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机场到米兰中央火车站的巴士上,明轻舟总算敢摘下沉重的徒步背包,又轻手轻脚地换上早已准备好的欧洲电话卡。
切换网络的一瞬间,手机邮箱像是被轰炸过了似的,提示消息一条接一条弹了出来,震得几乎手麻。
标题清一色是加粗的黑体意大利语,她看不明白,但是依稀根据发件人判断,这些疯狂的邮件都来自酒店邮箱。
思虑之后,她还是点开看了一眼。
正文拖到最下方有英文翻译,赫然写着“因为火灾,酒店暂时关闭,敬请谅解”几个大字。
还没等明轻舟反应过来,又一条邮件蹦了出来:“已经支付的费用将原路退还。”以及一长串官方又客套的道歉,歪歪扭扭地爬满了整个屏幕。
慌张这才逐渐爬上心头。
早知道很多意大利人不靠谱,却没想到一下飞机就遭受这种轰击。
明轻舟立刻给酒店打电话。在短暂的等待之后,对面传来一个疲惫沙哑的男声,用浓重的意大利口音熟练地跟明轻舟解释“火灾”的事情,又一边跟现场的顾客交涉着,分身乏力。
趁着空档刷了刷当地新闻,果然,一场严重火灾席卷了米兰一角,大多是游客聚集区,酒店影响严重。
大概是没办法入住了,收拾起来还不知道要多久。明轻舟不再与他纠缠,顺势询问起补救措施:她把希望寄托于酒店工作人员,希望他能提供一些可以住宿的方案。
“嗯……”对面似乎安静了一会儿,随后叽叽咕咕地说了一串地址。
“什么?”明轻舟没能听清,用英文问了一遍。
这一遍,他的口齿清晰了许多,念出了一个青年旅舍的名字。
*
青年旅舍坐落在米兰中央火车站附近,除了出行方便之外,其实并不是明轻舟的首选:火车站附近鱼龙混杂,安全性无法保证。她想着只住下一两晚,等找到别的落脚点就直接搬走。
不知不觉天已经黑了。
黑夜加深了明轻舟的不安全感,小心使得万年船,她已经提前背好了地图,就怕用作导航的手机会被飞车党直接抢走。不过,虽然绕了些路,她还是顺利找到了青旅的大门,拧开黄铜的门把手走了进去。
“Ciao!”前台是个深棕色头发的小姑娘,热情地跟明轻舟打起招呼,“有预约吗?”
这一声充满意大利风情的欢迎,让明轻舟瞬间有了一种身在旅途的鲜明感受。
“我一个小时前预约的。”明轻舟给她看了眼订单,又把护照递了上去。
“啊,我看到了,Ming女士。”她双手在键盘上敲打了几下,目光又落在她身上,嘟囔了一句,表情显露出一种为难的姿态。“不好意思,我们现在只剩下一个mixed房间了,你看——”
明轻舟不明白mixed的意思。
前台又咕咕唧唧解释起来:青旅里mixed房间是意味着是男女混住。
明轻舟惊讶地“啊”了一声。
这超出她接受的范围了——和陌生男性同住在一间房、一个密闭空间里,多少会让她不安的。
“现在里面只入住了一位男士,我们也会全程保证你的安全。”她说到一半声音都小了,因为事情难办而没了底气,“不过因为大火,到处的住宿都很紧张。所以我建议你今天住一晚,明天看情况再变动。”
明轻舟看向窗外。
外面黑透了,像是窒息的氧气面罩扣在头顶。黯淡的路灯底下,嶙峋的建筑物更显出几分鬼气,倒像是身处在某个古堡的恐怖童谣里头。她若是不接受混住,就得趁着夜色多找几家酒店了——
明轻舟咬咬牙,认可了她的计划:“先住下吧。”
等拿到钥匙准备往房间走时,明轻舟才意识到自己完全没有吃过东西,胃里残存的食物还是飞机上冰冷的牛奶和一块小蛋糕。经过漫长的消化,这会儿她已经饿得眼花。
——包里还剩下飞机餐附赠的面包和黄油,明轻舟想着,如果不想出门的话,这两样东西也能凑合一顿。
钥匙塞进去,扑面而来的不是别的,而是一阵浓郁得几乎爆炸的披萨味。
芝士、小麦与番茄混合的神奇饼皮,竟然能如此刺激人类的味蕾,堪称神奇。
香味像是善战之兵,瞬间就把明轻舟打倒了,她空荡荡的肚子里发出绵长又响亮的“咕——”一声,几乎比得上鼾声,让背身坐着的年轻人立刻转过身看向她。
她的脸“刷”一下红透了。
就连耳朵都红得发紫,滚烫地侵袭着明轻舟,仿佛她是那块披萨,正在经历火炉的炙烤。
“Ciao!”年轻人入乡随俗地打了声招呼,热情地邀请她一起来吃饭,“你大概饿了吧。”他说着,腾出一半的空间,一双蓝色的漂亮眼睛凝视着明轻舟。
年轻人看着才二十出头,穿着红棕色的连帽卫衣,上面一行醒目的“Harvard”,显然全世界都流行常春藤的文化衫。他卷曲的棕色头发微微垂在额头上,似乎被汗浸过,还是湿漉漉的。
因为太饿,“不用”这个词怎么都说不出口。
明轻舟尴尬地咧开嘴笑,也跟着把包放在地上,又打了声招呼,“Ciao,你可以叫我Ming。”
“我叫Julian。”他说,虽然英语很标准,但用的却是法语发音。
明轻舟在他的热情招呼下坐了下来,心想着明天天亮了之后还一顿回去便是,又好奇问道,“法国人?”
“是的,我从巴黎过来。”他说着,拿餐巾纸擦了油滋滋的手,跪在地上给她撕了半块披萨。
他垂着头,睫毛长的惊人,阴影几乎覆盖了小半个脸颊。明轻舟抬头看了一眼,白炽灯就在正上方,是一种不太美观的照射方式,但他却像雕塑般标志。
披萨在高高壮壮的Julian手里并不显得巨大,但是明轻舟凑近了些,才发现他分出的剩下一半完全不是自己的食量,连连摆手叫停,“太多了,Julian,我只要这一小半就好。”
她没念过法语,“Ju”的音节在她嘴里似乎变成一种不伦不类的气音。
“如”的发音,但齿缝之间漏了气,带着一种黏糊糊的气体混合感。明轻舟若是听别人念,能感觉到一种神奇的性感。
Julian转过头看她,表情严肃:“你饿了,应该多吃一点。”
这种奇怪的执拗,以这样的词句输出,像极了舐犊情深的老奶奶。明轻舟噗嗤笑了一声,只得微微点头,“谢谢你了。”
Julian还贴心地给明轻舟拿了一听可乐,从他自己的包里。
灰扑扑的黑色登山包像是取之不尽的宝箱,鼓鼓囊囊不知塞了多少东西。
“你是今天刚到的米兰?”他把可乐倒在杯子里,一边问道。
“今天刚到的欧洲。”明轻舟吹毛求疵地补充。
“唔。”Julian吹了声口哨,“从中国?”
明轻舟点头。
“真棒啊,能跨过半个地球独自旅行,接受一种截然不同的文化。”Julian语气里透露出羡慕,“不像我们欧洲人,眼界都局限在欧洲里面了。”
停下咀嚼的动作,明轻舟仔细看了他一眼。
她分不清楚这句话是不是阴阳怪气——显然,在糟糕的环境里呆久了,总是不由自主地怀疑来自别人的任何意图,哪怕是每一句有意无意的话。
不过Julian并没有嘲讽的意思,他微抬起头,眉骨深邃的眼眶里,深蓝色的眼珠像是容纳了整片海洋。
“你明天打算逛米兰吗?”他又问。
“是的,逛一逛大教堂。”
明轻舟粗糙地介绍自己的计划,实际上她只打算睡到自然醒,然后四处走一走。米兰并不是她的目的地,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念想,她只当作是短暂的、可有可无的中转站而已。
“我在米兰待了几天了,给你推荐一家意大利菜吧。”
谈起食物,Julian重新兴奋起来,跪在地毯上翻找着登山包,总算是从夹层里找到了之前随手拿的名片。“这家店在斯福尔扎古堡附近,我觉得不错——我可是法国人哦!”
明轻舟失笑。
不怪他有如此的自负,欧洲美食链里,法国的确称得上顶端。
吃完饭竟然淅淅沥沥下起雨,滴滴答答打在窗户上,吵得有些烦人。明轻舟去女浴室草草洗漱了一下,就抵挡不过时差的威力,头发半湿着入睡。
她睡眠一向很好,但和陌生男人共处一室总归让她有些不安。隔着柔软的床帘,明轻舟看了眼对面的上下铺:橙黄色的夜灯正透过缝隙钻了出来,里头微微有些窸窣声,和逐渐沉重的呼吸声。
明轻舟捏了捏挂在脖子里的平安扣,攥在手心里。因为紧张或是不安,她浑身都很热,手心也沁出不少汗。
湿发入睡,一觉醒来果然头有些痛。
大约是身体过分疲惫了,少许有些着凉就容易生病。明轻舟本打算睡到中午,眼见着窗外晨曦初露,便打开手机看了一眼,竟然才五点半。
可惜人已经完全醒透了。
她药片和褪黑素一起放在最外层,她随手拿起矿泉水,熟门熟路吞了下去。
吞完才觉得后悔:这瓶水是昨天打开过的,本该丢掉,也不知会不会被旁人放进去一些脏东西。
她的视线落在Julian的床帘上。
他还在睡觉,呼吸深沉且绵长,并不知晓明轻舟这么多不安与纠结。
化完妆、换好衣服之后,明轻舟轻手轻脚地把小挎包贴身背好,又在外面添上外套。尽管已经足够小心翼翼,但狭窄空间里,冲锋衣的拉链头还是不小心撞在铁质床架上,发出一声响亮的撞击音。
Julian迷迷糊糊撩开床帘一角,睁开眼睛。
昨晚他大概也梳洗过,毛茸茸的蓬松卷发像是刚从风箱里取出来的泰迪犬。Julian眯着眼睛看她,似乎识别了一会儿,终于,惺忪困意的声音闷闷地穿过棉花传了出来。
“你有一双好漂亮的眼睛。”
这是他今日的第一句话,带着懵懵懂懂的无知感,却更显得真诚。
不得不说,Julian说出这句话,可信度似乎还要再翻倍,起码明轻舟听起来就觉得分外悦耳——即便她分明知道这是谎言。
不愧是法国男人。她心想,又露出一个微笑。她不常微笑,只是肌肉僵硬地扯起嘴角,兴许看上去像哥谭的小丑。
“晚上见咯,Ming。”他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明轻舟想,这应该不会实现:她今晚就会搬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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