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哭肿了眼睛,还想同他出门玩,于是拿冰箱冷冻层的冰块按眼皮上消肿,冻得龇牙咧嘴。
年轻人爱美,沈行远表示理解,却看不顺眼这简单粗暴的方式,提议道:“要不戴副墨镜吧?”
“不要,戴眼镜不方便。”
沈行远没有坚持,另想它法。他打开高处墙壁的储物柜,里面已经没有剩余的毛巾,最后一条被他昨晚用掉了。
“你找什么?”
“毛巾。”
“没有。”她说,“我洗脸只用手。”
好个糙女,沈行远新奇地挑了挑眉,出去把阳台上的毛巾取回来,拿走她手里的冰块,以毛巾包裹。
严静沉大惊:“这是我室友的东西,咱不能用,你快给人家放回去。”
更何况,她们之间还有约法三章。冯骁骁那位情人,偶尔过来,只在门口或楼下等人,她请沈行远进屋,已算毁约,要是再让她发现私人物品被妄动,她们的友谊小船岂不得翻?
沈行远压根不知自己捅了多大的篓子,手指托起她的脸,为她敷眼睛,冷静地说:“这是块新毛巾,我昨晚找到的时候标签还没剪。我们重新买一块还给她,OK吗?”
OK什么呀OK,臭男人,交往第一天就给她闯祸。
可他细致体贴的模样,又让她发不出一丁点儿脾气。她睁着一只眼欣赏着他,他略微低头,光线自头顶洒下,睫毛在眼底覆一层阴影,鼻梁直挺,薄唇微抿,左边脸颊上有块米粒大小的疤痕。
她好奇地问:“这块疤怎么来的?”
“痘印。”
她噗嗤一笑:“好想看看你年轻时候的样子,一定特别招蜂引蝶。”
“你见过。”沈行远却说。
“?”
“那会儿你才几岁?肯定记不得了。”沈行远回忆道,“有一回我们在操场上踢球,不知是谁射门失误,球飞出去好远,还绊倒一个小孩,那孩子就是你。你那天哭得好厉害,半个操场的学生都围过来看热闹,你还记不记得?”
好丢人,就算记得她也不会承认,“足球?”
“嗯,足球。”
“不会就是我家里那个吧?”这实在让她难以置信,“我每次收拾房间看到它,都很好奇它是从哪来的……它怎么会是你的啊?!”
有些缘分,冥冥之中早已注定,沈行远对此习以为常,反倒是那颗球在她身边待了快二十年的事令他无比惊奇。
“所以八年前我认识你的时候,你早就知道我是谁了。”严静沉思索道,“你那会儿对我态度那么恶劣,不会是因为记我小时候的仇吧?”
沈行远疑惑,“我以前对你态度不好吗?”
“不能再差了。”
见他仍心存怀疑,严静沉又开始翻旧账,沈行远哭笑不得地制止:“当年我怎么能想到我们会走到今天?”
“也对。”严静沉点点头,“所以我原谅你了。”
“多谢大小姐不计前嫌。”
“客气客气。”严静沉笑着摆摆手,转身看镜子,眨眨眼,眼部肿胀消了大半,难受感也减轻许多,她便由衷感叹:“沈叔叔真是心灵手巧!”
好讨嫌的一张嘴。
沈行远把冰块取出来,掰碎了丢进水池放水冲走,严静沉含笑看着她,镜面无声见证这一双璧人。
在他低头拧干毛巾的时候,她趁机倾身在他脸颊落下一吻,趁他灵魂出窍,转身翩然离去。
沈行远下意识伸手抓她的手腕,小姑娘皮肤嫩滑,他没使劲,让她溜走。
“天好热,我们去哪儿玩?”严静沉往房间躲,“还是看电影吧,轻松不累。我穿什么好?你怎么老穿白色,我一衣柜黑色,咱俩站一块儿像黑白无常……”
黄金周期间,电影院人满为患,“黑无常”轻车熟路,自然掌握话语权安排一切,“白无常”负责拎包跟随。
他们临时决定来观影,热门电影几乎没有余位,严静沉于是做主选了部爆冷片子。
排队取票时,她忽然发现周围都是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偶尔有中年人,也是成双成对的夫妻带着孩子,显得她身旁这位连放映厅入口往哪开都不知道的叔叔十分格格不入。
她转身挽住他的胳膊,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问:“跟我来这种地方会不会不习惯?”
他笑着点头说:“确实很久没来电影院了,体验很特别。”
“其实我也是。”她悄声说,“我不太喜欢看商业片,但是我这会儿有点困了,看电影可以顺便补觉,嘿嘿。”
“看完电影我送你回去?”
“不要,我还没玩够呢。听说楼上有家挺不错的粤式茶餐厅,我要带你去吃。”
“好啊。”
在人潮中腌了半个小时,电影终于开始入场,两人进去找到位置坐下,观众不多,加上严静沉选了视野最差的角落,他们身边的座位都空着。
大荧幕点亮,过龙标,进片头。
好无聊的一部文艺片。
故事还没正式开始,严静沉已经忍不住悄悄打哈欠,再看两眼,脑袋往沈行远那边一偏,阖眼不动了。
大荧幕的光线照在脸上,忽明忽暗,沈行远扭头看着她。
过了一会儿,她睁开眼,见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浅浅一笑,轻声道:“您看我做什么,看电影啊。”
他于是坐正身体,看向大荧幕。
严静沉借着流转变幻的光线,以视线反复描摹他的侧颜,发现他看得认真,忍不住伸手戳了戳他的手臂,问:“您不困么?”
沈行远昨日飞了一趟十几个小时的跨国航班,回来便被她喊来办事,晚归,今晨又早起陪她玩到中午,必然身体疲乏、精神倦怠,所以严静沉才拉他来看这催眠的文艺电影,略做休息。
谁知这人竟然不领情地摇头。
小女朋友哄到手,沈行远就算亢奋得整夜不睡都不过分。
严静沉不知他的心情,但由他看,拿了他别在胸口衣袋的墨镜戴上,自个儿去梦周公。
醒来时电影快要谢幕,右手不知何时被身边人轻轻握住,她一转醒,沈行远就发现,抬手帮她整理头发。
电影散场,牵手去饮茶。
日朗风清,正是好光景。
下午茶计划最终因为店铺生意火爆座无虚席而作废。
两人在商场里闲逛一圈,买了杯冰奶茶,便取了车另觅去处。
“哥,咱们去吃火锅吧,我长这么大,还没吃过正宗的四川火锅呢!”严大小姐靠在椅背里刷着手机,心血来潮地提议。
“那我直接送你回钟山,钟山北广场那家火锅店就挺正宗。”沈行远说。
“……这算灯下黑么?”
“应该不算,这是因为你以前从来没有想过去尝试它。”
她眨巴着眼睛竖起食指,“可能因为我有一点点挑食……”
看她心虚的模样,沈行远就知道她口中的“一点点”大概是“亿点点”,不由得笑道:“我还以为柳城本地人在饮食上都是饕餮,没想到还有异类。不过问题不大,沈加也挑得很,小时候哄他吃饭要抓掉一把头发,我都习惯了。”
“如果我说我可能比小孩儿还挑呢?”
“说来听听。”
严静沉于是将自己对于食物的忌讳和奇怪要求一股脑儿罗列出来,说着说着,底气越来越弱,“反正,您到时候别摔筷子走人就行。”
沈行远哼笑一声,听起来也不离谱啊,他怎么可能让她弄破防?
不就是这也不吃,那也不吃吗?
一律不点就是了。
到了火锅店,严静沉主动接过点餐用的iPad,兴致勃勃道:“让我来点!”
“点吧。”
“清汤还是红油?”
“清汤。”
严静沉看向一旁服侍点餐的年轻服务员:“那就红油。”
服务员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啊?”
沈行远笑着纠正女朋友的恶作剧:“清汤,谢谢。我们两个都不吃辣。”
严静沉不解:“您不是四川人么,西南四省,云贵川渝,不都是无辣不欢?”
“早就不是。”扎根柳城二十年,沈行远早已由内而外融入这座城市,“按你的口味点。”
服务员见缝插针开始推荐鸳鸯锅,严静沉从善如流。
又商量着加购了荤素小菜各几样,两人口味相差不多,加上秉持着“一律不点”原则,这个过程顺利得出奇。
最后严静沉点了份甜品。
不一会儿,汤锅和甜品一块儿送上来,鸳鸯锅红汤火辣,清汤浓白,甜品是冰镇的红枣枸杞醪糟,酒香醉人。
严静沉给自己盛了一碗醪糟,然后给沈行远盛,他却扼住她的手腕,说:“我不喝,别盛了。”
“您怕酒后不能开车?小问题,叫个代驾不就好了。”
“我不喝酒。”
“酒精过敏?”
“……”沈行远沉默片刻,不想扫兴,但不得不扫,如实答,“我已经戒酒十五年。”
“因为什么?”
“陈年往事,扫兴,有机会再告诉你,好不好?”
“好吧。”既然是扫兴的事,想必不太美好,她自然不会刨根问底。
她很清楚,他走到今天,经历过的事太多太复杂,就算她想计较,这账也算不清,不如将过往一并舍弃,只看他今后的表现。
没多久,荤菜素菜都陆续送上来,沈行远熟练地教她调蘸料、下菜,严静沉学得不亦乐乎。
“您老家在四川哪里?”严静沉对新男友太好奇,片刻不能闲地查户口。
“自贡。”
“有好玩的么?”
“灯会吧。”
“诶,这个我知道,国家非遗,自贡彩灯!”
“每年的元宵灯会确实远近闻名,不过很可惜,我一直没机会去到现场。”
“明年元宵,我陪你去,怎么样?”
“好。”
“还可以带上叔叔阿姨——如果他们不介意我叨扰的话。”
“二老已经不在了……”
严静沉往清汤锅里下菜的动作倏地顿住,歉疚地看向他,“对不起啊哥,不是故意揭你伤疤。”
“过去好多年了,哪还有伤疤?”
“好吧。”严静沉心下释然,“那您去年在电话里说的回四川扫墓,就是给叔叔阿姨扫的么?”
“嗯。我已经很多年没回去看过他们,还是因为你送我那盆兰花,我才决定请假回去。”
“关兰花什么事?”
“我爸喜欢养花弄草,最爱兰花,我种花也是随他,不过柳城这里的气候不好养中国兰,所以家里只养洋兰,你把那盆红素一送过来,我就想起他们了。”
“看来我跟叔叔也有缘。话说,那盆兰花您还养着么?”
“嗯。本来我以为养不活它,没想到它长得很好,今年开春还长了分株,上个月开了花。”
“您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我让你失望的地方不在这里吧……”
“打住,今天是咱俩正式交往的第一天,男朋友,坏事儿你就别提了吧!你还不如跟我讲讲回自贡做了些什么,有没有跟叔叔阿姨讲我坏话?”
他摇摇头,有些遗憾地说:“他们在天上看得一清二楚,轮不着我置喙。”
其实当初沈行远因为坚信自己不会和一个刚毕业的小姑娘走到一起,压根没在父母坟前讲与她有关的题外话,更谈不上好言或恶语。
不过没多久他就因受到周素素的教唆而变得摇摆不定,甚至常常自我洗脑:父母都是明事理的人,看见晚辈们真心相爱,必然不会反对。
现在,就算他们反对,沈行远想,他也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严静沉有些不自信地问:“叔叔阿姨会喜欢我么?”
“当然。”
“您别骗我了,我一点儿都不招长辈待见。”
沈行远不仗义地笑了下,打趣道:“当初是谁说的,他人的看法不重要,现在知道害怕了?”
“我不害怕。”她理直气壮,“只不过人活一世,谁能免俗呢?家人的认可和祝福,怎么着也得努力争取一下啊。”
“我父母去世得早,家里也没什么亲戚,除了小加,我其实没有顾虑。”沈行远放下筷子,略显严肃地看着她,“你呢,有没有和家里人沟通过?”
“我妈应该是没意见,外公外婆那边……不好说。”
“白老师,她怎么会同意我?”
说不上同意,只是被迫妥协。倘若某天严静沉醍醐灌顶决定回心转意,白岚因绝对第一个开香槟庆祝。
深谙母亲态度的严静沉心底隐隐泛起忧愁,试探道:“如果我妈和外公外婆不同意,你会跟我分手么?”
“不会。”
“如果他们逼你呢?”
“那也不会。”沈行远冲她微微一笑,神态少见地有些张扬,“还是那句话,小严,请你相信我,我绝不是做事半途而废的人。既然我能说服自己跟你在一起,以后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逃避,除非……”
“除非什么?”
“如果你想分开,我会放手。”
“不会的,哥。”严静沉看着他,眼眸里闪烁着笃定的光芒,“我永远都喜欢你。”
火苗煨着浓汤,汤面雾气蒸腾,包厢内冷气充足,胸腔却被热意填满。
“小严,你到底看上我什么?”
“你人好,对我也好。”
“就这样?”
“这样就够啦!”严静沉不求富贵权势,也不向往曲折离奇,能遇到一个值得托付的人,与他携手并进,足矣。
沈行远深感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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