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天阴,桃花园里,寂静迷离。
林清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来的,只知当她抬起头时,已来到了桃夭亭前。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桃花谢了一半,晚风渐渐生凉。
迈步走入小亭,亭中清幽逸人、亭外落花纷纷,此情此景,恍惚有种如临仙苑之感。
林清秋想起今日慕景白说的诗句,不由轻声道:“「粉白画里声幽梦,梦里观花花不吟」,这真的是,我作的诗吗?”
“呵呵,你说漏了几句,怎么能叫‘诗’呢。”突然,桃花林里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林清秋不防一愣,随着声音看去,只见不远处一棵桃花树下,隐隐站着一个身影,但天色暗淡,并不能看清她的模样。
于是问:“你是谁?”
那女子道:“我是在这里看花的人,你又是谁?”
林清秋心想,在静安侯府里怎么还有人不认得我?转念又想,或是此处偏远幽静,除了花匠,一般少有人来,莫非是哪个花匠的女儿?
便道:“我是林府小姐,林清秋。”
那女子听了,掩口笑道:“哈哈哈,胡说,你怎么可能是林清秋,你要是林清秋,那我是谁啊?”
林清秋听她说话古怪,也有些生气,道:“我真是林府的小姐,你不认得我吗,怎敢如此语言玩笑?”
那女子听了,又哈哈笑了几声,道:“你说你是林府小姐,那你能把刚才那首桃花诗念出来吗?”
林清秋一时语噎,顿了顿,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是不是听见我和慕大哥的谈话了,还不快如实招来,要不然,我可叫人了。”
“呵呵,你说不出来,凭什么说自己就是「林清秋」?不如,我说与你听吧。”
说着,那女子的声音忽变得深邃幽荡,如梦似幻。只听她道:“春风乱入桃夭亭,任我花间肆意行。玉岫枝头吹落雪,神仙忘返月宫庭。冬去客来春入境,桃夭亭外未识人。粉白画里声幽梦,梦里观花花不吟。”
最后一个“吟”字说出时,她的声音仿佛已近在林清秋的耳边,令林清秋不由得后背一凉,本能地生起异样之感:正常人怎么可能发出这样的声音?
想着,慌忙冲出亭去。
谁料还没跑出几步,忽感头顶一阵冷风吹来,那女子的身影竟似闪电一般,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林清秋情急之下后退两步,以笛带剑,比出一个防备的招式,道:“你不要过来,走开!”
“你怕了?”那女子嘲笑着上前,一动不动盯着林清秋。
只见她穿着一身白裙,头发长长地披散在身后,脸上蒙着一张白色面纱,双眉竖起、目光狠厉,像是在看仇人一般。
“你不是想知道我是谁吗?我现在就让你看看,我、是、谁!”女子说完,缓缓抬起手臂,随着面纱落下,一张熟悉无比的面容骤然出现在林清秋眼前。
什么!不,这怎么可能,这一定是在做梦!
林清秋大惊失色,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因为这个女人的脸,竟然、竟然和她长得一模一样!
“你,你为什么和我长得一模一样?”
“是啊,我为什么和你长得一模一样?为什么呢?”
女子愤怒说着,眼睛里突然流出血水,脸上的皮肤也开始出血溃烂,白衣之下,更是浸出了鲜红的液体。她伸出双手,一把掐住林清秋的脖子,狰狞嘶吼道:“我为什么和你长得一模一样,是不是你害死了我,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啊——”林清秋大叫着从梦中惊醒。
“小姐,小姐!”
随着灯烛亮起,《相思院》里,渐渐出现了光芒。此时,竟是半夜……
卧房里,林清秋惊魂未定,呆呆坐在床上,她脸颊青白、额头微汗,连中衣领口也被汗珠浸润。
“小姐,镜子已经搬出去了,你好点了吗?”沉香和沐雪走进来,她们俩已经把菱花镜移到了屏风外面。
林清秋摇摇头,心有余悸。
就在刚刚,她梦到了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那“女人”满身是血,张牙舞爪朝她扑过来,吓得她差点没滚下床。丫环们听见动静,点灯进来,才发现,是沐雪忘记将床前菱花镜的镜套盖上,想是她在睡时瞧到了镜子,所以才做了这样的梦。
“听我娘说,人在睡觉的时候灵魂会悄悄跑出来,到处游玩,为身体制造美梦。但是,如果床前放了镜子,它出来看到镜中的自己,便会分不清真假,从而让美梦变成恶梦。现在,镜子搬出去,应该没事了,小姐安心睡吧。”
沉香小心扶林清秋躺下,盖上锦被,又道:“沐雪,去点一支安神香来。”
沐雪连忙转身,去点安神香。
“沉香,你能告诉我,我以前真的喜欢桃花吗?”林清秋喃喃问。
“这个奴婢不知道,大概云书姐姐晓得。小姐问这个做什么?”
“我想知道,一个人失忆之后,会不会连性格和喜好也一起改变?大家都说我以前喜欢作画,可是失忆之后,我连笔都不会拿,你说,有没有可能,我并不是「我」……”
“小姐又胡思乱想了,”沐雪点着安神香进来,打着哈欠道,“你怎么可能不是你,谁经历了大生大死还能一点不变,那三岁小孩还会一夜懂事呢,改变一点性格有什么可奇怪的?”
沉香道:“是啊,小姐虽然不作画了,但您学了一些日子,比满府都画得好,可见天分还在,你这样多思,折磨的是自己。我看小姐近来恶梦越发频繁,一夜比一夜睡不好,是不是发生的事情太多,太累了?这样吧,奴婢今晚不出去了,就和沐雪在屋里陪着你,好不好?”
林清秋点了点头。
沉香便将自己的被褥抱了来,和沐雪一块儿睡在床前小榻上,又放下帐帘、熄了灯,林清秋方才敢重新睡下。
而此时此刻,就在《入梦轩》里,慕景白的房间也正亮着烛光,他正靠在床上,手里拿着一本册子,有意无意翻动着。
没错,他也醒了。不,确切地说,是他根本就没有睡着,无论是身上的疼痛还是心里的思绪,都让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虽似看书,实则心不在焉。
不知怎的,他满脑袋都是林清秋的影子。白天从牡丹园回来之后,他的思绪就很是混乱,不思案件,也提不起精神,便是下午林峻把这花名册给他,他也无心细看,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病糊涂了,要不然,怎么总是会在林清秋身上看到李心梦的影子?
甚至有某个瞬间,感觉她们就像是同一个人!
可是他也知道,这世上不可能有另一个和梦儿一样大、还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等等,等等,为什么不可能?
慕景白突然一个激灵坐起,慌乱拂开衣袖,看向自己手腕上那早已淡去的齿痕伤疤——为什么不可能,七年前他不是亲眼看过有一个女孩,和李心梦长得一模一样吗?
而且,那女孩还咬过他的手。
想到这里,慕景白刹时震惊无比,满心翻腾如海。细细回想起来,依稀记得,当时那位夫人好像唤那女孩为“青儿”还是“清儿”,该不会,那个生病的女孩,就是林叔叔的女儿、就是——林清秋吧?
天哪,若真如此,那这世上之事也太巧了,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竟都与他有过婚约,如此奇缘,只怕连书上都不敢这么写!
现在,一切都说得通了,这就是为什么他会产生错觉的真正原因。那么……
慕景白突然神色一变,那么,他就不能这么做,他得这么做。
……
次日清早,晨光又照,昨夜种种,已是过去。
《入梦轩》里,常太医照常来给慕景白看诊,之后又换了药,那嘱咐之词无非如昨;林峻也同样在侧,开药之后,照例送常太医出门。
这里,慕景白正在喝药,就见门外一个十三四岁的丫环端着一碗粥走了进来,笑盈盈向慕景白行了一个小礼,道:“慕公子,奴婢沐雪,奉小姐之命来给公子送莲子粥。”
慕景白看了她一眼,道:“替我多谢林小姐,承蒙有心了。汀枫,接过来吧。”
汀枫当即上前,小心接过沐雪手里的食案,礼貌地说了一声“有劳”。
“不客气。”沐雪说着,眼睛不由自主扬起,偷偷看向汀枫。
只见他上身穿着松石绿对襟短衫,下身穿着浅蓝长裤,头上系金珠白玉绳结护额,脖子上挂着一个如意金环长命锁,腰间坠着两个锦绣荷包,一眼看过去,竟比起昨天那“惊鸿一瞥”更让人心动。
不由抿嘴笑了笑,心说:真巧,他叫听风,我叫沐雪,名字都是来自四季天然,可不正好是一对儿?
汀枫被她看得有些脸红,赶紧端着食案退至公子面前。
沐雪又道:“慕公子,我家小姐说,请您好生歇息,安心修养,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不要拘束。”
慕景白客气道:“多谢小姐好意,也多谢姑娘转达,我知道了。”
“那奴婢先告退。”
沐雪行了一个万福,忽又想到什么,笑向汀枫道:“对了,昨天之事,谢谢你。”说完,赶紧退了出去。
汀枫低着头,不敢看也不敢说话,直到听见她脚步走远,这才放下粥碗,长长呼出一口气。刚才这片刻,他可是紧张得连汗珠都要掉下来了。
慕景白见状,淡淡道:“看来,有人喜欢你。”
汀枫大惊失色,慌道:“公、公子,你胡说什么?”
“难怪你昨天回来脸那么红,我还当你生了病,特地叫你去睡觉。原来,是遇见了佳人。”
“公子,你不许胡思乱想,我们什么事都没有,我都不认识她。”汀枫急急解释。
慕景白浅浅一笑,将粥碗推到他面前,道:“昨天不认识,今天不就认识了,刚才她说,她叫沐雪,嗯,一个汀枫,一个沐雪,好啊。”
汀枫的脸瞬间红到耳朵根,急道:“公子,你笑什么,你这是什么表情?你怎么把粥推过来了……”
“我才刚吃过林大哥送的滋补早食,这会儿又喝着药,腹中已是饱满,这莲子粥,只怕还要再劳烦你。”
“这,这……”
“行了,快坐下来吃吧,不吃我可倒掉了。”
汀枫无奈,只好照旧如昨,老老实实吃起粥来。不料,才吃了一口,脸上便露出了奇怪的表情,仿佛遇到了什么“难咽之隐”,他苦着脸看了公子一眼,正想开口,看见公子喝药的模样也好不到哪里去,便只得闭眼吞下,生生忍了过去。
院外,沐雪刚出《入梦轩》,没走多远,旁边的竹林里突然窜出一个人来,叫了一声“打劫”。
“谁啊?”沐雪话刚出口,就已经看见了来人。
“小姐,你都多大了,怎么还玩这种吓人的游戏?万一把我吓死了,你可怎么赔?”沐雪不由拍了拍自己的心口,在整个侯府内院,敢如此惊吓于她的,除了林清秋还能有谁?
林清秋脸上带着黑灰,眼中带着期待,笑道,“万一你死了,我就找全天下最好的棺木给你,让你在地下风风光光。对了,今天的粥他可吃了?”
沐雪道:“我再厚脸皮,也只能送进去,还能当真看人家吃不成?小姐担心,刚才怎么不自己送去。”
“那不行,他昨天在牡……他,他昨天……他的小厮昨天解出了我的谜题,知道是我送的,若我今日送去,他会怎么看我?”
沐雪见她说话吞吞吐吐,不由笑道:“小姐怎么这么紧张,连说话都结巴了,不会是真的喜欢上慕公子了吧。瞧瞧,为了人家,一大早自己学着做粥,好好的一张脸都熏黑了,还差点烧着头发。这会儿,又要我送粥,又要我传话的,连顺郡王也没有过这福气。”
林清秋道:“我只是为了感谢他帮了我们林家而已,你别乱想。”
话虽如此,但她心里还是想弄清楚,昨夜梦中那女子所说的诗句到底是不是真的,因为这个答案,只有慕景白一个人知道。
沐雪掏出手帕来,一面为林清秋擦拭脸上的黑灰,一面道:“是是是,我才不乱想呢,我们小姐貌倾涼都,聪明过人,便是根木头,见了也得心动。”
林清秋嘿嘿一笑,道:“既然本小姐这么聪明,那我亲自做出来的粥,一定比昨天唐大娘做的好吃!”
“得了吧,您往锅里加了那么多东西,别把人家吃出病来,就是万福。”
两人正说着,忽听身后传来一阵急急的脚步声,林清秋回身一瞧,来人竟是哥哥林峻,慌忙拉起沐雪,从竹林后悄悄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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