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滚？”
裴程细细重复了一遍林长赢的话，不知道是被哪个字刺激到，蓦地变了神情，伸手用力地拽住了他的手腕。
骨节修长的手穿插过松垮的红绳，捏着手腕那突出的骨头上，像被红绳牢牢维系在一起的两个人。
林长赢被自己的想法惊到愣怔，又在感受到刺骨的疼痛时回神，想用力抽回自己的手，但对方在感受到他挣扎时却抓得更加用力。
他抬眸看向阴沉着脸色盯着他的人，故意撑起不在意的随意笑容，“怎么了？伤害到你了吗？”
“没有。”裴程答得迅速，快到林长赢都没作出反应。
他像是失了耐心，轻松化解对方挣扎的力度，将人摁在楼道间的墙壁上，随口一说，“什么时候你知道自己的态度有问题，我什么时候松手。”
这下轮到林长赢着急了，他一点也不愿意在自己家门口和裴程拉拉扯扯，纠缠不清。
但他费劲全力也推不动对方，只能咬牙切齿地说：“你也就靠你的蛮力了。”
“嗯…”裴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露出那口大白牙，说出更令林长赢恼火的话语，“对你有用那就是好办法。”
林长赢不说话了。
他突兀地开始呼吸困难，只能低着脑袋大口喘息，这一举动吓坏了裴程。
他也不想着让林长赢认识到自己错误了，连忙松开手抬起对方的脑袋观察，询问：“没事吧？”
那个被迫抬头的人看向他的目光冷淡，眼眸又是被强行憋住的湿润。
对方用力地拍开他的身上，捂着喉咙脚步踉跄地转身离开了这里。
裴程看着那个瘦削的背影出神，他对这样的林长赢感觉到陌生。
他的心脏生出沉闷的感觉，如同装满石头的麻袋浸入水里那样。
像有人给他的脑回路打上了一个死结，解不开，解释不清。
他尝试指责一下言语恶毒之人，又在想起对方瘦到骨节突出的手腕时，最终只达成一个举动。
裴程开始单方面对林长赢进行冷战。
他觉得这样一定可以引起对方的注意，因为林长赢最心软了，他会愧疚来和他谈心，然后俩人解开心结，完美。
理想很丰满，现实又很骨干。
林长赢根本没意识到裴程在和他冷战，他只是站在那里，不明白对方抽了什么风。
为什么不让他进座位？
在林长赢静谧目光注视下，裴程感觉自己身负千斤压力。
对方刚从老师办公室帮完忙回来，此时上课铃声响起，被他堵在过道，又没有半分抱怨。
裴程扭头不去看，半晌后又心虚地将头转回来。
林长赢就那么安静地看着他，什么话也没说，裴程就认输了。
他又单方面宣布这场冷战结束，在老师进入教室前，让坐在靠墙位置的人坐到座位上。
“哎呀，听说咱班转来个，英语考六分的同学啊？”
带着黑框眼镜的中年男教师操着浓重的口音说着。
班上同学的目光齐刷刷落在他身旁位置。
林长赢后知后觉地转头，看见神色尴尬的裴程。
他这才反应过来，老师说的那个人是谁。
可转念他又眼神迷茫地看向手中的课本，笔尖无意识戳在书皮上。
英语怎么考六分？
“我认真做了啊！每一道题，认认真真，仔细阅读，结果选择题一共对了两道。”
“作文为什么没分？因为我没读懂题目那个词什么意思…”
“没写。”
下课时间，在陆青云好奇的目光下，裴程一股脑说出自己的答题历程。
说的那叫一个理直气壮。
说的让陆青云那叫一个心服口服。
他每说一句话，前排就点一下头，最后对方干脆挂上一脸安慰表情，“哥们儿，你来了之后我英语都不用垫底了。”
“啧。”显而易见的，裴程没觉得被安慰到，“那英语就不是人能学的。”
两人没有刻意压低声量，四周又是同学们此起彼伏的交谈声，但林长赢只听进去了那个“六分”。
他的笔尖不自觉在草稿纸上写下一个“六”，写着写着，开始胡乱画起圈。
直到下一节课的铃声响起，数学老师站在课堂上讲起卷子上的难题，他才堪堪回过神。
强行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黑板上，但最终又在草稿纸上写下一句话。
写完就划掉，再揉成一团，扔进课桌旁挂着的小垃圾袋里。
上午时间过去，又到了午休时间，大家对于吃饭这件事情都很积极，哪怕学校食堂的饭菜着实难吃。
“等开学就好啦，可以去小卖部或者外面的餐厅买吃的。”
“你不去吃饭吗？行，那我去了。”
随着最后一个学生走出教室，整个教学楼都变得静悄悄起来。
裴程双手环臂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盯着黑板上的，上节课老师留下的板书发呆。
他身旁那个座位收拾的整齐，桌上不见一本书，课桌里也没多少，和班上其他座位上堆成小山一样的书本比起来，简直像没坐过人。
就像…县中根本没有林长赢这个人一样。
但现实又是，他的照片还在学校光荣榜上面挂着，一连七张，各科目之星都是他，还有一个总榜之星。
照片大概是夏日拍的，因为照片上的林长赢穿着蓝白色夏季短袖校服和春秋季长款校裤，脸上没什么表情。
裴程很仔细地去辨别，发现那其实不是面无表情，而是一种趋于麻木的平静。
“怎么会这样呢？”
林长赢听不见那声似叹息的话语，他在学校最偏僻的一栋楼——一座早已废弃的艺术楼。
学校有过规定，无事不要去这座荒废太久，年久失修的楼房。
县中的学生很听话，这里一般没什么人来，反而成就了林长赢，成了他的秘密基地。
林长赢经常躲在这里，干一些，不该是他干的事情。
比如，将他妈妈送来的那份，真的特别难吃的白味青菜盒饭，倒入垃圾桶里。
学校的总垃圾站在这座楼附近，因此垃圾桶里出现饭菜倒也不奇怪，大大方便了林长赢。
他在将饭菜倒进垃圾桶后，就会站在，或蹲在这栋废弃艺术楼的阳台上发呆。
这个地方刚好可以看见操场上面，成群结伴走着从食堂吃完饭回教室的学生。
林长赢能看见几个熟面孔，是他们班的同学，他都记得，他一一扫过那些稚嫩的，满是笑容的面孔，心底升起一股艳羡之感。
又在看见那个最熟悉的面容时愣住，裴程的笑脸近在咫尺。
林长赢发散的思维在此处停顿，他眨了眨眼睛，确定眼前的人不是幻象。
“你在这里做什么？”
“你在这里干嘛呢？”
两个人同时开口，再同时愣住，又各自做了不同的反应。
裴程笑得开朗，眼里又带着点揶揄，“我知道你在这里干什么，林长赢。”
林长赢一开始没说话，等他感觉到空气里的尴尬因子分裂不少后，一句话下意识出口。
“我在这里干什么，关你什么事？”
他声音都放大了一些，以此来掩饰自己莫名其妙的心虚。
“不关我的事，但是我就是知道。”
裴程总是有着一股别样自信，在对他的了解这一方面，林长赢感觉不爽，冷笑一声决定无视对方。
他转头看风景，身边的人却锲而不舍地贴上来，用着亲昵语气。
“哎呀，不就是偷偷躲起来做你妈妈不让你做的事情吗？放心吧，我是不会告状的。”
“啧。”
林长赢更加不爽了，因为裴程的话从某种方面来说是十分正确的。
“所以干什么呢？要不要我陪你？”
裴程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像小时候每一次林长赢上房揭瓦时，对方期待能一起的模样。
林长赢曾经还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皮猴子，在他妈还没和他爸离婚之前。
不过那都是曾经了，如今他只需要学习，也只能够学习。
林长赢从校服口袋里拿出mp3，将其递到裴程面前，黄色的屏幕上面滚动着小字。
“英…英语四六级必背词…词汇？”
裴程凑上前查看，看清的时候又恨不得给自己眼睛戳瞎。
“你要一起背单词？”
“爱我中华！”
面前之人神色严肃的沉默半晌后突然大声唱起歌，调子那叫一个跑，声音又叫一个激昂。
“……？”
大概是林长赢的困惑实在太明显，裴程心底罕见出现了尴尬情绪，他僵硬地挠挠头。
“你怎么不接话？”
“我接什么？”
“说我有病。”
“有病。”
“你是人机吗？”裴程忍不住笑出声，想伸手摸对方脑袋的意图被摸清，林长赢警惕的目光十分有趣，他遗憾地收回手，又补了一句，“还挺听话的，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
其实并没有。林长赢不知道裴程想表达什么，他懒懒地瞥了一眼活力四射之人，继续靠在栏杆上看远处的风景。
而裴程热情地凑过来，举起手机给他看，“这学校有什么好看的，不如刷刷视频，多有趣。”说着，还状似无意，实则意图明显到只有傻子看不出来地说了一句：
“你联系方式是什么呀？码给我，我加你个绿泡泡。”
林长赢听得出对方的意思，但他的眼神依然落在远处的操场上，“刷视频有没有趣我不知道…”
这句话说得缓慢又突然顿住，他将视线落在那个黑色手机上，声音平静，“但是我没有手机，所以给不了你联系方式。”
“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刷视频，你感觉没意思也正常…不对…”裴程按照预测对方会拒绝的设想回复，说到一半才突然惊觉异常。
“你没手机？”他一脸惊讶，“为什么会没手机？”
林长赢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他不想去费解裴程的过度反应，于是带上mp3开始记单词。
但裴程恰好是那种不懂暗喻的人，他再次伸手取下林长赢一边的耳机，话说得又快又急。
“我说怎么我给你发的消息，无论企鹅还是短信都从来没有回应。”
“我说怎么我打电话永远是空号。”
“你怎么不告诉我呢？”
注意到林长赢古怪的神情，裴程意识到自己说了傻话。
对方没手机，自己又离开了成县，怎么会有告诉的机会呢？
尽管如此，裴程依然觉得不可置信，“怎么会突然就没手机了？”
“你那个手机不是你妈妈在你考试进步十名后才奖励你的吗？”
裴程以前话有这么多吗？
像个聒噪的蜜蜂，把他当成了花朵，围绕着他转圈，只要他不吐出蜜来，就一直不善罢甘休。
林长赢挺想直接跑走的，但裴程挡住了他唯一可以离开的道路。
“你怎么不说话？”
“林长赢，你怎么现在总是一副快睡着的样子？”
“喂！林长赢！”
“你好吵啊…”
林长赢憋了半天，只憋出来个像撒娇一般的抱怨。
裴程的话一箩筐地倒出来，给林长赢CPU都干烧了几秒。
看来午饭还是要吃。
林长赢无力想着。
三年前，其实比裴程说的还要厉害点，林长赢不只进步十名，他是考进了前十名。
他的妈妈，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一边说着“不愧是我的儿子”，一边带着他去买了一款新手机。
作为一个中下游学生崛起的奖励。
这是他努力的结果。
林长赢心安理得接受，加上了裴程，许之，还有一些别的玩得好的同学。
每天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在聊天框里，发刚学到的颜文字。
【^_^】
【^3^】
【你们俩有病吧？】
三个人的小群，每天都是些令人看不懂的消息。
这个手机成了初二时候，林长赢最好玩的玩具。
没有人会觉得手机不好玩的。
但是也是他自己，亲手将它摔了个粉碎。
就在裴程离开后的第一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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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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