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迦易的眼泪来得太急,让戴月措手不及。
“怎么还哭上了呢?二奶奶在小辈的事情上,总是太心急,你别往心里去。”戴月捧起她的脸,拇指扫过她的眼角,一片湿润。
李迦易止住了抽噎,“她非要说是你高攀了那姓陈的,我就跟她吵起来了。对不起,我不该这么冲动的。”说到底,徐昕是戴月的二姨,她不应当这样顶撞的。
不受控的情绪来自于害怕。怕身无长物,怕年少无为,怕戴月在人们口中的合适年龄另许他人。
“好了好了,没事的,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抱不平。只不过,在我姨妈眼里,我虚岁都过了三十一了,如果按实岁算的话…今年也二十九了,已经没什么市场了,所以她才到处帮我张罗。老一辈的思想,就是希望子女能成家立业,这样才算完整的人生。”戴月不想叫她有太多自责,耐心安抚和解释,只是将长辈不堪的一面隐去了。
“可是他们,都配不上你。”
戴月眸中聚起笑意,“也就是在你眼里,我才那么好。快写作业吧,我去做菜,一会我出门一趟。到中午,你把菜加热一下就能吃了。”
“不用你做,我自己也能行。”这小半年来,李迦易被宠得都快十指不沾阳春水了。
自从上次肠胃炎住院以后,戴月在她的饮食上就更加小心谨慎了。每隔两三日,就要跑一趟菜市场,挑些新鲜的肉蛋果蔬,非常注重营养均衡。以前独居的时候,自己的三餐有时糊弄,现在为了李迦易,几乎小一半的工资都花在了吃食上。
“不用你动手,你快期末考试了,多花点心思在课本上。最近订单少,厂里没什么活。我下午就能回来,晚饭也由我来做吧。”进入年底,镇上的好几个小厂子已经停工了,也就戴月所在的厂,因为还有几笔老客户在几个月前下的订单,所以还没放工。
戴月进了厨房,掩上了门,手脚麻利地做起了饭。
不多时,饭菜香便沿着门的缝隙溢了出来。戴月端出一碗红烧肉,夹了一块递过来,“迦易,尝尝味道如何!”
李迦易伸嘴接过,瞥见碗里有好几块肥肉,戴月挑了一块精瘦的给她。
“唔,好吃。”红烧肉是戴月的拿手菜,每次翻炒前都要搁几块冰糖进去,浓油赤酱,肥而不腻,色香味俱全。
“那就好。我一会出去一趟,你自己在家里吃午饭,炖锅里有鸡汤,炒菜一会热一下再吃。”戴月扯下身上的围裙,回厨房用保鲜盒装了几道菜。忍不住又细心叮嘱一遍。
李迦易倚在厨房门口,“去看你爸爸吗?”
“嗯。很久没去了。”原本元旦之后预约了一个探望日的,碰上李迦易身体不舒服,她便没去成。这次,应该是过年前最后一次探监了,她特地给戴国明准备了最爱的红烧肉。
“早去早回,我在家里等你,路上小心。”
住进戴月家里之后,李迦易才明白爷爷生前问的“出来没”是什么意思,戴月的父亲戴国明之前因为犯事,被关进了监狱。十几岁的戴月没了依靠,被徐昕带在了身边,直到她毕业。恰逢徐昕改嫁,这个原本住了三个人的房子才留给她单独居住。
监狱在很偏的地方,要坐一个小时的公交。戴月被晃得有些晕车,靠在车窗上闭目养神。
未睁开的眼睛里,蓄了几滴清泪。自己哪有那么伟大,她把迦易接过来,是有私心的。
早在两年前,她就知道徐昕惦记上了自己居住的这套房子。房子是外婆留给妈妈的,原本一直空着。可惜母亲走得早,不成器的父亲因为打架闹事被关了进去。
离了婚的徐昕便将她从乡下接了过去,借着照顾自己侄女的由头,带女儿一起住了进去。戴月年少时愚钝,看到的都是表面的好。
饭桌上,徐昕把鸡腿只往自己女儿碗里夹,她也没觉得有什么,表妹比自己小,理应受照顾。中考时,徐昕不愿多出点借读费送她去师资力量更好的重点高中,即便她的成绩足够达到入学的分数线,她也理解,毕竟姨妈要拉扯两个孩子,不容易。
她总能找出千般理由,去解释让自己感到难受的一切。直到两年前,她去徐昕现在的家里拜年,无意中听到徐昕和现任丈夫在小声争吵。
“叫你没脑子还去做生意,现在这一屁股债怎么还?”
“你在安平镇上不是还有一套房子吗,卖了就能顶上了。”那男人算计得真好。
“你疯了,那是我侄女的家,卖了之后,你让她住哪里去!”徐昕压低了声音,但依旧能听出她的愤怒。
戴月松了一口气,她就知道,姨妈还是真心待她的,只是生活的重担都压在身上,她过得也很难。所以即便吃不到鸡腿,上不了好学校,她还是对徐昕心怀感激的。
刚要踏脚离开,徐昕的下一句让她的心寒了几分。
“即便要卖,也至少要等她出嫁。到时候找个理由,让她把房子过到我名下。”
呵,原来,亲情也是算计的筹码。从那天起,戴月的心里就隔了一层膜。她也逐渐接受,这个世界上不会有存粹的感情。
她挺孤单的,除却与自己有血缘却未尽养育之责的父亲,和表面对自己小恩小惠实则算计颇多的二姨,就没有什么与自己有瓜葛的人了。
与迦易的重逢,纯属意外。小镇上的留守孩童,鲜有童年幸福、内心富足的。年少时的一场情分,让戴月本能地生出对迦易的垂爱。
杨柳树下,那个跌跌撞撞奔来,要分她一半蜜橘的小女孩出落得亭亭玉立。笑容少了很多,一开始连话也少得可怜,戴月以为她早就忘了自己呢。
把迦易接回家,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她想借迦易的到来,找个借口推脱徐昕的催婚。安平是个巨大的人情社会,徐昕照顾亡姐女儿的美名早就扬了出去,戴月不能当个忘恩负义的人。最重要的是,她需要有个人来填补自己内心的空洞。
这段时间,是她过得最开心的日子。她能感觉到,迦易越来越依恋自己。这种感觉,对人生如飘萍一样的她而言,就好像与这个世界有了牢固的连接。与其说是迦易在依赖她,不如说她离不开与迦易共处的平静与放松。
她不用戴任何面具,表里如一,不管她怎样,迦易都会觉得很好。
车内响起报站声,戴月揉了揉眼睛,将座位下装着饭盒的帆布袋子抽出来。下车后,徒步走向监狱的小门。
走完熟悉的流程,见到剃着寸头、头发已经发白的戴国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监狱的作息规律、饮食一般的缘故,戴月觉得他愈发精瘦了,连眼窝都凹陷了几分。
“来了。”戴国明看她的眼神,总是带着一些不好意思。也不知道是不是亏欠感作祟,他龇着一口黄牙冲戴月笑。
戴月点点头,喊了一身爸。
“这段日子,在里面过得怎么样?”这是每次见面必说的第一句话。
戴国明像往常一样,简单答上一两句,然后两人就会陷入沉默。不过,这次戴国明带来了一个好消息,自己在里面表现不错,又获得了减刑。
“挺好的。”戴月笑笑。
“快过年了,爸爸提前祝你新年快乐。”戴国明没话找话似的。
戴月回他:“你也是。”
出来的时候,天空飘起来小雪。南方的雪,小而碎,落在地上,很快便没了踪迹,只剩下湿漉漉的地面。天色昏沉,乌蒙蒙的。戴月加快了脚上的步伐,她想快点回家,去和迦易待在一块。
那是戴月最后一次给戴国明送饭,开年之后,出了新规定,不能往里面带食物了。
返程的路上,她接到迦易发来的短信息,问她回来了没有,开始下雪了。戴月赶在大雪纷飞之前抵达了家里,安平罕见地迎来了一场暴雪。
每逢探亲日,她的心情总是莫名低落。今日徐昕又跑来吵了一架,回程的路上例假突至,弄脏了裤子。所有的一切,都让她更加沮丧。
直至进门,才得以舒缓了些许。室内开着的小太阳,让家里暖烘烘的。李迦易端来一杯热水,“回来啦,给,暖暖身子。”
戴月放下包,木质小海豚与白墙撞出不算清脆的一记声响。
“谢谢,我先去下洗手间,那个来了。”
等她出来的时候,白水换成了红糖姜茶。李迦易又跑去厨房灌了一个热水袋,塞到了她怀里。
“去床上躺一会,我来做晚饭。”李迦易推她进房间,戴月折腾了一天,也觉得累,腰也酸胀,便没再拒绝。
李迦易拉上窗帘,替她把被子压实了一些,“乖乖睡觉。”即便室内昏暗,戴月也能看到她脸上的明媚。卸下一身疲惫,很快就睡了过去。
梦里,李迦易趴在床头,一副可爱模样,温柔地唤她:“月亮,月亮…… ”
戴月的心便比那真丝都要软了,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覆在女孩柔嫩的面颊上。从眼尾慢慢滑下,一寸一寸,来到嘴角。又向上摩挲,用掌心侵略她脸上的每一处肌肤。最后,拇指停留在唇上,细细碾磨。
迦易的唇,好软啊…… 戴月又想起那个落在自己手背上的吻。
“醒啦,要不要起来吃点东西?”
李迦易蹲在床头久了,有些腿麻。戴月的眼神依旧迷糊着,那手在自己脸上逡巡,她不想打断这份温柔,直至再也蹲不动了,才抓住了戴月的手。
戴月一下子清醒过来。
这不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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