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坐在楼下“喝茶”的几个结实大汉,见他们一个不多的进来,一个不少的出去,心里不禁暗暗生疑。
其中一人向上首的中年汉子道:“张大人,他们没少人,会不会,是咱们想多了。”
中年汉子将杯中之茶一口饮尽,道:“你们先回去,留一个人看着这家客栈,再去查一查底细,宁可费力,不可疏忽。”
“是。对了,大人,大公子不是说,要我们盯着那个人吗,他自进了静安侯府,就没出来过,会不会暗藏什么阴谋?”
中年汉子眉头皱了皱,三天的破案时间已经过去一半,那个人连半点动静也没有,再一想林峻今天的行为……他分明用暗器破坏了马车,可林峻竟然一点儿也不生疑,这其中一定有哪里不对。
忙道:“我们快回去,别叫他们使了调虎离山之计。”
“是。”几人闻言,慌忙起身,大步走出客栈。
众汉子刚离开,大堂角落里,一个胡子拉碴的醉汉也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冲出门去。
“哟,这不是张镇舟张副尉吗,您老今天怎么有空大驾南城。”几人刚走到街口,迎面突然走来三个禁军副校尉,并一眼就认出了常服乔装的张镇舟。
张镇舟不想引起注意,抱了抱拳,道:“我奉丞相之命前来办事,正要回去复命。”
三人哪能让他走,疾步将他拉住,“张大人好不容易来一回,可不能这么快走啊。”
张镇舟是相府一等侍卫、兼任神威军副校尉,一向仗着付丞相的官威,从不上辕办差,勤快时三五个月来露个脸,懒了,半年一年才大驾光临一次,还是非发饷之日而不得见。因而,同级军官或下属兵士想要找他办事,那都只能靠运气。
“喂,干什么的?”张镇舟的几个手下上前,正要阻拦。
“退下,这三位都是禁军校尉,岂能无礼。你们先回去,别误了事。”
“是。”几人听令离去。
这时,一个方脸校尉笑道:“张兄,我可算是碰见你了,我去过你家好几回,门都是锁着的,一个人没有,我还以为你搬家了。”
张镇舟皮笑肉不笑道:“在相府做事,哪有工夫回家,不像几位,如此悠闲。孙副校尉找我何事?”
三人对视了一眼,那姓孙的支支吾吾道:“就是上次我儿子孙奎那个事,您能不能再帮帮忙……”
“若还是举荐你那蠢儿子到相府,就免了吧。”张镇舟拂袖打断,举步就走。
“张兄,张大人,你再想想办法,我连传家宝‘金屏风’都给你了,这事你无论如何再帮我问一下。”
张镇舟冷笑道:“一张破屏风,能顶什么用?我为了他在相爷面前打点的多了去,他自己不争气,武试落榜,我也没办法。”
“可是……”
“哎呀,孙兄,张大人难得来,何必提那些烦心事?你儿子能进府给丞相磕一个头,已是天大的福分,全天下多少人做梦都梦不来,别的事就不提了!正好,前面有家《第一客栈》,不如我们哥几个去那里痛痛快快喝几杯,如何?”
“不必了!我今日还有要事,改日再来。告辞。”张镇舟丝毫不给面子,冷冷说完,抬脚就走。
“张大人,张大人……”几人挽留不住,只得眼睁睁看他离去。
那姓孙的“哼”了一声,气不打一处来,怒道:“呸,他怎么能这样,老子又送礼又求他,他竟这么傲慢!”
“算了算了,谁叫他命好,跟了个‘丞相’主子。看看,同样是副校尉,人家那官职比咱们不知高出好几级,都是皇家的兵,我们连人家屁股都够不着,真是同职不同命啊。”
姓孙的不愤道:“我看他现在风光,未必就能一辈子风光,风水轮流转,咱们走着瞧!”
……
眼看着,三天的破案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三天里,慕景白一直呆在静安侯府,不是吃喝,便是睡觉,除了头天去过一回牡丹园,其余时间就是在《入梦轩》,咳咳喘喘下下棋,打打哈欠看看书,病养好了不少,人也有了精神。
第三天的时候,林清秋不知前情,又让人送粥来。慕景白不吃莲子粥,照旧还叫汀枫帮忙,汀枫吓得魂飞魄散,无论怎样晓之以情、动之以礼,死活也不肯吃。
慕景白见说不动他,只好拿出一张手帕来,故意将那手帕上的字展开,打从汀枫眼前飘过。汀枫一看帕上所书,料是沐雪给他的东西,小脸顿时绯红,急急要去抢夺。
慕景白哪肯给他,这可是御猫的绣球,只快速收起,笑说:“你帮我吃了那粥,我便给你。”
汀枫无奈,赌咒发誓说这是最后一次,才咬牙把粥吃下。吃完之后,慕景白果然把手帕给了他,他委委屈屈收在怀里,又觉欲“吐”无力,便说要去寻贵春等人说话。
慕景白问他:“何时回来?”
他像个大人一样道:“人家救我性命,我去请人喝酒,兄弟义气,不知几时才回。”
慕景白颇有些吃惊地看着他离去,半晌后才哑然失笑。这么多年,汀枫就像一个小孩一样跟在他身边,说是他的小厮,其实谁照顾谁还不一定。如今腼腆的少年不仅有人喜欢,也知道了“兄弟义气”,看来,他是真的长大了。
乌走兔飞,晚月晨光,转眼便到第四天……
一大早,静安侯府外就陆续停了好些马车,案发当日所有的公子及小厮果然都被付成元叫了回来,知道的说是查案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林侯爷又择婿了。
而付成元今日正好当职,带着一队神威军围在静安侯府外,美其名曰“护卫”各位公子周全,实则董卓进京——不怀好意。除此之外,还有不少相府护卫和京都府刑快,浩浩荡荡站了半条街。
众公子看见如此阵仗,一个一个脸色难看、惶惶不已。待要进门,付成元又让士兵对他们一一搜身,凡武器纸张一律不许带入,以防有人暗自通报消息。众人不敢反抗,唯恐遭到怀疑,只得依从,如赴鬼门关。
外面如此紧张情形,慕景白在《入梦轩》亦不松懈,穿戴整齐,喝过药后,又叮嘱汀枫,无论发生什么,切不可慌乱。收拾停当出来,门口整整齐齐站了四个护卫,正是汀枫新交的“大哥”:贵春、王忠心、陈布、王二虎四人。
贵春抱拳道:“慕公子,我家大少爷已至前厅,请公子即时前往。”
慕景白点了点头,随他们前往《百月堂》。
原来,林峻生恐今日出什么变故,便让他们时时保护慕景白。
不多时,几人来到堂外,还未进门,林峻就走了过来,皱眉道:“慕兄弟,今日来的人不少,你可有把握。”
慕景白道:“把握不定,只凭天意,林大哥见机行事即可。”
林峻又问:“那花名册你看了吗,可有端倪?”
慕景白点了点头,和林峻大步走了进去。
一进门,就见院中站了一堆公子俊少,都是脸熟面孔。这些人见他们来,不由自主退开几步,让开一条道,脸上也显得恭敬很多,甚至拱手问好,丝毫不似三天前那“满口责骂、指指点点”的态度。
慕景白还有些诧异,他们之前一直骂他是凶手来着,今天怎么这么客气?看样子,是孟摺之死叫他们清醒了不少。
想着,打量了众人一圈,问林峻:“林大哥,今日顺郡王来了吗?”
“他来不了,正在禁足。”
林峻话音未落,就听身后一声“慕大哥”,只见一个月色身影从身旁轻盈闪出,凌波玉步,笑如春风,出现在眼前,竟是林清秋。
慕景白不由呆了一下,即便他已知道林清秋和李心梦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尽力让自己心如静湖。可是,冷不防看到这丫头,还是忍不住心跳加速,在心中掠起阵阵波澜。
“小姐,您慢点儿。”一旁沐雪说着,上前向林峻和慕景白行了一礼,又暗暗偷看了汀枫一眼。
林峻见林清秋也来了,忙提醒道:“妹妹,一会人多杂乱,你就呆在屋里别出来。”
“知道了。”林清秋说罢,笑向慕景白道:“慕大哥,我相信你,你一定可以证明自己,抓出凶手!”
“多谢林小姐。”
慕景白干咳了一声,不自在地别过头去,并没有看见林清秋面上一闪而过的失落。
众公子却是喜出望外,纷纷上前和林清秋打招呼,林清秋也回应似地笑了笑。她的出现,算是一扫大家刚才肃静惶然的心情,也让这紧张的感觉淡去不少。
就在这时,突听堂上高喊一声:“付丞相、林侯爷到!”
三人抬头看去,但见内堂里走出两个人来:一个头戴官帽、身穿紫袍,面目威严、目光如灼,在涼都家喻户晓,无人不识,不是别人,正是大涼「丞相」付姚;另一个,穿着一身麒麟长袍,脚踏黑锦云锻朝靴,气宇堂堂、儒雅有方,正是「静安侯」林槐。
“相爷请。”
“侯爷请。”二人相互相请,走出堂前。
“见过相爷、林侯爷!”众公子忙规规矩矩站定,齐齐拱手作礼。
“免。”付姚说了一声,下人们立将太师椅摆上,请二人并坐上首。
接着,又听下人高声道:“「京都府尹」上官大人到,「太常少卿」孟大人到,付副统领到!”
话音刚落,便见内堂又走出三人来。
头一个鼠相脸孔,鲇鱼胡须,三角小眼,薄唇细齿,不消说,上官赋是也;第二个身着官服,四十上下,大凡长相,面色憔悴,满脸哀色,应该就是孟三公子的父亲孟祭;最后一人走出来,众公子都不由微微哆嗦了一下,有些胆小的还悄悄退了半步,此人虎背熊腰、目光狠厉,武将衣饰,杀气满身,正是「南军副统领」付成元。
三人分左右落座其下,众公子照旧拱手作揖,这“文臣武将”的场面,不禁令人幻以“上朝”之错觉。
管家又让人一一上茶来,堂内一时鸦雀无声。
付成元冷冷扫了一眼堂前众人,看见慕景白,大声道:“喂,姓慕的,人已聚齐,各位大人也都到了,今天这儿就是公堂,我倒要看看,这个凶案,你要如何狡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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