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12月的第九天。
蔚蓝天空上飘着絮状云朵,太阳高高悬挂当空,从办公室大窗照进来的阳光,暖哄哄洒在身上,直晒得人昏昏欲睡,瞌睡虫一个传了两个,哈欠声连天。
嗡——滋滋——
咔——咔——咔——
传真机突然运作起来的声响,将靠窗几人身上的瞌睡虫吓跑,吕晶抢先一步起身,伸着懒腰靠在传真机边。
室内再次安静下来,办公桌前的杨卓琛,同众人一起望向吕晶。
“11月,8号,晚上八点左右,秦兮然的手机,只接收到两条短信!”吕晶看完,瞪着眼抬头,看了看端着姿态的杨卓琛和一众等待她下文的同事们,吞了口水,翻转手中记录。
“发件人,是汪君佑。”
昝若翘着腿靠坐在窗边,眼睛都没睁开,指尖在阳光下翻飞跳跃,跟在吕晶话后问道:“尾号3367的手机号吗?”
吕晶上前将那一沓通讯记录交给杨卓琛,回道:“没错。”
“那就是汪媛一直在使用的手机号,可以确定的是,我们并没有在死者汪媛的手机里,发现11月8号的短信收发记录。”昝若低垂着眉眼,在笔记本上勾勾画画。
向前抓了抓耳朵,蹙眉跟上,“是不是,汪媛本人有定期清理信箱的习惯,所以上个月的记录在她手机里没有了,那秦兮然的手机里——”
说着说着,向前的话戛然而止,昝若抬头看他,耸肩一笑,无奈开口:“秦兮然的手机早就被我们搜了几遍,什么都查不到,想要调取秦兮然详细的通讯记录,上头没批。”
董九孺起身走到杨卓琛身旁,一手撑在桌边,微微倾身,看着杨卓琛手中那份明显与当日秦兮然态度翻转有关的短信记录,直起身看了眼室内人,低头问道:“可以申请,查汪媛给秦兮然发的两条短信内容。”
杨卓琛长长舒了口气,身子向前,将桌面的固定电话拽到手边,拿起听筒,播出一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这同电话时长47秒。
甚至董九孺还给没来得及放下听筒的杨卓琛多算了些时间。
杨卓琛将秦兮然通讯记录收在一旁时,董九孺垂眼,就看到了对方手下压着的尸检报告。
身旁人视线太过强烈,杨卓琛直接扭身,将手下119案卷宗推出来,下巴微抬,“找个椅子来坐。”
吕晶将椅子推过去,董九孺颔首道谢,坐在杨卓琛身旁,认认真真看着许超的尸检报告,口中还不忘说起昨天他和杨卓琛的询问结果。
“付斌和程之让都交代了,两人所说也都能对上号,所以,8号晚上的案发经过基本清晰,除了秦兮然知道在厂房内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两个人,都不清楚许超是怎么倒下的。”
“根据付斌和程之让的共同指证,死者许超,在死前曾有过抽搐、口吐白沫甚至窒息的症状,但许超在此之前并未确诊过任何与以上症状相关的疾病,尸检报告里给的解释,是许超食物中毒。”
董九孺停下话,翻看着卷宗,昝若盯着他,看了看沉思的杨卓琛,轻声问:“你怀疑,许超的食物中毒,是人为?”
话音落下,陈郜突然抬手,撞了下饮水机。
嗵的一声响,杨卓琛和董九孺齐齐抬头,前者两肘拄在桌面,十指在脸前缓缓交握,后者又淡淡垂下眉眼,注视着桌面,却再无翻动页面。
“许超在出事前,已经受到秦兮然为首的小团体排挤,而且一三两个班的学生,看上去都比较独,独来独往的很多,很少抱团,所以许超也没什么朋友能让我们重点询问。”
吕晶将侦察的现实因素摆在台面,向前点了点头表示认可,略微带着些试探的意味,看了眼身旁的昝若,冲办公桌那两位递过去视线。
“他独,但是喜欢他的那位女同学,应该知道点儿什么吧?要不……”
“是得见见,”杨卓琛肯定了向前的想法,侧目看了眼时间,冲人吩咐,“明天去见见她,今天联系她家里,看看方不方便,问问她状态,看恢复成什么样儿了。”
“收到!”
向前扬声应下,起身连脚步都还未曾挪动,房门处就传来一道急促的掌拍声,伴随着耿子焦急的报告声,外头人推门而入。
耿子脸色看上去很差,看样子是小跑来的,微微喘着气,两手都扒着门框,眉头皱成个川字纹,这次没顾得上礼数,径直开口报了当下让所有人都大惊失色的事。
“袁红玲在家中自尽了,救护车到的时候,人已经没气儿了,冯法医跟着中队的人先赶过去了,辖区派出所在救护车到之前拉起了警戒,现场还没人破坏。”
*
康华大街,棉纺厂职工小区。
距离上一次见袁红玲,才过了一天时间。
再次见面,他们三人依旧鲜活地站在房间里,而对面的中年女人,面容平静地仰躺在沙发上,好似只是陷入沉睡一样,不见任何痛苦神色。
茶几上摆着七八盘菜,因为是冬天,哪怕过了夜,仍旧能闻到满屋子的香味。
桌面放着两套餐具,一套在袁红玲面前,一套在她左手边的单人沙发前。
而在靠近单人沙发的桌边,面冲袁红玲,摆着许超的遗像。
像母子两人平日准备过节时的夜晚,袁红玲买好了菜买好了许超最爱喝的饮料,也买了一包,送自己离开的毒药。
淡红色颗粒被她压成了粉末洒在米饭上,可桌上的菜,她却一个没动。
许超这张遗照,也是他学生证上的照片,短发毛刺,两鬓修剪的很短,显得少年人格外精神,双目炯炯有神,依稀带着笑意,两侧唇角上扬,露出上排整齐的牙齿,是个很英俊的少年。
走进许超的房间时,杨卓琛更是难掩惋惜。
各式各类的竞技赛成绩张贴了满墙,床尾还有一个专为篮球和足球准备的筐,床单平整的没有一丝褶皱,阳光透过窗子,照在许超往日伏案学习的木桌上,也照在椅子后面的小床上。
空气中飘着香皂的气味,淡淡的,却给人一种,这里还有人住的错觉。
“孩子,是母亲的全部。”
董九孺并未进门,只是站在门口,环顾着屋内装饰,看向房间中央的杨卓琛,轻声道:“为许超讨个公道,是她能为自己孩子,做得最后一件事。”
杨卓琛转动着脚尖,好似能从这个房间角落的每一个小玩意中,看到一个少年人的身影。
他抬脚离开这个房间,关门得动作很轻,偏头看向已经被带走的袁红玲时,忍不住低叹一声。
后续工作交给乐华区中队,昝若带着耿子和向前在袁红玲家搜证。
杨卓琛没做停留,迈着步子,跟在冯法医身后走下楼梯。
警戒线在门楼四周拉起,身穿制服的警察面色冷凝地维持秩序,白天是上班时间,能来凑热闹得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
杨卓琛目送袁红玲被抬上车,车门关闭的那一刻,他心头涌上一抹焦躁的情绪。
汪媛案子的开始,和许超有关。
许超案子的开始,又和什么有关呢?
是什么原因,让本该被很多人喜欢的许超,被秦兮然针对讨厌呢?
他相信秦兮然也许并不敢真的动手杀许超,那会是什么导致了这样的结果呢?
秦兮然的教训方式经常是开着车把人推到窗外吓唬。
而这么巧,当日,许超就食物中毒了?
许超身高180,体重65千克。
如果是在秦兮然刚好吓唬人的过程中,许超突然昏厥,那么以付斌的力量和实际情况来看,他很难将失去意识的许超从车窗外拖拽回来。
而此时,许超就极有可能会在车辆高速行驶间,突发意外坠车身亡。
所以,究竟是谁想要许超的命呢?
杨卓琛呼吸着冬日带着出炊烟味的空气,闭上疲累的双目。
再次睁开双眼。
他对面坐着董九孺和吕晶。
门窗紧闭的室内,突然让他有些窒闷,他抬手松了松颈间的扣子,揉着眉心,他实在无法将这两则短信和汪媛联系在一起。
“头儿,我们,没接触过汪媛,但就我调查汪媛来看,我不觉得汪媛会是说出这种话的人……”
吕晶蹙着眉,盯着手中那张纸出神,呢喃,“她是一个,哪怕伤心难过,都藏在心里的人,实在压抑不住的悲伤,就用她的舞蹈发泄出来,她会、她会对一个人报有这么明显的恶意吗?这太不像她了……”
是啊,不像。杨卓琛心中默念,可仅仅是一个感觉,就真的能把汪媛的嫌疑排除吗?人是有两面性的,如果这就是汪媛内心恶的一面呢?
“办案不能凭感觉,得看证据,证据才是破案的关键。”
坚定的话说完,杨卓琛垂头,深吸一气,声音放低,“再走访一遍鸿达中学的学生,不要在学校里,等他们放假,汪君佑那边盯得怎么样?”
“好的杨队,”吕晶将手中那张纸放回桌面,冲杨卓琛回道,“汪君佑的行踪没有异常,汪家也恢复正常了,但是,每天晚上,汪君佑都会去汪媛的房间呆上一个小时左右。”
董九孺在杨卓琛开口时,目光就一直放在杨卓琛身上,直到吕晶回话,他才错开视线,眉头轻轻皱起,结合物证说起他的推测。
“你们从汪媛房间暗格拿到的塑料瓶,装的是胶水,假发专用胶水,能查到牌子,是国外的,汪媛的社交圈,很难涉及。”
“所以,又是汪君佑?汪媛的哥哥是知道她剪了短发的,甚至有可能汪媛的假发也是汪君佑买的,”吕晶皱着脸,跟道,“可究竟是什么秘密,哪怕汪媛死了,他还要瞒着……”
杨卓琛视线下移,看着汪媛曾发送给秦兮然的两条短信内容,眼底闪过汪媛的纹身,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她的纹身,会不会和许超有关?”
光亮桌面上,倒影着杨卓琛三人汇聚视线的画面,而桌面上那张恍若被人遗忘的纸上,赫然被红笔标记出两行小字。
11月8号晚,8点03分:你把他带走了是吗?
11月8号晚,8点05分:如果他回不来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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