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清荷一边往殿内走去，一边朝四周大声喊道：“朝暮师弟，你在哪？”
“别喊了，我在这儿。”不远处的红木架后伸出一只手，朝他不停地挥动着。
此人一袭苕荣橙广袖圆领半臂长袍，藤纹银冠束发，长相有种不成熟的幼态感。
他爬下梯子，拍去身上的灰，看向来人时，眸中意外，忙上前几步，上下打量了叶清荷一番，“少见啊！”
“我还以为我认错人了。”
“师兄可是开宗万年庆典都不曾露面的人，今日怎么来师弟这了？”
“师兄舍得你那水榭了？”
叶清荷这些年深居简出，除了隔三岔五“路过”的沈若，其他几个师兄弟妹差不多一两年才见一次，比如眼前的段朝暮。
叶清荷笑着，抬手撞了下他的肩，“怎么跟你师兄说话呢？”
“今日收了徒，带他来记名。”
此言一出，段朝暮更是惊讶，“师兄竟然收徒了！”
“怎么，我还不能收个徒弟了？”
“能，当然能，就是难得啊，七年了，铁树终于开花了。”段朝暮打趣道，“我以为师兄你会一直孤家寡人下去呢。”
“去你的。”叶清荷笑骂一声。
段朝暮“呵呵”笑了两声，往他身后瞧去，只见一片空荡荡，“你徒弟呢？”
“他没跟过来，在大殿那儿。”
闻言，段朝暮立刻从他身边跑了过去，还带着阵风，扬起了叶清荷的头发，衣袍。
这小孩子的性子还真是一点也没变啊。
也就是这样的性子，他对段朝暮才没有太多的疏离。
叶清荷摇摇头，无奈地笑了笑，抬脚往大殿走去。
等他走过去时，撞见的是这样一幅画面：段朝暮正站在少年面前，仔细打量着他，从头发丝到鞋尖，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好似在观赏什么稀奇物件。
不过，他似乎没注意到少年眉头紧锁，右手攥拳，脸色越来越黑，一副想要发作又隐忍的样子。
叶清荷心里有点堵，少年现在的模样让他想起了他们初见的那刻，他面对那些人的时候，是不是也如眼前这般。
叶清荷见段朝暮伸出手似是要摸少年，他敛了敛心绪道：“别碰他，他有伤在身。”
段朝暮闻言也就只好放弃了想摸把少年的想法，悻悻地收回手。
少年见叶清荷走来，脸色一缓，原本紧握的右手也渐渐松开。
叶清荷左手搭在段朝暮右肩上，语气带了些随意地道：“这位是我师弟，你四师叔。”
少年作了一揖道：“四师叔好。”他的声音清润，透着少年人独有的青涩，语气虽客气冷漠，落入耳中也不会让人心生距离感。
段朝暮“嗯”了一声，摆了摆手，“师侄好。”
叶清荷放下手，往身后走去，招呼还站在原地的二人道：“走吧，先把正事要办了。”
“来了，来了。”说着，段朝暮却往少年那凑近了些，嘴角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坏笑，“师侄啊，告诉你一个秘密，不，也算不得秘密。”
“你可听好了。”
“水天一色的冰美人，你的师尊，叶清荷。”
段朝暮说完也没管少年的反应，挂着一脸得逞的笑容快步走到叶清荷身旁。
“师兄啊，你这徒弟除了皮相尚可，别的不太行啊。”
“哪儿不行了？我倒觉得他挺不错的。”
“师兄，你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呵！我的徒弟，我觉得好就行。”
“还有，在我徒弟面前，有个做师叔的样，你要把他带歪了，我也不介意让你放个假，好好休息休息。”
段朝暮在心里对着叶清荷一阵狂喷滥揍。行，你厉害呗，迟早有一天，我的修为超过你，看你能拿我怎么样！
“师兄，方才你徒弟看我的眼神有点冷啊，能冻死人的那种，搞得我跟他有深仇大恨一样。”
叶清荷瞧他夸张的神情举止，不禁莞尔。
“你笑什么？我说得不对吗？”段朝暮惊讶又怀疑地道。
叶清荷下意识地说：“当然不对。”
少年在叶清荷面前，眼神大都十分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来，也未曾有过什么过激的举动。
段朝暮看着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对，你的徒弟在你面前肯定乖顺，给你摆脸色，耍威风，他还没那个胆子。”
“段师弟，你这嘴欠抽是吗？”叶清荷没好气地说。
段朝暮嘿嘿一笑，识趣地闭了嘴。
叶清荷却又语气稍冷地反问他，“若非你**裸打量他，何至于如此？”
呵呵。
“我那不是好奇嘛，想看看我师兄收的徒弟长什么样。”话落，段朝暮问了几句叶清荷这几年的状况。
少年隔着一段距离跟在二人身后，听着二人谈笑，视线却一直未曾离开叶清荷。
你就是叶清荷？
师尊，叶清荷。少年在心里默念。
“好了，就这了。”
少年闻言移过视线，眼前的墙上挂满了写着字的木牌，有大有小，密密麻麻而整齐地排列着。
“水天一色历代宗主、长老及他们的弟子都在其中。”段朝暮往右侧走了数步，指着一块空白的墙面道：“师兄，你的在这儿。”
那墙上孤零零地挂着一块木牌，木牌上写着“叶清荷”三字，字迹飘逸洒脱，苍劲有力，透着一股子不羁。
叶清荷远远盯着牌面上的字迹，不觉止步，眼神渐有些空洞。
“师兄，你没事吧？”段朝暮试探性地问道，叶清荷现在这模样别人不知何故，他又怎会不清楚。
那木牌上的字是叶清荷成为长老那日写上去的。
他写之时说：“日后，我的徒弟必定天资卓越，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名扬修真界。”
我记得，年少时的师兄意气风发，潇洒肆意，带着一身热血与傲骨，脸上总是挂着肆意张扬的笑，十分洒脱。
如今的他，身上虽有以前的影子，可……段朝暮看着眼前清冷寡淡，沉静温和，没有几分棱角的人，心里一阵恍惚，自八年前那场变故后，师兄就逐渐变成了这样。
“没事。”叶清荷收回思绪，偏头看向一旁，“我记得，宗中有规定，不论何人，名下弟子，不可逾十人。”
段朝暮立马笑道：“师兄有所不知，这条规定三年前就已经废除了。”
“为何？”
段朝暮耸耸肩，一脸无奈地道：“这不是长老有的嫌麻烦，不想收太多徒弟，有的想收徒弟，但不能收。”
“宗中弟子又源源不断，导致资质尚可的弟子无法拜入长老门下进修，人才流失，所以宗主就废除了这条规定。”
叶清荷赞同地点了下头，当年所思如今已成真，很好啊。
段朝暮忽然想到什么，凑近几分，一脸贱兮兮地说：“所以啊，师兄，你尽管放心大胆地收徒，不用在这羡慕他们，凭你的实力，要多少有多少。”
少年听着段朝暮的话，心里不由得生出几分失落，他看向叶清荷，眸色阴晦不明。
他会收很多弟子吗？不对，我在干什么，我伤感什么，他收多少弟子关我什么事。
少年在心底唾弃自己，但还是不受控制地注意着叶清荷的言行举止。
“羡慕？我何时羡慕了？我有何可羡慕的？”叶清荷一脸好笑地看着他。
段朝暮有些欠揍地说：“师兄哪一方面无不万里挑一，还能羡慕什么？自然是羡慕他们弟子成群呗。”
叶清荷轻哼一声，淡淡道，“我可不想弟子成群，扰我清静不说，还劳我心力。”
话落，叶清荷看了眼少年，想起这半日与少年的相处，叹道：“光这一个，就够我忙的了。”
少年一愣，看着叶清荷眼角的笑意，不自在地挪开眼。
段朝暮拿起一块空白的木牌和蘸上墨的笔朝少年走去，“以后的事，难说。”
“师兄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吗？还热乎着呢。”
叶清荷无言，看着少年，无奈地摇头。这个徒弟也算是我意外得来的吧。
我七年未收徒，除了是我常年深居简出，鲜有弟子愿意拜我为师，也是因为我内心深处对收徒一事，总生出一股莫名的排斥感。
我曾疑惑为何会如此，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我还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收徒了。
直到遇见这个少年，我的排斥感在那一刻好像消失了，我竟问他愿不愿意做我的弟子。
他的回答，我会期待；他的反应，我会在意；他拒绝，我会失落；他答应，我会欣喜。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或许，这就是缘分吧。
段朝暮提笔悬在木牌上方，低着头问少年：“你叫什么？”
少年眼底闪过一丝迟疑，随即垂下眼帘，轻声回应，“我姓余。”
“多余的余。”他的语气里透着一丝丝自嘲与寒凉。
段朝暮笔尖一顿，落下一个“余”字，等着少年的下文，可少年却没了动静。
“余什么？”
少年无言，甚至眼皮都未抬一下。
段朝暮见此只得看向了叶清荷，很可惜，叶清荷并未注意到他的举动。
少年眉眼低垂，嘴角微微下弯，像沮丧，像失落，像……很多很多令人心疼的情绪。
他这是怎么了？方才在记事堂外，他似乎也是如此模样。
“我姓余。”
叶清荷忽地记起，他年少在民间游玩时，曾听人讲起，在贫苦人家中，爹娘往往只给最年长的儿子取名。
其余儿女或有姓无名，或无姓无名。如此一来，才能在家中突遭变故时，狠下心卖儿卖女，以换些吃食或银钱。
眼前的少年会不会也是如此，有姓而无名。
“多余的余。”
哪有人会这般解释自己的姓氏呢？
我总见他走神，他是不是总想起那些悲伤的过往，他的心，一直沉浸在痛苦里吗？
心疼真是一种很神奇的感觉，就这么让人在不经意间，为另一个人的痛苦而揪心。
痛意蔓延心脏，胸口抑得难受。
蓦然间，有什么东西在叶清荷脑海中一闪而过，他下意识地搜寻，却无端出了声。
“啊？”段朝暮道，“师兄，你说什么？”
叶清荷回神，“我有说什么吗？”
段朝暮疑惑地看着他，心道，没有吗，难道是我听错了？
叶清荷走到少年身侧，瞧了眼段朝暮，对着脑袋低垂的少年温声道：“他姓余，余生的余。”
“名晚江，晚江夕照的晚江。”
“他叫，余晚江。”
叶清荷也不管段朝暮听没听清，懂没懂，话一说完，就拉着少年的手腕往殿外走去。
段朝暮一脸怪异之色地望着二人远去的身影，用笔末端挠了挠头，“不就是说个名字吗，这师徒二人在搞什么？真是奇怪。”
他轻声一笑，在木牌上落下二字，墨迹半干，便挂在了“叶清荷”之下。
段朝暮满意地看了一会儿，“我这师兄守身如玉，孤家寡人七年，终于有个徒弟来祸害他了，哈哈。”
“这话听着怎么一股子小人得志的味道，呸呸呸，什么小人，是君子，君子得志。”
“不过，那小子感觉哪里怪怪的，以后要多留意下。”
他走后，窗外飞来一只小的粉蝶，停在写着“叶清荷”三字的牌子上沿，几息过，飞掠墨迹未干的木牌，薄翅染了一点黑。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