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黛玉在林如海跟前每日周到服侍,端茶喂药,无不亲自侍候。林如海深感欣慰,享受着女儿带给自己生命中最后的快乐。然而,病情终究是一日重过一日。昨晚上又咳了一夜,直咳出半碗血出来,自知可能撑不过一天了。黛玉一早来到父亲床边看望,见父亲咳了这么多血,忍不住哭得泪如雨下。林如海听到黛玉哭泣,勉强睁开眼睛,伸出颤巍巍的手给女儿擦去眼泪,说道:“好女儿,不哭,为父走后,你要好生照顾自己…”
黛玉啜泣着说不出话来。
“为父今生没有照顾好你母亲,也没有照顾好你,这是我一生最为愧疚的事…”
“不,不,父亲,别说了… 在我心中,你是世上最好的父亲!” 黛玉握住父亲的手,说道。
“为父走后,你回到外祖母身边,要好好孝敬你外祖母和各位舅父、舅母。” 说着,林如海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一口血又喷了出来。
黛玉赶紧抱住他,含泪为他擦去嘴角的血渍,又拿来桌边的药,准备喂他喝下。然而林如海却轻轻推开了黛玉的手,过了好久,又接着说道:
“玉儿,你大了,可是你的婚事,为父已经无法再为你做主了。我已将此事托付于你外祖母和舅父。为父一生的积蓄,你带上,将来做你的嫁妆…” 说着,用手吃力地指着一个放在桌上的箱子,黛玉打开一看,见是码得整整齐齐的五万两纹银。
黛玉心如刀绞,大声哭道:“不!女儿不走,女儿要一辈子守着父亲,不走!”
“傻孩子…” 看着黛玉执着的眼神,林如海顿了顿,继续用微弱的声音艰难地说道:
“有一件事情,为父一直瞒着你。现在眼看着我要走了,不能陪着你了,我想了好久,觉得好歹还是要如实告诉你….. 在你五岁的时候,曾经有一个跛脚道士到我们家门口算命,你母亲好奇,便把你的生辰八字拿给他算。他说….他说你的命,贵不可言,有朝一日只怕是要母仪天下…但十七岁时会遭逢大劫。若要破这个劫,最好是一辈子…一辈子不能见外戚。”
黛玉听了,眉头紧皱,不发一言,只是呆呆地注视着父亲。父亲一辈子不信什么神鬼,这些话黛玉还是第一次听父亲讲起。什么‘母仪天下’,对自己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因为自己压根儿不想进宫。再说一辈子不见外戚,这也是黛玉万万做不到的,宝玉不就是自己的外戚吗。想到这里,黛玉说道:
“父亲不要多想,这些江湖算命先生,多半是胡乱说些什么骗钱而已。”
“为父之前也是这么认为,所以你外祖母要接你去的时候并未阻拦。不过,这几日,我越发回想起了这件事。觉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父亲,你不要瞎想了,我现在都已经这么大了,在外祖母家住得不是好好的吗?外祖母对我这么好,还有宝玉哥哥,天天陪着我玩,哪有人敢欺负我?”
“玉儿,你要知道….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为父最担心的,其实正是你和宝玉!你喜欢宝玉,为父早已看出来了… 但是,你要知道,这世上,并不是你喜欢什么就一定会得到… ”
黛玉脸上一阵羞涩,嘴里敷衍道:“父亲想多了,我待宝玉只是把他当作哥哥,并不是要嫁给他。”
林如海眼睛里似乎早已看透了黛玉的内心,继续艰难地说道:“孩子,你莫要再骗父亲…父亲就要走了,我现在只想对你说一句话,就是,不管你多爱一个人,都不要因为爱他而伤害自己….”说着,目中莹然,有泪光闪动。
黛玉握住父亲的手,含泪点点头。“嗯,父亲放心….”
林如海见黛玉点头,又继续幽然说道:“你母亲继续问那道士,我们压根儿不会送你进宫去,你怎么可能做到母仪天下?他只是摇头,说…天机不可泄露。临走时,还吟了一首诗,我们都没有听懂,只记得最后一句好像是 ‘一朝溶去千朝怨,半为恩来半为情。’,也不知道是什么含义…”
黛玉听得懵懵懂懂,自言自语道地念着这句‘一朝溶去千朝怨,半为恩来半为情。’思索着,却觉得一头雾水。
林如海咳嗽了一阵,继续艰难地说道:“玉儿,记着…. 宝玉是荣国府的贵公子,而你…只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为父不敢确保他们是否…是否真会把你许配给宝玉。作为女孩,你切不可和你外祖母、舅母任性逞强,记住了…不管以后…她们把你许配给谁…” 又是一阵剧咳,“…你切不可…切不可…自怨自艾、自暴自弃,一定要好好.. 照顾自己、振作精神! 要相信… 相信一切都会..都会..” 一个“好”字终究没有说出,林如海两眼一翻,倒了下去。
”父亲!父亲!“ 黛玉哭喊着,直哭倒在林如海的身上。
(8)
从林府回来之后,水溶在苏州官邸中阅读林如海留下的卷宗,又分别走访了几位相关官员,核对卷宗上的一些事务和数据,大家所道之事,无不与卷宗相符。
一日,水溶正在屋内起草一封回奏的折子,一个侍卫急急忙忙地走了进来,禀报道:“报告王爷!”
“怎么了?”水溶从桌案上抬起眼眸问道。
“林大人昨天去世了。”
“什么?”水溶一惊,忙放下手中的笔,起身站了起来,问道:“什么时候?”
“听说是昨天上午。”
“快!备马!去林府。”
“是!”
水溶来到林府的时候,林府上下已是一片哭声。林如海的灵堂就设在正堂屋里,一个大大的“奠”字挂在正中,庄严肃穆。林如海的远房族人、学生、下属官员已经来了很多,纷纷在灵堂前跪拜、哭泣、焚香。水溶的目光快速在人群中搜索着,黛玉,黛玉她在哪里… 果然,跪在灵堂边的那个瘦弱的女子,黛玉,一身缟素,双眼红肿,已经哭得像个泪人了.. 水溶的心头不禁一痛。在这个世上,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让自己如此怜爱和心疼的女子。
贾琏正在人群中招呼,忽听小厮报告:“北静王爷到!”急忙迎上前来给水溶施礼。水溶回礼后随贾琏缓步走到灵前,朝着林如海的灵位深深拜了四拜,又拿起旁边准备好的香点上,在灵位前插好,默默念了悼词。这一切做完之后,水溶缓缓转过身来,走向黛玉,只见她面色惨白,两眼已经肿得像桃核一样了,身子无力地跪在地上,两边幸有丫鬟搀扶才不至于倒下,一旁的帕子已经浸满泪水。听到“北静王爷到”的声音,黛玉并未抬头,因为此时的她已经哭得近乎昏厥,哪里还能注意到周围的情况。看到王爷已经走到黛玉的身前,旁边的紫鹃、雪雁赶紧提醒黛玉给水溶施礼,水溶连忙摆手制止,静静地从袖中取出一方洁白手帕,轻轻地给黛玉擦去脸上的泪痕。黛玉这才抬起脸,看到王爷,也不说话,只这么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英俊、儒雅的男人,逐渐意识到此人正是前两日所见之人。
“林姑娘”,水溶开口道,“令尊已经驾鹤西去了,人死不能复生,天下无不散的宴席,还望林姑娘..节哀顺变。”看到黛玉木然的表情,水溶又继续轻声说道:“林姑娘,你是林大人在世上唯一的牵挂,如果你就这样无休止地悲痛下去,哭坏了身子,岂不是让林大人在天之灵更加难过?”
听到这些话,黛玉觉得似乎好多了,竟真止住了哭泣。
水溶回头对贾琏说:“林姑娘身子单薄,恐不胜悲痛。这里风大,还是尽快扶她回房休息吧。” 贾琏答应着,让紫鹃和雪雁扶了黛玉回房休息。一面又感谢北静王爷能够亲自前来吊唁,送林如海一程。
“林大人已去,不知他的后事如何安排?是否需要本王协助?”水溶问贾琏。
“多谢王爷关心,小人已安排好了一切,林大人明日下葬,家产和田亩也早已给族人分好。”
“哦,那就好。”水溶点点头道。“那你们什么时候启程回京?”
“大约两周后吧,等把一些事情料理完了,我和林姑娘一起回荣国府。老太太还担心着她呢,已经派人来催促询问了。”
水溶本来担心林黛玉会一直留在苏州,不回京师了。听了这句话,水溶心中的那块石头落了地。
“那预祝你们一路顺风!哦…皇上之前下了口谕特意嘱咐我,要我照顾好林大人的后人。因本王还须尽快回京复命,此事就拜托贾兄了。”其实皇上之前并未下什么口谕,但水溶心中记挂黛玉,又怕贾琏看出,便随口撒了个谎,以便让贾琏知道,自己关心林黛玉是奉皇命行事,名正言顺,事出有因。
“那是一定,请王爷放心!林姑娘也是我的表妹呢!我一定会安安全全地护送她回到贾府。”贾琏说道。
水溶点了点头,回头又深深地望了一眼黛玉的方向,告辞出了林府。贾琏望着水溶的背影,若有所思。
黛玉躺在里屋的床上,眼睛默默地望着窗台。屋外父亲的灵堂外仍然有嘈杂的人声,贾琏还在外招呼着。黛玉心中忽然有了一丝疑惑。奇怪,那位王爷为何对我这么好。为何见到他,自己的悲伤仿佛一下子减轻了许多… 黛玉想到刚才王爷温柔地用帕子给自己拭泪的情形,一种娇羞的情感油然而生。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每次见到他都有这种奇怪的感觉?难道自己竟然对他生了情?黛玉想到这里,又果断摇了摇头,轻咬着嘴唇道:不!不会的… 自己和他只见过几面而已,还不知他的真性情如何,怎么会这么轻易地爱上一个人。若是就这样便轻易的爱上一个人,岂不是太草率了…
北静王爷水溶回到京城之后,立即进宫面奏了皇上,并把林如海如何过世等情形叙述了一遍。皇上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可惜了…” 之后,皇上又默默看了林如海最后奉上的一本厚厚的奏折《江南盐务通述》。伸手翻了翻,心想,这少说也有上万字,立刻觉得有点头皮发麻,若要读完,岂不是要了自己半条命。于是将奏折一合,交给水溶,说:“江南事务繁杂,溶弟先帮我料理一下,并推荐一个可以信赖的官员接手。”
“是!”水溶答道。
“林如海可有后人?朕想封他后人一官半职,聊以答谢他对朕的一片忠心。”
“回皇上,林大人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
“哦?多大了?”
“尚未及笄。”
“哦。她一个人住在苏州吗?”
“不是,林大人是荣国府贾老太君的女婿。所以林大人的女儿从七岁起便在京城和外祖母一起居住。此次料理完父亲后事,便和表兄一起回京。”
“哦,那好!”皇上说道,“那朕就放心了。想必贾府定会好好照顾她。你先下去吧!”
“是。”水溶颔首退出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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