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司净一直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天选之子。
如果真有老天爷在选,那一定他是天选的倒霉。
可陈莱森是如此的笃定,愤恨说出自己才是主角的话,对他的嫉妒一览无余。
他有什么值得嫉妒的?
他平静看向陈莱森,还没来得及嘲讽,张相德先慌了。
“莱森、莱森,冷静一点。”
张相德见陈莱森站了起来,赶紧冲过去拦住了。
“有话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不下来,也有别的解决办法。”
“什么解决办法?”
李司净眼里的黑影,如烂泥一样裹上陈莱森的躯体,让这个令他厌恶的家伙变得更为恶心。
他还能饶有兴致的去问:“跟解决《箱子》以前的导演一样,解决我?”
“李导,莱森不是这个意思——”
没等张相德力挽狂澜,楼下道士诵经的声音出现了短暂的凝滞。
“哗啦!”
紧接着玻璃碎裂、铜铁落地,砸出了二楼书房也能听到的巨大响动,伴随着女人歇斯底里的尖叫。
连镇定的沈道长,传来的声音也显得慌乱,“你做什么……拦住她、拦住她……”
楼下出事了。
刹那间,始终静观其变的严城,眼神变得锐利。
他视线掠过李司净,直奔书房之外,扶住栏杆,往下一看,立刻大声呵斥道:“陈菲娅!”
此时,楼下又传来沈道长的叮嘱传来:“别伤着她,小心刀!”
这话一出,书房里的张相德变了脸色,赶紧小步跑了出去,紧张的伸手抓住书房门把手。
他说:“李导,你们慢慢聊。”
临关门了,他还不忘瞪着眼睛谨慎的叮嘱陈莱森。
“别把事情搞砸了。”
砰的一声,书房门关上了。
“咔哒。”
还传来从外反锁的响动。
整个宽敞浮夸的书房,只剩下李司净和陈莱森,即使有张相德的警告,也阻止不了真正的傲慢。
“他们总觉得我会把事情搞砸。”
陈莱森站在那里,任由一身烂泥裹挟他的身体,仿佛永远看不到李司净眼里的幻觉。
“但我觉得,是你在搞砸这件事。”
李司净想,如果烂泥一般的黑影存在含义,代表的一定是陈莱森的情绪。
暴躁、愤怒,永远指责别人的过错,从不反思自己。
李司净都能感受到,这位大明星并没有表面上过得那么如意。
他需要一个仇恨的目标,一个假想的敌人,才能掩饰自己的懦弱无能。
现在,李司净就是他的目标,他的敌人。
“你以为自己决定一切?李司净,你是装不懂还是真不懂?”
陈莱森嗤笑,眼神格外的阴狠。
“你以为导演和制片真的是车祸?”
“你干的?”
李司净经历过真正的意外和灾难,导致他对这些异常的事情格外的敏感。
陈莱森发出怪笑,“不是我干的,但自然有的是人去干。”
陈莱森的态度说明了一切。
得意、傲慢,他清楚《箱子》背后暗潮涌动的所有意外。
而在李司净眼里,不断攀爬的黑影里,逐渐将他变成令人厌恶的腥臭烂泥。
黑影吞噬了他的脖子、下巴、嘴唇,仍能见到尖锐的牙齿如黑影里的骷髅,嚣张跋扈的说道:
“李司净,《箱子》缺了你或者我,都不是《箱子》。只有你和我,拍出来的《箱子》才能实现我们想要的结果。”
那一刻,《箱子》仿佛不再是电影,而是一块能让陈莱森飞黄腾达的跳板,或者是让陈莱森大富大贵的法咒。
但是,他和陈莱森这种人可不是什么“我们”。
李司净彻底清楚了陈莱森的自负,从哪里来的。
恐怕这么多年,他把网络对他平庸天赋的嘲笑,都当成了嫉妒。
观众对他拙劣演技的鄙夷,他都当成了抹黑。
身处在资本中心,阿谀奉承、跟红顶白的吹捧,真真切切的认为自己即将成为世界的主角。
就凭演出一部《箱子》。
李司净有点想笑。
也许需要看医生的不止是他和陈菲娅,还有陈莱森这个病症明显、值得立刻直接送进精神病院的疯子。
“李司净,你笑什么?”
他的态度彻底激怒了陈莱森,已经漆黑泥泞的黑影里,伸出一只枯槁的手,抓住了他的衣领。
“我帮你杀死了陈莱森,我帮你解决了那么多你不满意的人,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那道声音仿佛经历了烈火烧灼,低沉嘶哑,癫狂说着李司净无法理解的话。
“你是比陈莱森更适合我的身体,如果不是他阻止我,现在你就应该死了……”
绿色浮萍一般的嫩芽,裹在烂泥覆盖的陈莱森身上,犹如一双一双眼睛。
李司净梦里见过这样的眼睛,绿如萤火,飘落在半空中,审视他、凝视他、监视他的眼睛。
那一团腥臭的黑影,已经要彻底淹没他,如他曾见过的幻觉一样,充满了阴森可怖的泥泞。
身躯里装的灵魂,根本不属于一个重伤病人。
“我就是林荫,《箱子》只要拍完,我就能完完全全的活过来!”
他像是精神病发,伸手掐住了李司净的脖颈,霎时施加了致命力度。
李司净眼前发黑。
我又要死了?
忘却的恐惧,变为了彻底的愤怒。
他在窒息的瞬间,选择的并不是挣扎,而是反手扼住陈莱森的脖颈。
死死掐住眼前一片泥泞,逼得陈莱森松手后退。
“啊——咳、咳咳——你、你——”
黑影的尖叫戛然而止,变成了痛苦不堪的哀嚎。
李司净彻底陷入噩梦一般的幻觉。
他是在梦里。
如果不是在梦里,怎么可能手掌陷入泥泞,掐出汩汩泛滥的黑水,疯了似的四处逃窜。
李司净反手抓住陈莱森衣领,抬膝狠狠痛击了他的伤口。
“啊啊啊!”
不出意外的听到崩溃痛呼。
什么啊?
怕痛怕死还敢跟他装神弄鬼?
李司净揪着陈莱森病弱重创的身体,笑着说:
“之前……你不是一直希望我能指导你吗?指导你饰演林荫,指导你更贴近这个角色……”
“我现在教你——”
李司净在一片漆黑泥泞的腥臭之中,要直面自己的梦魇。
“陈莱森,你想演好林荫,就要体会真正的死亡。”
“你的狂妄过于幼稚,相信你在作为世界主角的这二十四年里,遭遇过最大的折磨和痛苦,也就是从手脚架摔了下来,以及肚子上被捅的这刀。”
“你觉得能够控制我、解决我的任何手段,在我看来可笑无比。因为你从来没有亲自走入一座山,亲手挖出一具尸体,也没有亲耳听到断掉手臂的活人,声嘶力竭的求救。”
李司净永远不会忘记。
自己是如何满怀期待,走进一座深山拍摄高考结束的暑假vlog。
又是怎么在连绵大雨中,遭遇十年难遇的泥石流,亲眼见到冲毁的帐篷。
即使在这里,在这个装修奢华、摆满了无用空旷的书籍的书房,他仍旧可以闻到裹挟着雨水的烂泥气息。
他想起来了。
李司净一次次回避,从来没有跟任何医生坦白的事实,在不断攀附陈莱森的黑影幻觉里,想起来了。
他把自己承受的痛苦,剥离成了剧本里的林荫。
他一次又一次模拟着林荫的死亡、挣扎和自我放弃,才创造了林荫必须面对的《箱子》。
这样的《箱子》,这样的林荫,必须是一个根本不想活下去的人。
“你没有经历过死亡,你也根本不知道怎么面对死亡。”
他的声音平静,眼看着黑影渐渐覆盖了痛苦挣扎的陈莱森。
“你全部的角色理解,无非就是自己遭受过的小打小闹,并且觉得自己受到了天大的委屈。”
那一瞬间,李司净的幻觉达到了恐惧巅峰,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直面死亡的夏天。
但他格外冷静。
“现在我告诉你,林荫是怎么诞生的。”
李司净的笑容,没有一丝属于人类的善意。
“因为活着太苦了,所以林荫才出现在《箱子》里。”
他想宋曦是对的,宋曦没说错:
梦里那个毫无感情的男人,并不是他亲切温柔的小叔,而是他自己。
一直是想要亲手杀死仇恨的自己。
“陈莱森,你的求生欲这么强,是演不好林荫的。既然你想成为未来荧幕难以逾越的奇迹,那么可不可以——”
李司净将这团令他厌恶的漆黑泥泞狠掼在地,撞击出产生巨大的震响。霎时他掌下挣扎变得微弱,痛呼不止。
“请你去死呢?”
他是疯子。
不会在梦里掩饰自己的冷漠、凶狠、残暴的疯子。
在挣扎了无数日夜,徘徊在生与死之间,他压抑多年的愤怒随时可以杀人。
而他真正仇恨、厌恶的人,正在他掌下痛苦挣扎。
李司净研究过的死亡,清楚告诉他,人只要窒息四到五分钟就会失去意识,超过十分钟就能造成脑死亡,难以康复。
像陈莱森这样带给无数人痛苦的垃圾,由他痛苦的结束,也算不错。
“司净。”
温柔的呼声直击李司净的脑海,他的意识瞬间涣散。
外公……
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外公的呼唤,本能的去找那道声音。
漆黑泥泞的陈莱森,趁他失神,顿时翻身而起,爆发骇人的力气,妄图再次杀死他。
“啊!啊!”
然而,漆黑的阴影触及李司净的瞬间,如同被火烧伤一般发出惊恐号叫,痛苦的倒地打滚。
一缕一缕的黑影,像是死肉经受高温融化的油脂,蹿出了躯体,汇聚成溪,污浊的流向远处。
李司净竟然亲眼见到陈莱森失去了人形,变为一条污浊的溪流,没入一片黑暗。而黑暗的入口像是早就等候已久密室通道,静静矗立在书房。
里面很黑。
漆黑得散发着李司净熟悉的腥臭,弥散不去。
李司净扶着沙发起来,走到了这道暗门旁,眺望不见光影的漆黑,听到了风吹动叶子发出的声响。
沙沙。
沙沙沙。
那一刻,他眼睛出现的不是通往地下室的暗道,而是李司净永远忘不掉的竹林幽径。
犯病了。
李司净随手抓起书柜上的水晶摆件,往黑暗抛掷,很快听到一道砸入深邃洞穴的回响。
哗啦!
水晶碎裂了一地,真实得不像梦境。
他没有贸然走进去,而是拿出手机,执着凝视一眼看不到尽头的黑暗,打给了万年。
那边接了,寂静得没有万年咋咋呼呼的声音。
“回来书房。”
李司净情绪难以平静,“快回书房!”
万年没有回答,他却在挂断之前,听见从手机遥遥传来万年惊慌的呼喊:
“——我手机!”
谁接的电话?
你小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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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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