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长手指着大型商住区——江南城变化而来的废墟山丘,然后说:“我们需要成立一个修路的小组,在那座山上修出一条路来。”
因为丽影山挡住了视线,我们只能看到江南岭最南边的小部分,不过从那个角落便可见一斑。那是建筑废墟堆砌而成的山丘,白花花的混泥土残垣,不仅形成了坎坷的地势,而且随时都有二次坍塌的风险。混泥土中不时有闪耀着光芒的斑点,那是玻璃的碎片,曾经的高层建筑大面积使用玻璃幕墙。待到真的靠近那里后,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危险。
冒着风险修这条路,“那边难道还有人吗?”
“我们相信那边会有人。”道长回答,“我们这座岛虽然是人工岛,但面积也不小。岛别处肯定会有不少幸存者。圣丽之门不也还挺立着吗?对当下而言,如果我们能到达北面农业区,就能从农业大学里搬来耕作的设备以及经过人类优化的庄稼种子,我们庄稼的产量将有成倍的增长。”
“他来了。”我随道长的招呼声转头看刚刚走进来的男孩子,那男孩子看上去还很年轻,不会超过二十岁。重要的是他的长相显然与我们不同,丽影市本是都内华人的聚居区,幸存下来的人也几乎都是华人,他还是我苏醒后看到的第一个白种人。
“Hi,bros.”他挥手向我们打招呼。
“这位就是从最西边的圣利莫来的孩子,名字叫麦克思。”
我们所在的圣丽都,虽然还有很多小区县,但大致分为五个中心市。东南面的丽影市,东北面的凤凰自治市,中部的奥运与会展区,囊括中西部与北部都央市,以及西南面的圣利莫市。
圣利莫是欧美裔聚居的地区。果然就和道长说的一样,岛上其他地方也会有无数个像我们这样的幸存者社区吗?
“麦克思曾只身一人从圣利莫跋涉到我们这里,对这周围的地形比我们熟悉一些。”
在道长的办公室里互相寒暄了一阵,我们就跟着麦克思出发了。人类建的超高密度超高层建筑群,最终成为了我们无法逾越的墙。西北面的江南岭,东北面的枫叶岭,分列在自然火山丽影山的两侧。将灾后的我们困在这片极小的社区内,如同原始部落,我们出不去别人也进不来。
我们也像几千年前的人类一样,想要改造这个小小的世界。如果路修通了,可算是我们将这个世界重新连接的第一步吗?
“圣利莫还有多少幸存者?”下山的路上,我问到。
“我出来的时候还有三百人,现在……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人了,也可能都死了。”
“大灾难后也没出现什么极端灾害,他们一定能存活下来的吧?”
“不一定,和丽影尝试种植庄稼,恢复生产不同。在圣利莫存活下来的我们,多亏一位军队指挥官保持了短暂的秩序。我们所有幸存者聚在布加勒斯特广场上,那广场很大,大概有五分之一中华城这么大,所以周围的建筑就算倒下来还是有一个立足之地。我们勉强活着,相信都政府或至少联邦政府还存在着,有一天会来解救我们。所以相比生产,我们更注重现有物资的公平分配。
指挥官原本是驻扎在利莫的特别治安队首领,他用仅剩的枪支作为手段建立了一个共享社会,多亏了他,我们一度不再慌乱不再互相猜忌争夺,我们像一家人一样紧紧团结在一起,收集废墟中的食物平均分配给每一个人,收集可用的物资尽可能由所有人共享。我们中的不少人说是在灾后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是幸福。
可是那种平和的生活只存续了一年,很快能搜寻到的食物越来越少,好不容易找到一些,**变质的比例也很高。我们的生活越来越困难。
枪支与响亮的口号可以维持表面的平和,可饥饿却无法平息人的生存本能。最初,拿枪维持分配秩序的人开始贪污,将本应分配的食物占为己有。紧接着被管制的人因为饥饿开始反抗。纷争使本就困难的社群愈加困难。冲突与饥饿,使我和我同胞弟弟不得不出走。不过在工业区我和他走散了,只有我走到了这里。”
说到这里,麦克思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无奈的微笑。我刚刚才有些舒缓的心,因为他的故事不得不又沉下来。灾难之后的日子,很可能比灾难本身还要可怕。只是这样说来,这座岛上除了我们,真的还有幸存者吗?
“你这一路,还在别的地方看到过人吗?”昊问到。
麦克思想了想,然后说:“说实话,我只记得从王族山上掉下来的事。大海啸褪去了一年多,无人维护的工业园里依然不时有爆炸和大火。我们俩在翻越王族山的时候正好遇到山下化工厂爆炸。爆炸引起了山体滑坡,使我们从山下滚落下来。昏迷了不知多久醒来的我,就像行尸走肉,只感受到炎热和饥渴,求生本能带着我前行,有记忆时我已经在国宾馆的病房里了。”
“所以你也没印象你是从哪条路走来的是吗?”
大约半小时后,我们站在一大片废墟面前。从远处望来,这儿像是一座山,可一旦近看废墟毕竟是废墟,巨大的钢筋混泥土残柱四零八落地散落着,在我们面前形成巨大的落差。想要找到可以攀爬上去的地方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就算好不容易找到一根一头落地的柱子,想要把这当作路根本不可能。
“没印象,不过一旦爬上去看到熟悉的地方,我或许能想起来吧。”麦克思乐观地笑着说,“我们先去学校看看窑子修得怎么样了,然后听说学校后门有条上山的路,我觉得一般山腰上的楼建得都比较矮,我们可以试着从那边上去看看。”
学校指的是丽影中文大学,曾是丽影老城内最大的学校。因为在中华城边缘,所以出于仿古中国景观的设计,学校的楼舍并没有很高。虽然也有一些校舍成为废墟,但仿造北京故宫太和殿式样而建的大学博物馆毫发无伤,甚至连油漆都鲜亮鲜亮。
博物馆里有一个仿造古代烧制瓷器的土窑,当年作为互动设施建成了真正可用的窑子。同一展示区里还有一个如今真正能拿来用的铁炉。虽然技艺不够精良,但这里锻造出来的铁器已经用于耕地,烧制出来的陶器也已经分配给大家拿来储存粮食了。
因为这两大设施,外加这地方空间广阔。把文物都收到库房后,这里成为了目前重要的工具生产车间。
“你就是刚醒来的那小伙儿吧?哎呦,真好看,长得真好看。”
迎上来的这位大婶,昊向我介绍说她是罗大婶,以前是中文大学的考古学老师,是文物修复方面的专家。多亏了文物修复方面的技艺,她成了为数不多离开AI也能手工制作陶瓷的人,也因为这样成为了这个生产小队的老师和领导者。
“洪锡,你还活着?”另一位男老师过来和我打招呼,情绪里带着激动。
“乔老师,这位可是渊,有名的大作家。”
“不好意思,因为他们长得太像了。”乔老师赔笑说,“说起来,你亲戚里有没有一个叫洪锡的人?你和他长得好像。”
”可不是,这张脸和洪锡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我的记忆全都不见了,不用说这号人物。
乔老师见我摸不着头脑的样子,连忙解释说:“洪锡原本是我们大学里的一个教授,因为长得好看那时在校园里可是风云人物呢。不过可惜的是洪锡年纪很轻的时候就意外去世了,也没能留下个子嗣。”
“这么说来,从来没听说过洪锡家里人的事呢。说不定这位是洪锡的远方亲戚什么的。”
“这谁能知道呢,不过长得像的人本来就很多,更何况长得帅的人,帅的特征都是这么几个。”
身边的人纷纷附和,罗大婶好像也觉得不无道理。紧接着,她给我介绍了几位车间里的师傅,铁匠老李,木匠老陈,还有其他人。只是我脑子还不清醒,没法一下子记住这么多人的名字。
他们一边劳作一边闲聊,好在话题里他们也为我的苏醒而感到高兴。这时候,罗大婶转身拿了个东西塞到我手里。
“对了,这个你还没吧?送你一个。”
昊见了向我解释说:“这是罗大婶刚还原古代的便携式纸灯笼,要用的时候这样展开搭上搭扣,不用的时候折叠起来可以放在包里。很方便吧?”
“方便的不止如此,清理队的人在港区发现了一个完好的化学品仓库,里面有很多常用的化学品,我们很快就能做出更安全更小巧的火柴来了。”
一旦没了电,火就成了生存另一件不可少的存在。小宁河边留了几处火种,也给大家分配了些柴火和打火石,不过这两天的伙食都是昊帮我带过来的,所以我还不曾取过火。
罗大婶不仅做陶瓷的手艺精良,厨艺也是一把好手。我们在中文大学吃过午饭,然后从中文大学的后门上山。
和去国宾馆的路一样,路的柏油已经断成一块一块的黑石头,一不小心不是绊倒就是滑倒,不过好在这一片的建筑都不高,所以路面没被倒塌的建筑完全覆盖。不过越往山上走,情况就越复杂,好多条路的路基都被大水冲毁了,歪斜的石基正好成了挡路石。
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块可以攀上去的石头,翻过后走了几步则是一棵歪倒在路上的巨大古木。再爬上那棵古木,却发现不远处已经因为滑坡成了一条沟壑。
我们虽然没法再往前,但正好借着这个高地俯瞰整个江南城。白色的灰烬占布了整片地区的每个角落,但并不平整。白色的废墟中还有几栋特别顽强的建筑耸立着,有几栋楼就算身上压了好几栋楼,也是一副苦苦支撑的坚强模样。不过对于我们,那意味着随时会二次坍塌。
山上的泉水正好沿着这条新成的沟壑飞流而下,小溪在不远处形成了一个堰塞湖,那地方据昊说应该是杭州苑西湖小学的体育场。而今的水位离坑壁顶端尚有一段距离。
水流浩浩荡荡地注入这个湖中,发出浩瀚的响声,如同一只野兽在低鸣。虽然下游成了大坝,但毕竟有所缝隙。找到了缝隙的水穿行而下,同时摇晃起那一堆混泥土来。
摇晃的幅度越来越大,连带着我们脚下的这块土地也开始晃动。等等,那阵低鸣的吼声不像是水的回声,而像是什么怪物的吼声。
就在我们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不远处一个虫形的长条机械从废墟中钻了出来,那机械虫的头是一个巨大的钻头。
它一边吼叫一边抖抖身子,身上落下的灰尘瞬间让天空变得昏暗。它像是注意到了我们,盯着我们看了约三秒后,那巨大的铁钻对准了我们,然后向我们径直刺来。
我们的身后是那个巨大的树干,并没有路可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刺向我们。
我一个挺身从床上起来,这下才喘过气来。原来是一场梦。
“你醒啦。”还没等我定下神,昊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我们不是该去江南岭上探路的吗?我怎么就在床上了?
“我们找了几条路都有巨石或是大的混泥土块阻挡,根本就过不去。好不容易找到一棵树下的平地休息了会儿,你就睡着了怎么叫都叫不醒。我和麦克思轮流背你才把你背回来。”
“对不起。”
“不用对不起,也不是你的错。你的身体还没完全康复,嗜睡是正常的症状。我给你做了晚饭,你快些起来趁热吃吧。”
“这下我们连上江南岭的入口都没有,接下来怎么办?”
“不用担心,沿山的路虽然障碍多,但路基损毁不算严重。我们能找到路也说不定。不过现在新的问题又出现了,还好我们这一次探路,发现了江南岭上的堰塞湖。我们得抓紧想对策才行,不然那湖溃堤的话中华城就要受洪水之苦了。”
那废墟上的大湖回到了我的眼前,原来它真实存在着。我还有些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中见到的,什么是梦到的。
“幸运的是我们在港区发现了一个化学品仓库,那里有做火药的原料。待做成了炸药,挡路石和堰塞湖就都不是问题了。”昊一边说一边已经吃完了饭,“对了,明天早上要不要一起去学校上课?”
学校?上课?
“最近生活也渐渐稳定了,所以我们决定在华人博物馆前的广场上讲课,上午给年纪小的孩子教授初等和中等教育,抽几个下午给年纪稍大的或是有兴趣的人开些讲座,就像是大学课程一样。”昊解释说,“你不是说虽然记不得自己的事了,但一些社会历史的事还记得吗?给我们讲讲历史吧,毕竟你曾是作家,文笔口才一定比我好上不少。”
“这个……”
“也不用有负担,其实我也有所准备。如果你真的不愿意的话也没事。总之明天,我先在那广场上等你。”
昊等我吃完后帮我收拾好碗筷,然后和我告别离开了家里。为了省油,城里道路上的公共灯笼二更前要熄灭,所以他要趁着还有光亮早些回家去。
可能是因为下午那一场觉,现在的我一点困意也没有。没有电没有光,黑暗一片的夜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结束。我坐在房间的飘窗上,看着打更人将一盏盏的灯火熄灭。今天是新月,最后那几盏灯后熄灭后,我还能看到窗外的景色吗?
忽然,透明的窗户上浮起了一阵雾。一个陌生的女声响了起来:“收到来自[匿名用户]的新消息:【我在学校等你】
正在规划步行前往指定学校[丽影医学院]的最佳路线。”
窗户上浮现出经纬状的横线,是一张简化地图。从我这边出发,沿着腾龙路往西,在中华城地铁站搭乘一站地铁就可以到丽影医学院。
真是无稽之谈,连电都没有,哪来的地铁?
窗外完全陷入了黑暗,只有我的这扇窗户发着微弱的光,我躺回到床上,越是想睡却变得越是在意。那扇窗户上代表目的地的亮点还在闪烁,飘窗上正好还放着今天用的背包。我记得背包里有罗大婶给我的折叠灯笼。
火刀的供应有限,我还没能领到。我摸黑到了河边的火种点点亮了灯笼,我家附近的那条横路正好就是腾龙路。
曾经作为观光地的中华城内,为了与景观协调修的都是石板铺的游步道。虽然也曾被海啸冲得七零八落的,可这两年已经被重新敲实修复,所以这条路着实平坦。
没多久后我就见到了那个仿造中式建筑的火车站,就是中华城站,据说这车站设计的原型来自中国的杭州老城站,和一片混乱的站前广场比,站房主体看起来倒还算完整。配套的地铁站入口在站前广场,这一片广场上尽是垃圾。
和道路相比,广场显得毫无用处。要是绿化多的公园还能用来种庄稼,可这片空地本不算大,周围还有如今更为无用的仿制城墙和车站,无人养护的建筑随时可能坍塌在这片小空地上。
正当我发愁在如此一片垃圾中如何找到地铁站入口的时候,广场的角落上出现了一个亮点。
远看那是一个玻璃房,走进才看到那是一个无障碍电梯间。那束灯光在一片黑暗中异常耀眼。
我是又到梦里了吗?我走到那门口,电梯门打开了。这开门的模样就像是在欢迎我进去,不,更像是催促。
我还没在电梯里站稳,轿厢就开始下行。昏暗的世界一下子就如白昼般光明。电梯门打开是地铁站的月台,远处传来车轮与铁轨摩擦的轰鸣声。
【开往炫灯广场方向的华安线列车即将进入2号月台。】
月台上响起了广播声,一切都像是地铁在正常运营一样。列车已经停在了月台上,屏蔽门在滴滴的警报声后打开。
在我踏进车厢后就响起了关门的警报声,紧接着列车启动了。列车上没有一个人,从这第一节车厢可以看到列车尾。而我的背后是驾驶室,目前正是无人驾驶模式,空荡的驾驶台外是见不到底的隧道。
【列车前方到达丽影医学院站,左侧车门将打开,可在此站换乘丽影空港快线】
我回过神,列车已经停在了站上。我刚踏出车门,站台广播就响了起来:【前往丽影医学院请从D口出站】
这一次走的是手扶电梯,纷繁复杂的标志中“丽影医学院”的标志总是格外显眼,只要跟着它走就到了地面。
地面上又是昏暗的一片,不远处的圆柱形高层建筑是医学院的标志主楼。虽然只有十八层但在这一片地区中显得异常高大。建筑外墙全是玻璃幕墙,所以也黑暗中能映出一个轮廓。倒是眼前的空地上杂草已经一人高,遮挡了不少视线。
我这时才想起手上的灯笼。因为一路用不上灯笼,这下蜡烛熄灭了也没意识到。
不过也是在这时候,不远处传来了一阵窸窣声。这样黑暗这样静谧的世界里,忽然而来的声音不免让我害怕起来。之前也听说过有人在山里见过野鹿。
凭现在的我,不,是任一人类,肯定无法对抗一只野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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