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砚被带回京城家中,没能参加就职仪式的表彰大会。
沈局给他请了病假,说是卧底时间太长导致的创伤后应激障碍,申请让他在家休养半年。
沈为每天下班,都会看见母亲披着羊绒围巾,在那楼梯间上上下下地走,愁得头发都白了几根,嘴里止不住地念叨:“我们家阿砚这是怎么了?”
姜砚从被沈局亲自接回,到家首日就生了一场大病。
他表现出来的症状不多,就是反复高烧,消炎药一把把地吃,怎么都起不了作用。
沈母忧心着,照料他十日有余,后来才听说,是沈局棒打鸳鸯,强行把姜砚从边境给绑了回来。
她那时气不过,天天缠着老沈,替姜砚打抱不平:“你这个老古板,这都什么年代了,哪还有讲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
“这本地,外地,路远一点,又没关系,只要咱们家孩子喜欢,什么学历和家世,那都不是问题。”
“就算你是好心,想再给他挑个好的,可要真把孩子折腾出个好歹,看你九泉之下,怎么和他亲生父母交代。”
沈局哪里不疼姜砚,只是他和温书眠的那档子事,自己根本没办法开口解释,他说出来都嫌丢人。
老爷子张不开嘴,无端受人指责,只能生着闷气。
而沈母又不知情,心里盼着姜砚能不受相思之苦,早日好起来。
那几日来了脾气,闹得家中鸡飞狗跳,索性又跟着姜砚一块儿绝食。
她放出狠话来:“我倒要看看是哪家孩子,就这么入不了你的眼?到底是什么瘸子、麻子、癞子,让你狠心看着自家宝贝吃这份苦,也要拆散他们?”
沈为担心出事,实在看不过,寻着机会,偷偷和亲妈说了温书眠的事,还有他的身份。
那刚刚还跳脚跟自家老爷子battle的贵妇人,双眼睁大,不敢置信,立马将嘴闭得紧紧。
短暂的闹剧结束后,家里又重归宁静,像温书眠这样背景不干净的,当然不能进他们沈家的门。
但沈母终归是心疼姜砚,待每日家庭医生上门检查后,贵妇人又按时送饭,日夜挨坐在他身边,悉心劝导:“你也别怪你爸爸心狠,他是为了你好。”
“像那样的孩子进咱们家的门,得闹出多大的麻烦?惹来多少流言?对你也有影响。”
“阿郁一直都喜欢你,妈妈自然是希望能够亲上加亲,但你心里有别人,我们也没法子硬逼着你俩。”
温书眠的照片她倒是看过,的确是很漂亮的男孩子,身上少年气很足。
狐狸眼尾微往上翘,看谁都像是在笑着,气质妖而不媚,黄金比例,没有缺陷,堪称完美,但绝不是会讨长辈欢心的长相。
沈母当时瞧见,便暗叹口气,心想姜砚怎么会喜欢长成这副模样的?
就这、这、这能持家吗?太招蜂引蝶了,看着就不安分。
“你要心里实在难受,就哭一场,哭完妈妈再给你介绍别家的。”
“现在同性恋也不是什么洪水猛兽,只要你们正经谈恋爱,过日子,对待伴侣忠诚,爸爸妈妈不会反对的。”
“前两天我跟别家太太打牌,听说有好几家孩子都是这种情况,他们条件还不错,背景也干净。”
“其中有留过学的,自己创业开公司的,还有玩艺术、演话剧、做舞蹈家的,你看看你喜欢哪个,妈妈把人约过来让你瞧瞧?”
任人如何规劝,姜砚不为所动,闭眼休憩,饭也没吃几口,仅够续命。
这样低沉压抑的家庭氛围,直到沈郁病情好转出院那日,才迎来转机。
家中幼子劫后余生,自该庆贺,沈为亲自开车前往医院,将人接回,姜砚也破天荒地起床参加了沈母精心准备的家庭晚宴。
那日夜里,众人围坐,沈郁瘦了许多,沈母一个劲儿地往他碗里夹菜,又拉着那孩子的手哭。
他颈部刀伤严重,所幸送医及时,细弱的脖颈处还裹了几层厚厚的纱布。
因为声带受损,嗓音没有完全恢复,又只能吃些流食,所以整个人都显得特别虚弱。
而针对此次意外,沈郁郑重诚恳地向父母以及两位哥哥道歉,由于自己的不懂事,给大家添了麻烦,害得他们担心。
尤其知道姜砚是拿温书眠出来,换下自己一条命时,沈郁更觉羞愧。
他好几次都无法直视姜砚茫然苍凉的眼,但终究还是起身敬一杯酒,谢他的救命之恩。
“阿砚哥哥。”
姜砚被人唤醒,眼皮微掀,视线瞧着眼前人,半晌没应声,沈郁能活下来,他自然是高兴的。
但那时手指触碰杯身,控制不住,满心满眼全是狐狸临走前,湿漉漉望向他的眼。
原本这几日,男人刻意回避不再去想,他痛也痛得克制。
身体像是有什么自我防护机制般,下意识地回避掉一切与温书眠有关的记忆和信息。
就连手机、报纸、电视新闻,任何与外界有联系的通讯工具,他都不敢再看。
生怕自己会从任何渠道,任何角落缝隙处,了解到有关那狐狸一星半点的负面消息。
但从沈郁站起来道谢的那一刻,多米诺骨牌像是被推倒了第一张,有关狐狸的一切感情和信息,全都铺天盖地往里涌来。
沈郁能得救,哪里关他什么事?他有什么资格接下这杯酒?即使关键时刻是他做出的决定,但那可是温书眠的命,是他的命!
猛然一瞬间的伤心、失望……各种悲痛情绪杂糅起来,即使没人开口,但姜砚也能听见那狐狸一遍遍地喊。
“姜砚,救我。”
“求你……救救我。”
男人手抖的厉害,这桌子上的人,都紧盯着他和沈郁。
仿佛只要他喝下这杯酒,往事一笔勾销,温书眠就算因此而死,也死得其所了般……
那瓶为庆祝一家人团聚,而特意开启的罗曼尼康帝,高脚杯里的红酒泼了不少在姜砚的手背上。
沈为察觉自己兄弟情绪不对,他打着圆场,伸手按住姜砚的指:“身体不舒服就别喝了,都是家里人,不用讲究这些礼节。”
但姜砚推开他的手:“阿眠是我的人,这杯道谢的酒,我代他喝。”
男人坚持仰头,一饮而尽,心里无意给谁难堪,唯独只求众人能正视温书眠的牺牲,他的狐狸绝不是连路边的狗都比不上的人。
那时酒入愁肠,红酒醇香浓厚,并不刺鼻,但偏偏情绪迸发迅猛,从周身涌来的酸麻感,冲上鼻尖,比白酒上头还快。
酒精瞬时漫入血液,像是浸入了他对温书眠的思念。
这几日克制隐忍的疼痛,好像突然被人打开了开关,钝痛感如泄洪般,迅速席卷姜砚周身。
男人背脊僵直,空酒杯被按在大理石餐桌上。
他忽收回手,掌心紧紧按住自己心口,试图缓解那里的疼。
可细细密密如刀割般的痛感,又哪里是用手能按住的?
这样为情所困的痛楚,具象化地出现在自己的身体里,钝刀子割人的痛,更加难以承受。
姜砚感觉他的心脏好像真的生病了。
男人这时越克制,痛意越生猛,他止不住地喘,到后来背脊屈起,呜咽声越来越重。
沈为头一回碰着这种情况,没见过有人失恋会疼成这样,他手忙脚乱地站起身来:“没事吧,阿砚。”
沈郁也被吓得丢了杯子:“阿砚哥哥。
沈母见状,更是心疼,她丢了筷子直接绕过桌身来。
一伸手,就摸到了姜砚满头冷汗,又看这孩子低声抽泣,捂着心口,呼吸困难,难受地喘不过气。
这症状看起来,可比那什么创伤后应激障碍更要严重的多,尤其脸颊两侧蕴起一层不正常的粉,但偏偏四肢冰凉,身体抖得厉害。
沈母心疼坏了,她把姜砚搂进怀里,手心轻轻拍他的头,一下又一下地哄着:“没事,没事的阿砚,你好好哭一场,哭完就把他给忘了。”
家里人虽不理解,但都很担心姜砚的情绪。
只唯独沈局远远坐着,瞧着家里这乱七八糟的场面,心里窝着一团火。
中年男人忽站起身,他将手中碗筷狠丢出去:“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没出息的东西。”
姜砚病了,身体、心理,全部病的非常严重。
他不知道温书眠是不是还活着,如果死了,那死前有没有受过什么非人的折磨和对待?
这些毒贩集团惯常最恨卧底、叛徒,温书眠大抵两样都占了点儿,还跟姜砚有些不清不楚。
那持枪前往寻仇的,本就恨他恨得牙痒,逮着这个机会,不得在皮克斯面前添油加醋,狠告一状?
而诸如皮克斯之流,哪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他会把温书眠怎么样?
姜砚不敢去想,也无法原谅自己,明知深渊,却还狠心松开他的手。
尤其事后在脑海里排演万遍,结局都不会发生任何改变,因为这盘棋局,只要入局,便是死局,他恨他的无能为力。
迎接沈郁出院的家宴不欢而散,后续家庭氛围更加压抑沉闷,姜砚依旧萎靡不振。
他反复高烧的病情得到缓解,家庭医生也建议这种情况,最好再寻求一下心理医生的帮助。
听说许多长期潜伏的卧底,回归正常生活后,都会出现类似的戒断反应,对人身心伤害极大。
但沈家人只当姜砚是病了,坚信积极治疗就能康复。
阿姨每天上下往返送进房间里的饭菜,几乎原封不动地再给端出来,沈母着急的要命:“这不吃东西可怎么行?”
沈父气他没出息,恨铁不成钢:“不吃饭就找医生过来输营养液,还能饿死他不成?”
沈郁休了半个月的病假,那几日在家陪着母亲,为替他们分忧,又主动接过替姜砚送饭的工作。
可沈母担心着:“你哥哥看见你,只怕会更伤心,要不还是让妈妈去吧。”
沈郁握着她的手摇头:“阿砚哥哥有心结,他忘不掉那个人,走不出来,但解铃还须系铃人。”
他总要接受失去温书眠、甚至于可能是害死温书眠的这个事实,否则一辈子都好不起来的。
沈郁哄着母亲道:“再说我们是一家人,我不可能这辈子都躲着、避着,不让他看见我吧。”
“总之劝也好,求也好,总得让他接受我、原谅我,不然家里的日子还怎么过的下去?”
家里最小的儿子,经此波折,倒也长大了许多,说起话来头头是道。
沈母心觉有理,又拿姜砚没了法子,便也不再反对,忧心忡忡地把餐盘交到沈郁手中。
沈郁接下重任,倒与旁人不同,进门劝两句,劝不动,他也不走。
第一天就陪了姜砚12个小时,而姜砚情绪稳定,不会胡乱发脾气,他就絮絮叨叨地,跟小时候一样,蹲在哥哥床头陪他聊天,给他讲故事。
那几日照料下来,男人终于愿意吃些饭了,尤其听沈郁所说,姜砚还主动开口和他说了几句话。
家里人都高兴起来,以为姜砚病情好转,尤其是沈为,当即便想冲进他房间里,拍拍自己好兄弟的肩膀说:“你小子,吓死哥了。”
但沈郁拦着人:“你不能去,他好不容易才被我哄好的,你一去,万一他不高兴了,又要怎么办?”
沈为扬手往他后脑勺上糊个巴掌:“老子跟姜砚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还能没你跟他处得好?”
沈郁总之是不许:“不管不管,姜砚是我哄好的,你们谁都不许去招他。”
沈母自然帮着家中幼子,尤其想着这次事情结束,姜砚愿意沈郁凑在一块儿最好。
于是那时也帮着把沈为从姜砚的房门口给赶走,沈郁照旧雷打不动,每天进出送饭,陪伴,绘声绘色地讲姜砚恢复的情况,信誓旦旦地说。
“他很快就能和大家一起吃饭了。”
但沈为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尤其瞧见沈郁这几日珠圆玉润,好像还长胖了不少。
明明大家坐在桌子上,他也没见这小子吃了多少,这到底怎么回事?
那日趁着下早班,回家正好赶上沈郁给姜砚送饭,沈为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偷溜到姜砚房间门口。
他耳朵贴在房门上,没听见什么说话声,又望了望旋转楼梯下,母亲忙着和阿姨准备晚餐,没空上来阻拦。
男人猛地推开卧室房门,果然看见沈郁趴在床头柜处,大口往嘴里塞着原本给姜砚准备的饭菜。
沈为是早有准备,但撞见这场面,心头还是一惊,他甚至害怕惊动长辈,没敢摔门,轻手轻脚将房门合上后,又往前来掀开空无一人床铺被褥。
男人嘴角抽搐:“姜砚人呢?”
沈郁可怜巴巴地,又往嘴里塞了两口饭:“找温书眠去了。”
沈为就知道,他就知道……男人绝望扶额,气得跳脚。
他手指头伸过去,恨不得把沈郁的脑袋给戳开,看看他是不是跟姜砚一样疯了?
男人压低嗓音,暴躁怒吼:“你就这样放他走?去缅甸?你知不知道那边有多危险,你会害死他的。”
沈郁不懂这些,他撇着嘴,像小仓鼠似得,把埋在餐盘里的小脸儿给抬起来,委委屈屈,两眼圆溜溜地转。
那时被亲哥骂完,又扒拉两口饭后,他才解释:“可是姜砚说,如果找不到温书眠,他也活不下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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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缅因花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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