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卓琛坐在床边,垂着眼睛,盯着地板出神,邓玉河在室内同他队里几名侦察员低声交谈,时不时有人进出汇报工作,似乎是关于那个失踪证人向飞。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杨卓琛已经在纸上罗列出了许多人名,从齐中海开始,一直到现在的徐涛徐建发,数十个人名在这张纸上都快挤不开的时候,他写下了史洪生的名字。
同时,邓玉河的声音在房内响起。
“停一下。”
杨卓琛收笔,将手上的纸条捏成团揣进兜里,抬头冲邓玉河看过去时,就见屋内几人全都停了下来,邓玉河没有丝毫尴尬,兀自看向他启唇,“过来,杨卓琛。”
杨卓琛不假思索地抬脚过去,与邓玉河一同站在詹信身后,邓玉河拍了拍詹信的肩膀,对方将屏幕放大,史洪生的个人资料就开始从头翻动。
过了几页,杨卓琛也喊了停,接过詹信手中的鼠标,将屏幕中的户口页又一次放大,逐字逐句看过出生年月日和姓名,皱着眉头起身,看向邓玉河,有些怀疑人生。
“史洪生和于斐?”
“没错,他们是重组家庭,1987年于斐29岁,史家夫妻去世,他就迁出了史家的户口本。”
当地派出所提供的资料很齐全,甚至连于斐和史洪生年轻时在哪儿上过学都有记录,詹信将这份资料保存至桌面,而后打开另一份文件,左右看了看两位队长,继续汇报。
“老大,杨队,在史洪生的卡里找到了二十万的出账记录,这个月月初,结合李卫兵的消费情况,他的佣金应该就是这二十万,而史洪生卡里这二十万来源呢,是他一次性现金存放,所以他怎么来的这二十万,必须得找到他才能确定。”
史洪生今年45岁,盐县运输公司人事部主管,就目前了解,史洪生孤身一人,没有赌博吸|毒史,所以他生活比较滋润,比起手头管着的这些劳工们要阔绰许多,是什么原因让他掺和进戚遇的案子?因为于斐?可十多年前两人就算不上兄弟了,要说为钱,可史洪生的佣金呢,怎么就只查到了李卫兵的佣金记录……
如果说于斐才真正算得上这个中间人的话,那他找上燕城的老熟人史洪生,拜托他找一个老实听话还有命门的下手,也可以说得通。
除此之外,幕后人对每个人的处理方式,也在某种程度上告知了警方,谁是兵卒谁是将相,于斐已经出国,其他两个急救人员去向不定,这个史洪生,也许可以用来钓钓鱼。
杨卓琛将他的想法告诉邓玉河之后,室内连敲键盘的声音都停了下来,被这么多双眼睛注视,他忽然开悟,这不是在津海,也没有能调动的充足人手,二十个人,分了一半出去找向飞,算上他和吕晶,十二个人,还真不见得能做好这个局。
杨卓琛呼了口气,退了两步靠在墙上,把邓玉河也拽过来,冲人打听,“我听说你请了一位画像师。”
邓玉河眉头一跳,在南湾区果真什么事儿都瞒不过杨卓琛,于是点头,“今天上午到,走前我留了人接待,孙国富几个人态度不错,好好配合,应该可以把那三个急救人员的眼睛画出来。”
久不见人再开口,邓玉河偏过头,就发现杨卓琛左臂横在胸前,右肘压在左手之上,两指间夹着一根香烟,垂着眉眼不知在想什么,面色十分凝重。
咔——
打火机在邓玉河手上绽开火花,来到杨卓琛面前,亲自点燃了他手中的那根香烟,丝丝缕缕的白烟像几道飘舞的绸带,缓慢向上腾飞。
杨卓琛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雾,眯起眼睛,提示,“还有一个司机。”
邓玉河闻言也是一愁,摊开掌心将打火机还给杨卓琛时不忘关切一句,“少抽,对脑子不好。”
杨卓琛拿打火机的动作一滞,不得不说,邓玉河这句规劝真劝到他心坎上了,他还就怕脑子出事儿,随手把打火机揣兜里后,应了对方一声。
神秘司机没有在救护车上留下任何痕迹,说他神秘,是因为全程,监控录像里没有抓拍到他,而他也从未出现在孙国富几人面前,因此对这个司机的定位,杨卓琛有些犯难。
他正思索着,房门嘭一下被人从外头打开,走廊里,杨卓琛看到两个警察押解着一个套着头套的男人。
“老大,抓住向飞了。”
邓玉河朝门外看了一眼,微微偏头,示意他们将向飞带到另一间屋子,房门阖上,走廊声音渐弱,邓玉河收回视线,放到杨卓琛身上。
“你不好奇?”邓玉河看着杨卓琛的侧脸问。
杨卓琛面上带着笑,对上邓玉河,淡淡道:“你不是说了向前可以归队。”
接下来半天时间,邓玉河与盐县当地派出所联合布控,在运输公司、史洪生家、盐县各个交通路口以及与史洪生有密切交往的女人家都安排了人,只要史洪生一出现,立刻进行抓捕。
邓玉河詹信将旅馆小房间当作临时指挥处,吕晶也想跟杨卓琛出去,但在众人的一致要求下,吕晶替换下了一位本该在邓玉河身边的技术骨干。
一个小时后,一切安排妥当,杨卓琛带领一小队人去往盐县运输公司蹲点。
盐县运输公司,名头听上去很好,但实际就是一个平房围起来的空旷院落,大院儿里停放着各式各样的厢式货车,没有重卡,似乎经手的生意不是很大。
他们蹲守在大院十米之外的小路里,左右有草丛遮蔽,他们车上坐了四个人,对面还有派出所跟来的五六个便衣民警。
杨卓琛咬了口包子,拿着望远镜盯梢。
院里有临时宿舍,从外头回来又或者需要夜里出发的司机,会在宿舍里进行休整,三五个身形壮硕的男子从附近超市出来,眼睛四处打量,口中交谈着走进大院。
“杨队长,喝水嘛?”
副驾就是被吕晶换下来出外勤的技术骨干,给杨卓琛的第一印象就是年轻文弱,皮肤白白的,头发像刺猬一样参差不齐,零星有几根长的藏在发间,眼神很清澈,对视那一瞬间就让他想起了元宝。
“谢了。”
杨卓琛接过水道谢,心情有些沉闷,后头两人吃好饭,交接了盯梢的任务,杨卓琛仰起头,闭着眼,感受着窗外吹进的冷风,闻到了空中飘来的炊烟气味。
“喔,路灯都亮了。”
身旁那个年轻骨干惊叹一声,杨卓琛歪歪头,睁眼看着窗外暖色的路灯。
那天天色也是这样,远处天空深蓝发紫,他们连轴转了一天都没吃上口热乎饭,路边摊上刚出炉的饭菜,勾得他们连车都来不及上,蹲坐在路旁狼吞虎咽。
杨卓琛渐渐能回忆起当时百感交集的心情,有疲惫有焦躁,看着队员一个个狼狈的模样有些心疼,又有种相互陪伴的安定。
那是他们最后一个团圆的夜晚,是他的生日,是戚遇的忌日,也是津海大雾弥漫的开始。
他无法想象现在的津海处于什么样的境况,前有超乎常人拥有极端思维的犯罪人Y,后有坐镇幕后将津海玩弄于鼓掌的,权谋者。
杨卓琛捻动指尖,盯着路灯出神地确认:是的,权谋者,你们应该叫这个名字。
将一兵一卒推到前方,却始终无法找到与你们联系的千丝万缕,如果找不到向飞,那向前就无法洗脱谋害元宝的嫌疑,可樊重呢?就凭一个手机吗?
他至今没能从邓玉河口中打听到那个手机里究竟藏着什么,可以说这个手机,就是悬在樊重头上最利的刃。
邓玉河盯上了向老,但向老的的确确没有做过肾脏移植手术,所以从嫌疑人这边已经走不通了,邓玉河才将视线同他一样,放到李卫兵和那几个急救人员身上。
画像师是一步,向飞活着更进一步,确定于斐和史洪生的关系并找到活着的史洪生,是更重要的一步。
他猜邓玉河同他想法一致,史洪生不见得认识权谋者,但于斐有极大可能认识他们当中的某一个。
至于原因,那大概是,于斐能全身而退吧。
隔一小时两班倒,时间很快就到了第二日凌晨。
17号,一点零九分。
杨卓琛的望远镜里忽然出现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那人一米七左右,体态圆润,有些谢顶,当月光从那人头顶反射的瞬间,杨卓琛叫醒了车内人,副驾警察立刻给邓玉河发了消息。
就在他们一行在大院儿门口准备扑到史洪生办公室来个瓮中捉鳖的时候,院内的临时宿舍突然开了门。
杨卓琛暂停了行动,屏息盯着那扇房门。
很快,在一众警察眼皮下,宿舍房门里走出五个体型剽悍的大汉,凭着良好的视力,杨卓琛肯定,这是傍晚时分,从超市出来的那一行人。
此刻他们与警方目标一致,极力放轻脚步,缓慢靠近那间房门半开的办公室,每个人手里都拿着铁棍斧头这种杀伤力极强的冷兵器。
杨卓琛此行没配枪,派出所那几个民警手上只有警棍,杨卓琛冲身后邓玉河带来的三个人比了手势,得到回应,他从墙边拿起一根木棍,冲对面的民警示意冲进去。
一声令下,杨卓琛带着身后三人率先进了大院儿。
“不许动!警察!”
“放下武器,双手抱头!”
公司内邓玉河提前打了招呼,杨卓琛他们冲亮明警察身份时,大院内唰得一下亮起灯光。
这五个大汉只在门口留了两人,警察来得突然,那两人正发懵的时候,杨卓琛抬手一个猛劈,就将其中一个手里拿着斧子的男人撸倒,另一个见状举起手中的铁棍朝杨卓琛后脑砸去。
骨干看着文弱,射击绝佳,嘭一下,子弹击中那人小臂,剧烈疼痛令那人松了手,铁棍在距离杨卓琛后脑十公分左右的位置停下,当啷一声,掉落在地,民警迅速上前将两人压倒铐上。
杨卓琛弯腰捡起地上铁棍时,屋内恰好走出一个花臂,那花臂看形势不妙,冲屋内大喊要快,提着手上钢刀就要冲门口的杨卓琛砍去,杨卓琛迅速滚至一旁躲开这道致命攻击,抄起手上铁棍横扫花臂两条胫骨,果不其然,对方霎时间放出一声哀嚎,砍刀再次落空。
杨卓琛靠墙站起身,抬腿冲着花臂拿刀的手腕踹去,钢刀脱手的瞬间,花臂另一只手化拳朝他砸过来,杨卓琛偏头闪开,花臂抓住铁棍的另一端用力撕扯,杨卓琛顺势松开手,一个提步上前,揪着花臂衣领下压,提膝撞向花臂腹中。
嘭——!
屋内又一道枪响,杨卓琛下手重,花臂随着颈间桎梏越来越紧,呼吸不畅失了力气,杨卓琛松开手喘着气,看着这人滑倒在地,身后立刻上来两条警棍卡住了花臂的脖子。
屋内还有缠斗声,外头三人收拾得利索是因为他们没有防备。
杨卓琛从花臂手里夺过铁棍,甫一进门,就见史洪生在最里侧的沙发上被绳子勒得面色紫胀,史洪生背后的黑脸分神看了一眼杨卓琛,手上力道更甚。
射击骨干被甩翻在地,另外两名警察被一个刀疤死死缠住,狭小过道就这样被三人齐齐堵住,杨卓琛捏了捏手中铁棍,脚下生风,一个箭步踏上乱糟糟的办公桌,扬起手中铁棍时,脚下踩着办公桌边缘一个发力,将自己推送至黑脸身前,一个闷棍敲在黑脸前胸。
黑脸松了手,杨卓琛抓着史洪生甩到自己身后,呼了口气,趁着黑脸胸闷的功夫,将黑脸一只手铐到了铁窗上。
“杨队!”
身后突然响起邓玉河那名骨干惊惧的叫声,杨卓琛身后传来一股极快的风速,他侧身一闪,看到方才他所站位置劈下去一个沾血的斧头,心下一惊,杨卓琛下意识抬脚将抓着手柄的手踹了出去。
斧头应声落地,那两名警察也将刀疤死死扑在地上,铐住双手后,刀疤仍旧扭动身躯试图挣脱,杨卓琛舔了舔唇,走过去踩着刀疤的肩头,脚下一个用力,卸了对方的胳膊。
就在所有人松口气的时候,被他们忽略掉的窗边的黑脸,举起一个烟灰缸冲背对他的杨卓琛砸去。
杨卓琛在门边的镜子里看到了黑脸的动作,侧身抬臂护头,烟灰缸嗵一下砸在杨卓琛的左手臂。
“去你妈的!”
杨卓琛腾一下窜上火,低骂一声,抬起没受伤的右手,攥拳,力道十足地朝黑脸太阳穴靠下的位置打去。
铁窗腐朽多年一掰就烂是杨卓琛没想到的,在周围人和刀疤搏斗时,黑脸挣脱铁窗束缚,拿了他附近唯一一个有攻击性的烟灰缸,试图抵死反抗,但反抗无效。
这五个来杀史洪生的人,各个都极其难缠,外头趁其不备铐上的三个家伙,即便是铐上了也不老实,看守的民警身上都挂了彩,屋内四人更不必说,最开始的警示像石沉大海,后又因为缠斗得厉害,他们便把枪收了起来。
骨干脸上青了一块,从地上爬起的时候呕出了晚间的食物残渣,另外两个警察,一人腿上受了一刀,一人看着没事儿,但一直扶着后腰,应该是被刀疤拄着撞击过办公桌角。
总之,这次行动,全员挂彩。
就是不知道史洪生清楚多少内幕,对方竟然下了这么大的手笔,五个人杀他一个。
外头院内哄闹一片,邓玉河带了不少人赶过来,杨卓琛一手插兜站在原地,垂头看着昏死过去面色红润的史洪生,脚尖拨弄两下他手上的包,弯腰去捡时,发现左手臂疼得厉害,杨卓琛倒吸一口凉气,准备换右手时,一股橙香扑面而来。
邓玉河捡起那个黑皮包,一手轻轻托起杨卓琛的左臂,杨卓琛穿着皮衣外套,内里还穿了个深色打底衫,表面看不到什么,可邓玉河看见了杨卓琛方才的小动作,眉头狠狠夹起,笃定道:“受伤了?”
杨卓琛将手臂抬起,脱离邓玉河发热的掌心,闷咳一声,岔开话题,“看看这里边有什么。”
邓玉河缓慢收回手,打开了史洪生的黑皮包,表面的存折现金应该是史洪生来办公室之后放进去的,再往下翻,邓玉河突然拿出一个手机,面色看着不寒而栗。
杨卓琛没说话,目睹了对方神色的变化,忽然想到,樊重办公室里的那个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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