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8号。
夜晚森森凉风吹拂起树林落叶,和着砰乱心跳,寒意随着沙沙作响的树梢,涌上她的脊背。
倚靠在车门边的少年抓了把头发,脸上尽是懊悔与恍惚的神色。
她深呼吸着,尽力让自己的心绪平和下来,颤抖的双手紧紧抓着衣摆,在车旁少年再次提出回去学校时,稳着声线点头开口。
“和你们没关系,如果,有人问你们,”她忍不住抖了下,看向身侧站着的白皮少年,又在对方看过来前,垂下头继续道,“是我干的,但不能说我们先前做了别的事,直接、直接就是我带着他,去了铁厂,前半段不能说,说了,你们、你们摘不干净——”
“为什么要杀了他?”车边少年身形健硕些,皱着脸,蹲在地上,两手插进发丝揪着头皮,甚是不解,彷然无措地盯着先前说话的少女,“你,你为什么要回去?他打你了?”
见少女直哆嗦着摇头,少年眉头压得更甚,猛一下窜起身,三两步跨到她面前,抓着少女双肩,摇晃着人,试图让她清醒地说出事实。
“摇头是什么意思?你说话秦兮然,你和许超在车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不对不对……”
少女身侧的男生蹙眉上前,将扣在女生肩上的手拍下去,带着人后退两步,听到身前人碎碎念叨。
“不是,这不重要了,你,应该是你在铁厂里,和许超干什么了?他,你们——”
“行了!把自己摘干净,剩下的,你知道了又有什么用。”
少女突然发声,树林里再次恢复安静。
片刻后,那名慌张少年一声招呼也没打,大步流星地转身,朝几十米外,亮灯的围墙走去。
直等那名少年的身影彻底在他们二人眼底消失后,秦兮然身旁的男生忽然从她兜里掏出了手机。
她心头一颤,抬手攥住少年手腕,“你干什么!?”
“秦兮然!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汪媛让你干的?”
程之让满脸怒其不争,不顾身前人的阻拦,扬起手打开手机,翻找起来。
等待让她极为忐忑。
对面少年年翻找手机的动作一顿,冷光从下往上,将少年那张俊朗的脸照得惨白。
秦兮然看清了少年眼底的震颤,捂住脸,恐惧、与说不清的委屈在这一刻爆发出来。
“我,没想杀他……”
她悄声说着,缓慢蜷缩起身子,跪倒在冰冷地面,不停重复。
“我讨厌他,但我没想让他死,真的没想让他死,他为什么死了,我只是,我真的只是推了一下,一下、就一下……”
程之让垂着眼帘,睨着少女抖若筛糠的发丝,蹲身,攥起秦兮然双肩,强迫对方抬头,看进她的眼底,眼神和语气中皆带着恳求,“是付斌吧?不是你。”
刹那,她两眼瞪直,抽泣一声,不可置信地开口,“你、你说……”
“是汪媛教唆你,教训许超,对吧?”
程之让拿着手机,单膝跪在地上,凑近了秦兮然,话中带着蛊惑,微微上扬的双目直勾勾盯着面前人,将他内心的自私想法暴露出来。
“我们一起进了铁厂,争执发生之后,是付斌推了许超,是付斌,是他失手杀了人,你看见了,我也看见了。”
“我们,是目击证人。”
叮铃铃铃——!
乍起的手机铃声让两人陡然受惊,程之让看着手机屏上闪烁的名字,眼底闪过一抹厌恶。
见秦兮然欲上前抢夺手机,他先一步将手机背于身后,另一只手禁锢着秦兮然的双手,压着音量低吼。
“你听明白了吗?汪媛才是罪魁祸首!她现在打电话来,无非是看见付斌回去了!可付斌那副慌慌张张的样子!你觉得汪媛能不知道许超出事了?!”
叮铃作响的手机扰乱了秦兮然的思绪,她呆愣着,看向程之让,靠着仅剩的一丝清醒意识,哑声道:“不对,不是付斌,不——”
“就是他!”程之让听到秦兮然的辩驳,怒意横生,但转瞬,他的声音又温和下来,平静地给对方分析利弊。
“阿然!你听我的,付斌以后出来,我们赔他,我们给他找律师,争取少判,他以后出来,可以在我们手底下上班啊?他还是能有很大发展的!但我们不行,我们进去了,一辈子都是个污点,咱们两家的生意怎么办?这事儿出来,生意上的伙伴,会怎么看我们?”
尽管男生的说辞的确是秦兮然担忧的事,可对方口中的做法,让秦兮然拗不过心里那条底线。
“够了!”
她猛地将人推出去,手机铃声也在这一刻停下,她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拒绝。
“程之让,不可以!这件事和你和付斌都没有关系!你走!你走啊!别管我了!就把你自己摘清就行了。”
秦兮然飘忽着双眼,两手抱着小臂缩在身前,从程之让手中抽出手机时,汪媛的电话也再次打了过来。
‘阿然!你去哪儿了?我给你打电话怎么不接啊?习题册给你整理好了,你回来的时候小心点儿,是曾老师今天值班……’
秦兮然夹起眉头,听着电话那头同往日语气无二的声音,攥紧了手心,脑海中飞速划过一股怪异情绪,可她脑子又乱到什么都捋不清。
“她还在那儿装大尾巴狼呢?你听不出来吗?她这叫借刀杀人!你个傻子!”
程之让似乎气急,抬脚踢飞了树边的砖块,两手掐腰,来回跺着步子转圈,口中念念有词,忆起他们出门前的情形。
“是啊,可不是嘛?我们把许超带走的时候,魏语不是看见了?怎么!魏语都知道,她汪媛还能不知道?呵,还在这儿假惺惺地问你去哪儿了?她可是真能装!”
12月13号。
杨卓琛和董九孺视线短暂相接,董九孺沉默着转头,看着手底来自秦兮然的笔录,抬眸问面前的少年。
“11月8号晚上,也就是你们从学校带离许超的那一晚,你在哪里看见的魏语?”
程之让蹙了蹙眉,随着时间流逝,记忆已经愈发模糊,他能回忆起来的,也只是朦胧的片段和某些奇怪的点,而再细节的东西,他已经完全记不得了。
“在班上,魏语就在许超座位旁边站着,付斌上去把许超叫起来我们就出了班,我和魏语还对视了一眼,所以她肯定知道,是我们带走许超的。”
杨卓琛眉尾轻扬一下,半垂的眼睫掀起,撑在下颌的拇指点了点脸颊,试探道:“你记得许超桌上有什么东西吗?比如一些吃的喝的玩儿的。”
他刻意为程之让扩大了可选择的物品范围,而程之让口中所说,更是为警方提供了一条最新线索。
“没什么东西?但,我们过去的时候,许超正拿着盒装的牛奶,然后、然后魏语手里还有一个一模一样的。”
杨卓琛皱眉发问:“他喝了?”
“喝了,喝完了吧,临走前儿,扔垃圾桶了。”
董九孺看着杨卓琛龙飞凤舞的字体,抬眸看向对面,“魏语看见你们带走了许超,那她看见秦兮然了吗?”
毫不意外的,程之让点头了。
“我们下楼,楼梯拐弯不是有个平台吗?在那儿,我看见魏语跟出来了,站在楼梯上头的墙角,手里还拿着那盒牛奶。”
“她要说她不知道,或者不知道汪媛知不知道,那她肯定在撒谎。汪媛什么事儿都跟她说,她知道的事肯定也要告诉汪媛,更何况本来我们教训许超就是为了汪媛,她更得告诉汪媛了。”
下午四点,对于杨卓琛等人的再次来访,秦兮然有些意外。
旧事重提,也不再能激起她的任何情绪,好似这些冤屈恨意,都随着关键人物的离去,而变为前尘往事。
只不过这些往事,因为个人的片面视角,看上去像一团掺了断线的乱麻,他们找不到故事的开始,也看不到故事的过程,更无法确定故事的结尾。
“据我了解,你们班里的人都不认为许超和汪媛之间有矛盾。我想知道,在你没有听说汪媛被许超欺负之前,你看到过他们两人之间有任何交集吗?”
秦兮然摇了摇头又点头,“我只看到他们吵过一次,但不知道具体原因。”
“好的,那现在,请你把魏语口中所说的汪许事件,重复一遍,最好说出时间节点,”杨卓琛深深看了眼秦兮然,还是没忍住,“也许案件,还有转机。”
昝若在杨卓琛身后猛咳一声,迎上董九孺质疑的目光后,端起保温杯喝了口水。
时隔几小时,秦兮然再次复述了,魏语曾经告知她的一切。
“去年年末,汪媛去西藏之前,她心情很不好,也是那时候,我看见汪媛和许超在楼梯隔间吵架,我回去的时候,正碰上魏语;年初,汪媛从西藏回来,整个人看上去更不好了,总是发呆愣神,她和许超也都刻意躲着对方。在这两个时间段里,她很爱哭,总是哭。”
“也是这个时候,魏语主动找的我,她问我知不知道汪媛难过的原因,然后她就说,许超在年前欺负了汪媛,是感情上的欺骗和打压,让汪媛总是陷入自我怀疑和否定。汪媛总在质疑她自己,变得都有些不像她了,所以她才想去远方看看吗?”
“我没什么怀疑的,因为在学校里,魏语和汪媛在一起的时间更长,我当然就认为她说的是真的,所以,我们就开始针对许超,报复他,欺负他……”
“……删掉短信,也是因为这件事其实和汪媛是没有关系的,是我做的就是我做的,总不能因为汪媛的两条短信,就能定她的罪。”
室内不知何时安静下来,杨卓琛的笔尖在魏语名字上,重重画了一个圈,斜后方,响起一道温润男声。
“你认识一个,叫窦月的女孩儿吗?就是这张照片上的姑娘。”
杨卓琛循着声音回头,看见了目光错过他冲秦兮然浅笑的窦瑞恒。
窦瑞恒指尖夹着的照片,是窦月的单人照,面容与身形都格外清晰,而那一头乌黑长发,更是让人瞬间想起了什么。
在秦兮然的回应中,杨卓琛落下眼睫,缓慢回正身子,低垂的目光,根本没注意到,室内有两道视线,齐齐放在他身上。
“我不认识,但我好像见过,很模糊的印象,应该也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她的头发,很像我见过的,汪媛的那个好朋友?是她吗?”
“你听说过许超的女朋友吗?”窦瑞恒问。
秦兮然点头,“魏语说,许超是因为现在的女朋友,所以才抛弃了汪媛、伤害了汪媛。”
杨卓琛眯了眯眼,抬起头时,听到窦瑞恒带有引导性地冲秦兮然发问。
“案发当晚至今,你有足够长的时间去复盘当晚所有情况,你有没有考虑过,汪媛给你发送短信的可能性?换个直接的说法,你有没有怀疑过,短信的另一头,不是汪媛?”
“窦医生。”杨卓琛的提醒,是在窦瑞恒说完话后。
杨卓琛没有回头,而是和窦瑞恒一齐盯着面前的少女。
而秦兮然,也在这个问题之后,倏然想起了当夜她接听汪媛电话后的异样情绪——疑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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