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迦易把退信带到学校，交给赵迎尔，然后从她脸上看到了麻木，面色比冰还要冷。
她陪着赵迎尔站在走廊里，被周身绝望的气流环绕。对小姑和她之间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安慰。
“赵老师，小姑说，以后会去莘市找我。”她不忍心，把李浅留下的最后一点信息告诉了赵迎尔。
“莘市……莘市……”赵迎尔呢喃了两声，对李迦易说：“进去吧，帮我看一下早读。”
粗跟皮鞋踩出的慌乱声响，被淹没在朗朗书声里。厕所的隔间里，赵迎尔将信撕得粉碎，连着眼泪一起冲走了。
李浅，对不起。
求你，不要恨我……
那个台球厅，过了几天之后，又开门了。被撞凹的卷闸门又恢复了原样，只留下几条不明显的痕迹。老板换成了一个男的，生意惨淡了许多。
那日之后，赵迎尔肉眼可见得瘦了，又变成了高三刚带他们班级的那副样子，几乎不笑，以极为严谨的教学手段带领着班级里的同学做最后的冲刺。
学校门口的保安室里，晚上经常有两位退休的老教师坐着，在赵迎尔踏出校门的第一时间迎上去。保安大叔还打趣她，这么大了还有爸爸妈妈来接，真幸福。
如提线木偶一般，赵迎尔又露出社交礼仪中标准的微笑。那皮囊之下，冷得没有温度。
“你们不用再来看着我了，她走了。”赵迎尔面无表情，和父亲并排骑着自行车。
她母亲坐在他的后座上，看起来松了一大口气。
“我们这都是为了你好，和那样的女人混在一起，你这辈子算毁了。”沈淑惠的语气无比肯定。
赵迎尔的冷笑声，像是扎在她心上的刀子。怎么？她这个做母亲的说得不对吗？李浅那样的妖精，会把自己辛苦调教出来的完美女儿毁掉。况且，女人和女人…简直是家门不幸。
蹬在脚踏上的双足踩出了更大的力气，对面有开着大灯的渣土车飞驰而来。赵迎尔也不往里让，最后那车将方向稍往右打了一些，刺耳的鸣笛声卷着尘土在她周身掠过。
呵，我这一辈子，不是早就被毁了么……
“迎尔，当心！”沈淑惠和赵显祖同时惊呼出声。
赵迎尔的发被夜风吹得凌乱不堪，在不甚光明的道路上，她扭头冲着父母笑：“爸、妈，我没事。”
……
李迦易回家的时候，看到门口处竖着半米高的一个物件，像是管子，只是外面被不透明的塑料密封着，“月亮，这是什么？”
“没什么，厂里做衣服要用到的，你别碰它。”
“哦，好。”李迦易没放在心上。
戴月照例给她端一碗甜汤，银耳红枣。银耳是早上上班前就泡上的，傍晚回来之后，立马将红枣煮了，用炖锅煲了三四个小时。等迦易回来，正好炖得软糯可口。
“迦易，你要是不忙着写作业，过来试试我给你新做的衣服。”
“怎么又给我做衣服啦？我都多得穿不完了。”现在房间里的衣柜中，已经有超过一半是李迦易的衣物了。有戴月给她买的，也有不少亲手给她做的。
“这不一样，这两件是我特地为你高考做的，快来看看。”
李迦易跟着她进房间，看到床上铺着的两件T恤，一件主白色，袖口处缀以红色细条，还有一双翅膀状的红色图案。一件主红色，胸口处有白色游鱼状的图案。
——愿君生羽翼，一化北溟鱼。
“试试看，合身不？”
李迦易感动于戴月的用心，带了些撒娇的姿态，“谢谢，你做的，不用试，就知道是最合适的。”
“我都洗过了，明后两天，你就穿去学校。我听厂里的人说，考试的时候要穿带正红色的衣服，而且不能是新衣服。所以啊，你先穿一次，这样就不至于当天不适应。”
“好。”李迦易知道，自己就算穿旧衣旧鞋，也一定能考好，可她不想戴月的心意落了空。
戴月将衣服重新叠起来，侧面问起学校里的事情，“还有不到十天了，你们老师应该也都压力挺大的吧，尤其是赵老师。”其实，她想知道，李浅的离开，是不是和赵迎尔有关，她又不能让李迦易知道，自己的小姑和老师是那种关系。
“嗯……赵老师，压力是挺大的，毕竟是她第一次带高三，但还是能应对吧，大家都挺自觉的。”李迦易刻意没有提起赵迎尔看似正常但快要崩溃的情绪，小姑和赵老师的事情，她觉得还是不要和戴月说比较好。
“那就好，再坚持几天就结束了。”
最后一周的时间，戴月比李迦易还要紧张，一切都围绕着迦易的起居和备考状态。一中就是考点之一，所以比较幸运的是，李迦易是直接在自己的学校参加考试的。
送考当天，戴月是半夜偷偷摸摸起床的，拿走了一直放在门口的那个东西。
每年的高考首日，安平一个偏僻的小寺庙就迎来了一年中最最热闹的日子。高三学子的家长们，多数都在三四点就会踏进寺门，为自己的孩子求一份好成绩。
在此之前，戴月从来不知这种地方的存在，后来听同事说到那里很灵，很多人抢着去烧头香。于是，她去背着迦易买了一炷“高香”。
出门的时候，天还没有亮起，露水清亮，去往庙里的田间小路上依稀可见三两人群。戴月将自行车踩得飞快，怀里护着“高香”，在寺门打开的一瞬间，冲了进去。她这辈子没有过一次这么想争个第一。
旁边有家长也在跑，你追我赶的。戴月的最后两步，眼见别人要第一个抢到那叩拜的莆垫了，她直接滑跪了过去。一支高香举于头顶，默念着迦易的名字和身份证号码，祈求文殊菩萨保佑迦易金榜题名。
她的香和别人的相比，太过显眼，又粗又长。人群里碰到几个熟人，一起回去的时候还笑她，“戴月啊，李家那丫头，要是考不好的话，真是对不起你那炷香。”
“呸呸呸，我们家迦易，没有‘要是’，没有‘如果’，一定高中！我不跟你说了，得赶紧回去给她弄早饭了。”
6月7日的清晨，李迦易对于戴月后半夜偷偷去给她抢头香的事情一无所知。因为等她起床的时候，戴月正好将早餐端上桌。
“迦易，东西都确定没有忘记哈，身份证、准考证，各类文具，一会再检查一遍。”
“放心吧，昨天都检查过了。”
“嗯嗯，平常心，就当平时做题目一样，我相信你没问题的。”
李迦易往嘴里塞已经剥好的鸡蛋，“哈哈，戴月，你别紧张。”
“我没有。”
相比于迦易的从容、淡定，戴月真的是比自己去考试还紧张。
送她去往学校时，发现学校门口比平日多了不少家长。
李迦易进入校门之前，给了她一个拥抱，“月亮，我进去了。”袖口的那抹红色翅膀显得格外耀眼。
“加油！”戴月拍拍她的背，然后目送她走进人生的第一个战场。
全然没了上班的心思，也无需和厂里打招呼，她跟着同在考场外的家长们躲在阴凉处，无声守候。接下来的每一门也都是如。
只有在最后一场考试时，戴月中途回了家，换上了早就准备好的旗袍，去花店取了一束向日葵。
——旗开得胜，一举夺魁。
烈日灼灼，她挺立的身姿在一众家长中格外显眼。李迦易迈着沉稳的步伐，拎着考试的笔袋出来。戴月盘起了长发，一袭青绿色旗袍，将她姣好的身材展露无疑。
她就站在那里，目光温和，笑容熠熠，望着向她走来的李迦易。
“迦易，毕业快乐。”向日葵递到了迦易的手里，她的女孩，就要迈进新的人生阶段了。
李迦易接过这捧生机勃勃的向日葵，笑容明艳：“谢谢。”时间是挡不住的流水，不管以后如何，戴月是她此生追逐的方向。就像向日葵追逐太阳。
“你真好看。”李迦易的眼睛都没有从戴月的脸上移开过。若说，那个十四岁的少女温暖了自己的童年，那眼前这个温婉大气的女人则惊艳了自己整个青春。
戴月有些不好意思，“嘿嘿，图个吉利。”
在李迦易看到的、看不到的地方，戴月尽了最大努力，将她高高托举。
李浅还有一些书留在了租住的房子里，休息了一日之后，戴月和李迦易一起去取。她们看到赵迎尔一身正装，坐在生锈的台阶上，目光空洞。李浅的电话，已经被赵迎尔打了无数遍，冰冷的女声不厌其烦地播报着“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
“赵老师，你还好吗？”李迦易走到她跟前，发现她的眼睛肿得不成样子。
“我没事。正好路过，来看看。”
戴月手里有李浅留下的钥匙，“那赵老师，一起上去坐坐吧，过两天房东就来收房子了。”
三人又回到了这个南北通透的房子里，可惜最恣意的那人已经离开。李迦易将整理好的书册扎成了捆，戴月在一旁帮她的忙。赵迎尔站在房间里，看到床头柜上扣着的相框。
走进去看，发现照片已经被扣走了。李浅把她们的合照带走了，她又在绝望中酿出了一丝回甘。打开床头柜的抽屉，再一次跌入深渊，合照被撕成了细小的碎片，凌乱无序地洒在了抽屉里。
也是，怎么可能，她还会带走自己的照片。
抽屉里还有一本硬皮的小本子，她取出来看，里面是李浅做的暑期旅行攻略…… 她把这个本子带走了，照片的碎片也仔细收了起来。
就是那天，戴月和李迦易才知道对方早就知道了她俩的感情。
几天后，高考成绩公布，赵迎尔安排好学校的事情，辞了职，独自去了莘市。
出分那天，李迦易打电话查分，总分417，那年全省的文科状元分数是421。她和戴月热烈拥抱，在巨大的兴奋冲击下，李迦易身随心动，吻了戴月的脸颊。
四个人的“大考”，相比之下，似乎迦易的高考最为简单。
（解释一下：2009年当地的高考满分是480分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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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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