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刻度不再是钟表上等分的六十个小格子，迦易的指尖落在唇上的每一秒，都有发胀的情绪在不断撑开它。意识感受到的秒针拖着沉重的、吸饱了水的海绵，缓慢地——嘀嗒。
先是柔软甜腻的奶油，落在上唇处，然后，女孩的手指沿着唇线轻轻按压，那一撮奶油就在指腹和红唇间被挤压开，一半黏在唇的上方，一半流向唇齿间。
她伸出了舌头，想将那丁点甜蜜搅进口中，却短暂地摩擦着迦易的指纹。飞快地，如游鱼一般逃离开。在她看不见的半臂之外，那人的耳朵飞速染上滚烫的灼烧感。
戴月起身要去开灯，动作太大，膝盖磕在了桌腿上。顾不得疼痛，抽开椅子走向墙壁，按亮了电灯的开关。
迦易抬头看她，眨眼之间，眼底的风暴平息 。
“甜吗？”
李迦易笑起来，烛光灭失的短短数秒间，心底最幽深的地方传来山涧中群鸟的鸣唱。她不知道，那悠长的回声，也在对面的峡谷引起了微弱的共振。
“咳。”戴月清嗓，“你自己尝尝。”
手指上残留的奶油被卷入口中，嗯——真甜。
戴月笑着将她的手拍下，用纸巾替她擦拭干净，“别舔了，手上有细菌。”取出蛋糕盒旁边的纸质托盘，替她切了一块带草莓的。
两人难得放纵地深夜暴食。
收拾完毕，已经比往常晚了半个小时。李迦易雷打不动，端坐在餐桌前，做完一套数学题，又开始刷英语阅读理解。
戴月仰头站在温热的水流下，闭上眼睛冲洗头上的泡沫。再一次失去视觉，半个小时前的感受重新回到体内。她睁开眼，不由地，揉捏着自己红润的双唇。甚至，伸舌舔了一下，这次的感受，重点放在了指尖。
今夜热水器的温度偏高，她把冷水那一侧开大了些。出去之前，干脆把热水的开关按掉了，举着淋雨的喷头，冰凉的水直刷刷冲在脸上。
自己好像，有点不对劲……
等她从洗手间出来时，李迦易抬头：“今天洗好久哦，不闷吗？”
“啊，没有，我先回房间了，你抓紧时间，早点睡觉，不然明天课上犯困。”
戴月径直穿过客厅，回了房间。
一个小时以后，李迦易洗漱完毕，躺在了床的另一侧。如今已经没有了严冬时的那份寒冷，戴月再也不用去帮她捂手捂脚了。
感觉到迦易向自己贴近的时候，戴月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翻了个身，背对着她。尽量保持着呼吸的频率，假装自己在熟睡，这个翻身，只是睡梦中不经意间的一个动作。
身后的人没再贴近，拉了拉被子，没了动静。
周二是语文早读，赵迎尔来得一如既往的早，布置了背诵《阿房宫赋》。她的声音比昨日还要沙哑一些，讲话的时候刻意放低了音量。
整个教室很快被杂乱且吵闹的读书声淹没。赵迎尔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打开看了一眼，起身在教室的走道里踱步，扫视一圈，最后从教室的后门口悄悄走了出去。
再回来时，李迦易留意到，她的手里多了一个保温杯。赵迎尔坐在讲台之上，将杯中的液体倒入杯盖，轻轻吹凉，不疾不徐地喝着。
“使负栋之柱，多于南亩之农夫，架梁之椽……”李迦易嘴里念叨着，目光落在她手中的杯子上。
赵迎尔的眼神和她对上了，两人都立马移开了目光。一个低头看向语文书，一个故作自然地翻开了讲台上的教案。
今天一早，赵迎尔陪着父母在吃早饭的时候，收到了李浅的短信。她看了一眼正在盛粥的母亲沈淑慧，默默把桌上的手机顺到了台面下，塞进了西装裤的口袋中。
“谁啊？这么一大早给你发信息。”沈淑慧手里的动作没停，语气也平平，却叫赵迎尔借着喝粥的动作掩盖紧张。
“没谁。营业厅发来的结算短信。爸，妈，我吃饱了，您二位慢慢吃。我先去上班了。”
她将桌面上的残渣一丝不苟地收进碗中，筷子两头对齐，放置在筷架上。随后，起身，将餐椅摆回原来的位置。
李浅发消息说，给她煮了罗汉果茶，一会送去学校门口给她。走出家门，赵迎尔长舒了一口气，天气真好。李浅向来随性，从不约定具体的时间，于是，她的“一会”，让赵迎尔从出门开始，期待到早自习。
趁着早读，偷偷遛到了校门口。李浅慵懒地倚在自己的小摩托上，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赵迎尔快跑了几步，掠过门口正在专心看报的保安大叔。
李浅穿着一件浅灰色的宽松厚帽衫，大大的帽子一戴上，几乎挡住了一半的脸。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保温杯，递给赵迎尔。那不锈钢的外壳上也是暖暖的。
“给，喝的时候当心烫着。”
“怎么突然给我送这个？”赵迎尔的声音哑哑的。
李浅将身子站直了些，“迦易啊，她跟说我你感冒了。我跟你说个事，你别被吓到。”她把声音放低了些。
侧过头，贴上赵迎尔的耳朵：“我怀疑，她知道我俩的事了……”
“什么！”赵迎尔惊呼，看了眼离她们不是很远的保安室，立马收了声，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问道：“她问你了？”
“那倒没有。”
“那就好，也许是你猜错了。你先回去吧，再补补觉，看你哈欠连天的。”
清晨的徐徐微风，将李浅的碎发吹乱，这几日刘海长长了一些，有一缕落在了眼前，赵迎尔满眼宠溺，替她轻轻拨开，“快回吧。”
“那你什么时候来找我？”小野猫忍不住撒娇。
赵迎尔状似无意地摸了一下嘴唇，又借着再一次替她整理头发的动作，摸上李浅的脸，那根方才划过自己唇边的食指，在李浅柔嫩的脸颊上重重按了一下。
李浅笑得娇羞，又透着得意。她的赵老师，人前总是清清冷冷的样子，只有她知道，万里冰川之下，是何等的沸腾。
“等忙完高考誓师大会，我找时间去见你。乖……”
好几日见不到的怨念，在这个平稳的音节里，彻底没了踪影，“好呗。”
李浅骑着小摩托突突突走了，脸上一块不甚明显的口红印被朝阳照耀着。
赵迎尔嘴角落下，转身，往学校里走去。再路过保安室时，那老爷子大概是把报纸读完了，跟她打了个招呼：“小赵老师好啊。”
她冲保安微微点头，“王师傅好。”步子并未停。
“赵老师和沈老师，最近身体还好吧？”那保安端起装了半杯茶叶的玻璃杯，又问了一句。
赵迎尔出于礼貌，不得不停下脚步，回答他：“挺好的。”
“夫妻俩真是厉害啊，把女儿培养地那么优秀，一家子十佳教师，太难得了。”
不得不堆出面对社交恭维的假笑。随后，赵迎尔脚步匆匆，往教学楼去了。脊背挺得更直了，甚至头都在微微仰着，就像冒出水面的金鱼，想吸入些空气中的氧气。她捏紧了手里的保温杯，短而促的呼吸，才稍稍被拉长。
回教室前，经过办公室，进去补了个口红，用豆沙色填满被抹走的那一块。
教室里依旧书声朗朗，重点班的孩子，很好管。她重新坐上讲堂，拧开了李浅送来的杯子，很珍惜地倒了一小杯，甘甜温热的液体，流入喉管。
赵迎尔看到了李迦易打量的目光，心虚地去翻教案。三尺讲台，她是教书育人的老师，却和学生的家长混到了一起。这份背离感，让她愧疚，可更多的是贪恋与满足。李浅是她通向世界的隐秘端口，是氧气来源。
早读下课的钟声响起，赵迎尔站起身，宣布：“本周四是学校组织的成人礼暨高考誓师大会，请各位同学回去和家长们传达一下，请他们拨冗出席。活动将在上午九点半开始，中午结束。好了，下课。”
赵迎尔一走，大家开始交头接耳，感叹高三过得真快啊。李迦易翻看着笔记，在想要不要请戴月一起来。
晚上放学前，李迦易把作业本送去办公室，又看到了办公桌上的那个杯子。
“赵老师，作业收上来了。”她将全班的习题册整齐地摞在赵迎尔的办公桌上。
“好，谢谢。”
赵迎尔也准备下班了，抽了几本作业，放进公文包中，准备带回去批改。将李浅的杯子装了进去，想了想，又拿了出来，锁进了办公桌中间的抽屉里。
戴月来接李迦易，踩自行车的时候，跟她聊起学校里的高考冲刺条幅多了不少。
“嗯，我们后天举行成人礼和高考誓师大会，你……要来吗？”李迦易坐在车后座上，她想让戴月来，私心想让她见证自己的重要时刻。
“我可以吗？”戴月回头问她。
“当然了。”
于是，那天，李浅和戴月在校门口撞上了。
“既然你来了，那我回厂里了。”戴月觉得自己喧宾夺主了。
李浅一把拉住她，“别呀，人家家长都是父母一起来的，我们两个凑在一起都抵不上一个妈的分量，走吧，别让迦易久等了。”
她跟着一大波家长踏进校园，赵老师没跟她说过誓师大会是今天啊，自己只是来给女朋友送润喉茶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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