身,便下意识挥剑一挡,只听得“叮——!”的一声脆响,他旋身后撤一步,才看清身后竟又出现一只白色独目猫,模样几乎与凉亭之上的雲扬相差无几,尾端坚硬的尖刺上还有一道他刚刚留下的剑痕。
原来雲扬并非单独一脉,而是双生。
司宸方才那一档,竟被震的虎口发麻,想来对方因为异化,力量也成倍增强,他有些低估了它们。
但眼下谈判不成,他又腹背受敌,即使不知胜算多少,也只能尽力一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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