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鲁尔区上空，高射炮如光束般追逐着几架战机，从地平线的一端跳跃至另一端，炸裂成红色、白色的流星雨散落下来。
就在几分钟前，哈维亲眼见证，一架喷火式战斗机在蘑菇云中断裂成两截，另一架威灵顿轰炸机被烈火吞噬后重重坠地，在满是弹坑的原野上划出一道焦痕。
大头兵扛起机枪，越过由沙袋和铁丝网栅栏组成的掩体，朝飞机残骸猛烈扫射，子弹暴雨般咯嘎不停。
哈维推动拉杆，操控轰炸机爬升，遥远的轰鸣被通讯仪电流穿过的滋滋声盖过。
“检查燃油，罗夫斯小队，红1号2号高度升至318米。”
一阵长久的沉默后，哈维后方的无线电通讯员回复道：“红1号2号已经坠毁，这里是MK I型轰炸机，高度352米，航向128。”
“二十分钟后撤离，随时注意仪表读数，预留充足返航燃料。”
“明白。”
哈维紧盯着仪表，恐惧凝结的汗珠正沿着鬓角流淌，他竭力不去想象那可怖的画面。
就在昨天夜里，红1号的飞行员海尔，还睡在哈维隔壁的床铺上，同他分享母亲寄来的酥饼。那张孩子气的脸红彤彤的，眼神里满是归家的渴望。
但现在，他和大部分奔赴前线的士兵一样，合葬在了战场。
又一朵蘑菇云在不远处绽裂，沉闷的轰隆声宛如一阵闷雷。
白色云烟中，两架德战机如幽灵般迫近，紧咬在后面。
“注意左舷，别被包夹。”领航员在哈维耳边大吼。
他回过神，迅速调整方位。飞机一溜烟俯冲下来，喷吐的尾气似彗星陨落。
投弹员蹲在瞄准窗前，正哆嗦地抱着炸弹。面前的玻璃被灰烟糊住，高速转动下，他什么也看不清，只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笨蛋，直接朝地面扔。”后方炮塔的机枪手催促道。
投弹员强忍着恶心，将炸弹塞入狭小的洞口。灌入的风裹挟着腥气，让他感到异常寒冷。
只见暖黄色的荒野被炸弹碎片割得面目全非。裸露的石头上，散落着断肢和连结的肉块。
他终于忍不住，狭小的机舱里弥漫着未消化的菜豆和牛肉的酸味。
“该死，那小子又吐了。”领航员破口大骂，“他和你一样，都没见过死人吧。”
哈维没说话。
他当然见过。
那时他刚编入霍恩彻奇基地的54飞行中队，和搭档一同执行夜间轰炸瑟堡的侦查任务。
战机遭受猛烈袭击后，发动机出了故障，他们当即决定跳伞。
哈维运气好，降落在溪沟里，他的搭档却悬挂在树枝上，被削去半边脑袋。
肾上腺素分泌使他忘记疼痛，迸发出强烈的求生意志，他张大嘴巴，吐出几个模糊的字眼，“救…救我。”
哈维并没有上前，他听到了脚步声，屏住呼吸躲藏在水下。
德军很快发现了他的搭档，几个人一起举着枪朝他射击，直到将他打成筛子才离开。
周遭彻底陷入沉寂后，哈维才从水里爬出。
他呛得不住咳嗽，仰躺在土地上，面色发白、浑身抽搐，嘴里还不时念叨着诸如上帝保佑的话。
这套说辞是他幼年时，从父亲口中习得的。
父亲曾是教会的牧师，男人虔诚了一辈子，临死前也没得到上帝的眷顾。
他死于痛苦的癌症，咽气的前一刻，嘴里还在不断呕出黑色的血。皮肤上浮现紫色的斑痕，蜡黄的眼珠就像旧纽扣。
男人的死状给哈维留下童年阴影，却也远不如此刻场景带来的巨大冲击感。
他的搭档已经死了，像靶场里的靶子，浑身上下无完好的血肉。
哈维第一次忍不住哭。
他自诩是个坚强的人，从小到大，面对亲人的离去、训练时的艰辛，他从未流露出一丝软弱。
可此刻，他紧紧贴着松软的泥土，像寻求母亲怀抱的孩子一样，无助而又迷茫。
“哈维，我们该返程了。”领航员按住他肩膀，将他从痛苦的回忆中拉扯出来。
哈维深呼吸一口气，驾驶战机逃离漩涡中心。
直到跨过无边际的海，白色峭壁从海平面缓慢升起，在阳光照耀下白得反光。他才确信，自己已回到故土。
然而，晴朗无云的天空下，仅有他们这一架孤零零的战机。
领航员敏锐嗅出异样，他转头问机枪手：“你们能看到其他战机吗？”
机枪手摇头，通讯员也尝试数次无果。
“通迅仪没有信号，无法联系到罗夫斯主机。”
“能修好吗？”
机械师戴上眼镜，仔细观察尚在运转的仪器，半晌，又摇头道：“暂时查不清故障原因，大概是德军无线电发射塔的设施滋扰了信号。”
领航员又问哈维：“还剩下多少燃油？”
“78升。”
“这点燃油并不足以支撑一架中型轰炸机飞掠整个肯特郡。”
领航员翻开军用地图，又看了眼手表，记下时间和坐标，思量一阵当即决定道：“肯特郡东南海岸地区，有个林顿昂乌斯机场，我们可以在那降落。”
哈维有些迟疑：“那是军用机场，可我们无法联系上塔台。”
领航员笑了笑：“放轻松，哈维。我们可是刚打完一场胜战。”
他岔开话题：“月底就是万圣节了，有什么打算吗？”
哈维手依旧是冷的，“不知道。”
“如果战争结束，或许你可以来我家。”
领航员从夹克里掏出一个贝母吊坠，里面放着他和妻子女儿的合照。
“我要烤火鸡吃，再配上紫甘蓝和纯正的小麦酒。”
哈维挑眉，“不错的选择。届时，我会登门拜访。不知道她们喜欢哪样的礼物？”
“我女儿喜欢南瓜灯。”领航员摩挲着发黄的照片，“到了晚上，我们还会在草坪里摆放骷髅和蜘蛛塑像，希望乱糟糟的院子不会令你大吃一惊。”
穿越一座座小山丘，机场平直的航道出现在视野范围内。
哈维把操纵杆往前拉，“先生们，注意了。飞机即将降落。”
投弹员依旧蹲在瞄准窗前，他是第一个发觉不对劲的，“有炮弹正朝我们的方向袭来。”
领航员大惊失色，“不好，是地面防空炮火。该死，一定是将我们误认成敌军的轰炸机。”
哈维猛地调转方向，但炮弹距离太近。他的战机又挨了一枪，这次结结实实击中尾翼。
飞机彻底失去平衡，拖着白色烟雾，直挺挺往下坠。
最后一刻，哈维打开座舱盖，声嘶力竭地吼道：“跳伞。”
砰———
一切归于岑寂。
*
哈维从黑暗中苏醒，宿醉过后头撕裂般的疼，喉咙也似灼烧过渴得厉害。
他打开床头灯，却发现水杯不知何时被扫落在地，而本该摆放着徽章的地方，此刻空无一物。
感觉曼城似乎并没有万圣节的节日气氛，或许是我回家太早，也或许是我去错了地方。[爆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Chapter 4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