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海市南湾区外郊。
外郊由三五个小村落抱团组成,狭窄小路两侧的路灯因为电虚而频频闪烁,四通八达的小路周围,是立着各式门牌的门市。
杨卓琛再次折返到案发地附近,凭着方才一闪而过的记忆,循着黑暗里最亮的光源,他找到了外郊的乡镇诊所。
车子缓缓停在路边熄了火儿,杨卓琛没急着下车,透过玻璃门朝诊所里看去。
诊所里只剩一位老人,老人的背很罗锅,左手扎了针,放在扶手上僵地一动不动。
穿着白大褂的男性医生走过去,换上一小瓶吊液后,摆了摆老人的手。
想是里头的卫生也都打扫完了,医生就坐在最后一位患者身边,和他聊天。
杨卓琛环视了一周,打开车门。
外头伺机等待许久的密雨顺势钻进车里。
嘭。
车门甩上,他拉低了帽檐,走在坑洼的路上。
“您孙女儿呢?”
“在外头上学呢。”老人的声音很大,说话间还带着吞音,若不仔细听,还真听不出他说的什么。
“儿子呐?”医生放大了声音凑到老人耳边问着。
老人摆了摆右手,抿嘴时因为没了下牙,下巴往上翘起一抹弧度,再张嘴时,伴随着开门声,杨卓琛和医生都没能听清他说什么了。
诊所门上的风铃,叮叮作响。
医生上下打量过杨卓琛的脸,秉着普渡众生的信念,冲又一名可能是患者的陌生人开口:“怎么了?”
杨卓琛冲医生礼貌颔首,从兜里掏出证件,见到医生惊讶的神色,他开口安抚,“没什么大事儿,就想跟你了解点儿情况。”
医生站起身,双手于身前交叠,连连点头,“行行行,您了解。”
杨卓琛抬手,在眉心处比划了一横,说着:“您这些天见过一个这么高,长的挺胖实的男人吗?右手断了截小指,时间不久。”
医生敛眉想了想,时间不长,摇头,“没有。”
杨卓琛的视线从医生身上移开,这间逼仄的诊室,靠墙一排座椅上头的白墙,已经变了色,积年累月的病患,仰头靠着的那块儿地方,已经染上了黑黄的油腻。
再里头被铝框玻璃门隔开一间医药室,同样狭窄,却有着琳琅满目的药品。
医药室里有个掉了涂漆的桌子,铺着一层透明软布,纸杯和热水器被归置于桌角的小盒里,听诊器和血压计,散乱在桌上,应该是方才用过。
医生跟着观察诊所内部情况的杨卓琛看了一圈,等人重新将视线放到自己身上,才继续解释。
“这诊所不大,还开在外郊,一般来我这的,都是附近村子里的人,都是小毛病。像这种断了手指的,我只能是略微包扎,赶紧让人去区里的医院治。要是他来过,我肯定有印象,这几天,我确实是没见过。”
杨卓琛点着头,对上一双浑浊的眼睛,只一瞬,打吊针的老人像被惊扰的动物,垂下眼睛低下头,老人将另一只手缩进口袋时,塑料袋发出簌簌声响,杨卓琛多看了一眼,发现大口袋里装着的红色塑料袋,鼓鼓囊囊。
“这诊所,就您一个医生?”
“欸,我和我媳妇儿俩人看着。”医生回答完,顿了两秒又补充,“我每天都在,我媳妇儿要是遇上这种情况肯定跟我说。”
“那这附近,除了您这一家,还有没有其他诊所?”
医生立马肯定,“有。”
杨卓琛跟着医生来到门口,顺着医生手指的方向,看到一个昏暗的交叉路口。
“从这条路往北走,过两个胡同就有一条稍宽点儿的街,再往左拐,也有一家诊所。”
“好,麻烦您了。”
杨卓琛冲人道了谢就要走,手才摸上门,医生的话就再次传进他耳朵里。
“您现在也别去了,那头关门儿了,老爷子就从那边儿来的。”
杨卓琛回身又冲人道了声谢,推门离开诊所时,感受到身后一道若有若无的视线,他转过头,见医生正躬身给老人调着流速,他的眉头极快地皱了下,迈步下了台阶。
正如医生所说,北边这家诊所连门牌都融进了黑暗。
杨卓琛踩了油门打算回去,小路上,打南头来了辆警车,他抬手看了眼腕间的手表,提速跟了上去,与前车隔了两三米的位置,杨卓琛按了两下喇叭。
嘀嘀——
前车跟着回了两声。
杨卓琛的脊背靠上身后的座椅,方向盘上的食指无意识蹭了蹭中指,他深呼了口气,从裤兜里掏出盒烟,单手开盖,送到嘴边叼出一根。
再去掏打火机的时候,却怎么也没摸到,原本紧锁的眉心拢地更加厉害。
上了大路,车流稀疏。
黑夜被路灯点亮,他分神朝储物箱看了眼,瞄准了那根紫色的打火机,倾身捞了出来。
随着一声脆响,火苗突得一声从机身冒出来,外焰裹着一层淡红色,凑近烟尾,伴着主人的呼吸,红色火星之后,徐徐烟雾从烟尾和杨卓琛的嘴里飘散在车内。
越来越浓的烟飘忽着,迷障般遮在他眼前。
杨卓琛拿下烟,重重一口将面前烟雾吹散,左手探下去将车窗摇下一道缝隙,白烟瞬间逃也似的飞出这个空间。
迷障散开,他以为能清晰的看到窗外,却发现外头细密的雨水遮盖了前窗,他还是,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世界。
雨刮器刮过的短暂一刻,他看见了熟悉的大门。
十二点。
杨卓琛和现场的痕检科同志回到南湾区分局。
他叼着烟下车,嘬了一口,只手将烟掐灭,弹到一个水洼里。
还有零星红点的烟蒂瞬间熄灭,在水里冒出一缕细烟。
他抬脚朝前车走去,途径那个水洼。
啪一声,四溅的水珠即刻被他的裤脚吸附,那一缕从水中飘出的细烟,就这样消失在了世界。
痕检的人下车来了后备箱,杨卓琛的心猛跳了两下,加快脚步走过去,越过几人背影,看到了车里的衣服、鞋,还有一个黑色塑料袋。
“死者遗物。”杨卓琛站在两人身后开口。
“**不离十,但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
一个圆脸回头,冲杨卓琛说:“我们在路下的苇荡里,发现了一片明显被人踩踏过的痕迹,有两个人的脚印,但都受损严重,再加上雨水浸泡,很难恢复出来。”
“找到块砖,很突兀,我们也带回来了。”圆脸回身拿着砖和一双鞋,示意杨卓琛进楼。
“案发地的电线杆是老式木桩,但也不是常人随意就能碰到的,我觉得,应该是绳子绑了重物扔过去,再把人吊起来的。”
进了大厅,杨卓琛摘了帽子,张河的说话声变得更加清晰。
“在那根歪倒的木桩上,我们找到了捆绑痕迹,和98年的案件不一样,这次的位置在这儿,”张河身旁的痕检警察拎着衣裳,一手在小腹前比划了一下,“高一米左右,无法推测凶手身高。”
看着杨卓琛垂眸沉思的模样,对面的张河叹了口气,“这个凶手,比常洲还要缜密。”
“死者和凶手的脚印在泥里的深浅程度不一致,根据鞋码和体重,把死者当作参照物,大致推测一下凶手的身高体型。”杨卓琛盯着张河手里的鞋子说。
张河的眉头跳了下,那双疲惫的眼睛里瞬间放了光,说话声都拔高了。
“有你的!到时候我再带人去现场具体推敲一下,有发现再叫你!”
说完,张河和另一个警察就朝痕检室跑过去,两人身上一层雨水,顺着重力,撒了大厅一地,
脚下没完全蹭掉的泥就这么在地砖上留下了印子。
张河的身高与死者相近,体重比死者轻四十斤左右,但此刻张河后跟陷入泥土的深度,和他手里拿的那双差不多。
杨卓琛的眉头没松,他不确定这个方法是否可行。
指尖微微抽动,他又想抽烟了。
连续两天昼夜不断的大雨,终于在第三天的凌晨时分渐弱。
他好像做了个很离奇的梦。
梦里,常洲悬空站在芦苇荡边缘,他冲常洲追过去,常洲却跑进两米多高的芦苇丛里。
芦苇生的很是繁茂。
他仍旧穿着厚重的雨披。
呼——呼——
雨点不断敲打在衣服上,可他的呼吸声和心跳声,渐渐大过雨声。
浓重晨雾将前头人的身影遮住,他凭着感觉继续朝前追,脚下的泥泞令他的步伐越发沉重。
突然,前头人停下了脚步。
他的速度也缓缓跟着降下,直至在常洲身后两三米的位置停住。
他看着常洲转过身,可那张脸,却不是常洲。
——“你是谁?!”
——“我问你是谁!”
浓雾向他们两人袭来,那人渐渐被白雾笼罩,他看不清那张脸,于是他问着话,抬脚朝那人走去。
那人没动,站在原地歪了歪头,发出一道很低沉的笑声。
他有些生气,提速朝那人跑去。
就在即将抓住这个人的时候,这人突然朝一旁闪去。
而在他面前,是一片黑不见底的深渊。
他失重般坠入深渊。
而躲去一旁俯视着自己的那个人,又一次变成了常洲的脸。
俯视着他,嘴唇咧开一道恐怖的弧度。
——“咯咯咯咯——”
杨卓琛紧闭的双眼在霎那间睁开。
若不是屋里开着灯,那一股环绕他的失重感和周身的冰冷,一度让他以为,这里依旧是深不可测的渊海。
杨卓琛揉了揉眉心,看了眼时间,早上四点二十。
没有再睡的心思,他起身去了隔壁。
隔壁是曾经112专案组的办公室,结案后,局长没表示,这屋子里的人也就还这么坐着。
向前此刻仰面躺在椅子上睡着,这意味着叶冲的报告马上有了。
向前对面是吕晶晶和元宝,一个趴在桌子上眯着,另一个手杵着下巴,晃晃悠悠地睡着。
杨卓琛把向前身边空着的椅子拽到元宝边上,把元宝的手放在桌面,拖着他的脑袋搁在那条手臂上,拿过元宝手下的鼠标,将电脑面向他自己。
指尖落在桌面,不停敲点。
杨卓琛的目光在四人的办公桌上找寻了一圈,最后锁定在吕晶压着的本子上。
本子上记录着他们昨日筛查津海市南湾区近七天失踪人口的结果,不是很理想。
如果死者家属并没有报警,那死者的身份信息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张河并没有发现任何可以确定死者身份的东西,会是y拿走了吗?
还是说,死者从没有随身携带证件的习惯。
难道,是外地劳工?如果是这样……
咚咚咚——
敲门声很轻微。
杨卓琛抬头,看见了门外的叶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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