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灵顿时明白那些消失的修士都被如何对待了,魂魄被炼成厉鬼,尸体被炼成这些尸僵,金丹则供人服用,这行径,倒是比命录天师周道临更残忍千万倍,只是奉元之流只炼了几年生魂,因果不够,还不到被天罚的时候。
世人封她为灭世邪修,她也自认为配得起这个称号,可自从见识了这些正道之人,她忽然有些不自信了。
她正蹙眉想着,棺材中的尸僵已经起身飞出,速度极快,迅疾如电,成堆扑来,苏灵甩出符篆,召出魑魅魍魉四大鬼怪和飞僵大帝擎苍,与那些尸僵缠斗在一处。
苏灵骑在灵鸦之上,反手掏出一张紫色符篆,用指尖血在符篆上写下咒术,而后往空中一抛。
符篆立于长空之下,霎时透出灵光,如同薄雾氤氲,罩得整个青崖山顶仿佛生出紫烟。
一道红色血柱自符篆之上蜿蜒而下,接触到地面,一路蔓延开去,横竖相织,如同一张血网将万物裹住。
霎时,雷声轰鸣,云层翻滚,好似有东西要破云而出,山巅的血红遮天蔽日,那些还活着的人无不惊骇。
那是苏灵的血祭法阵,鲜血如丝,自土地进入那些尸僵的身体,在背后形成一道血色的符篆,他们的攻击渐渐停了,胸口中的怨气也逐渐平息。
苏灵双手合十,闭目念咒,随后拿出引魂铃轻轻摇晃。
金铃之声刺破云霄,那些发狂的尸僵竟跟随着这铃声,缓缓躺回棺中,因为血祭,他们已跟苏灵缔结盟约,成为了苏灵的灵随。
顷刻间,天地间又归于漆黑,一弯新月也被染成了红色。
奉元服食的金丹已几乎消耗殆尽,力不可支的他被苏灵召出的鬼怪擒住,那些鬼怪剥开奉元的皮肉,钻进他的肌肤和血液。
苏灵飞身落于大殿之前,她坐在石凳上静静欣赏了一番奉元的惨状,忽然觉得无趣了,起了身,摆手道:“留他性命,我还有用。”
说罢,她又看了看远处那些的门众,他们虽未参与打斗,可方才的煞气和罡风,都让这些人添了不同程度的伤口,此时也是东倒西歪,支撑不得。
这些人说没有参与过霜林血案,苏灵不想深究,她不想杀他们,也不想管他们,便任由他们自生自灭吧。
奉元躺在阵中,浑身鲜血,目光呆滞,她今日也有点累了,不想问什么话,便召出两个小鬼,将他扛起,消失在黑暗之中。
他身旁还躺着他那把邪气四溢的宝剑,苏灵将它拾了起来,一抬手,大殿上悬挂的经幡落入手中,她用那黄幡擦了擦剑上的鲜血,袖中飞出一张火符,大火陡然升起,将那座富丽堂皇的大殿扑在烈烈的火焰里。
雷鸣声终于从沉闷变为清脆,随着一道亮白闪电爬过天幕,夜雨应声而下,起初并不算大,无边春雨,落在竹林树梢,沙沙作响。
她仰面迎接飞舞的雨丝,此刻,她的五感敏锐程度达到顶峰,她可以捕捉到任何气味,除了竹叶和雨水,她还闻到了另一种熟悉的香气。
是一阵凛冽的兰香。
她蹙眉望着四周,除了满目疮痍之景,看不见别的。
可即便看不见,她也知道,陆修来过。
苏灵的心沉了下去。
大殿上的那场大火并没烧起来,它被雨水浇熄了,留下残垣断壁在风中萧瑟不堪,她此刻的心情,跟那烧了一半的大殿一样破败。
她回想起回到中原前一日的夜里,在彩凤山山脚下的客栈,那夜同样是落雨,陆修问她:苏灵,你什么都不怕吗?
当时她以为自己什么都不怕,可是并不是的,她现在知道了,她害怕陆修看见她杀人如麻,状若癫狂的样子,她害怕看见他失望的眼神,害怕他的说教,害怕他的规劝。
虽然他本来就是她的先生,劝她放下屠刀也是应该的。
但她放不下这些仇恨,哪怕是陆修阻拦她,她也会跟他战个你死我活,然后踏着他的尸体再去复仇。
所以,当陆修在昆仑西找到她开始,她既想跟他亲近,又想拒他于千里,她宁愿跟他做远在天边,却彼此牵挂的朋友,也不想跟他相看两厌,无法回头。
那一瞬间,她想了很多很多,直到雨水渐大,在醉仙洞那块大坪上凝成血河,弄湿了她的鞋袜。
那一刻,她无比疲惫。
抬手召来鬼差抬轿,她斜靠在步辇上,闭目养神。
轿辇摇摇晃晃地经过山林,忽而眼前一暗,好像有东西遮蔽了头顶的月光,也遮蔽了纷纷扬扬的雨丝。
她心中一动,惶然抬头,是一把油纸伞挡去了风雨,穿着官服的云冢坐在她的旁边,给她撑着伞。
苏灵闭上眼睛,手撑额头:“我没唤你来。”
云冢看着她:“我知道,是我自己想来。”
苏灵头痛欲裂:“云冢大人,我现在不想说话。”
云冢望着远处的天幕:“你不必说话,我只想陪你走一段路。”
苏灵点点头:“谢谢你的伞。”
“不必,”云冢轻笑一声,他也斜靠着,指尖规律地在步辇上敲打出哒哒声,“对了,你家里那个男人,如果他问东问西,让你不悦,你就把他杀了。”
苏灵并不睁眼,恹恹答了一声:“好。”
她们沉默着同行,苏灵一路闭目养神,再睁眼时,云冢已经不在,只剩那把油纸伞还遮在她的头顶。
苏灵收了伞,不禁暗诽:还真是神出鬼没。
在庄子外下了轿,屏退了鬼差,她看到不远处那飘着炊烟的房子,闻到了饭菜的香气,胃里抗议般叫嚣起来,她仔细想了想,上次用饭还是在昨日晌午,她已经太久没吃过东西了。
刚从尸山血海中归来,本来不该有食欲,可此时此刻她的确有些饿了。
在屋前踟蹰片刻,她并不太想进屋,还没想好怎么面对陆修。
她紧张时喜欢绞衣服的带子,可当她用两根手指缠住衣带时,那触感湿黏滑腻,一用力,还能攥出血水来,她想把衣带藏起来,可发现满身都是血迹,怎么藏都藏不住。
她想,她现在一定糟糕透了。
胃里顿时停止了叫嚣,她已经一点都不饿了,此刻她只想离开这个地方,只要不看见陆修,去哪里都好。
想毕,她转身向外走去,可还没走出几步,身后就传来了声音:“你回来了。”
苏灵背上一僵,强迫自己转过身去:“嗯。”
陆修怀里抱着一件黑色的斗篷,立在门边,见苏灵站在那里不动,他迎了过去,抖开斗篷往她身上一罩。
“别,脏……”苏灵下意识推开那件斗篷,她的手指蜷缩一下,低下头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她浑身是血,几缕被雨水打湿的发丝粘在脸颊上,看起来可怜极了。
陆修蹙起眉,依旧将斗篷给她罩上,沉声道:“进屋里来,你淋了雨,明日可能又会发烧。”
说罢,牵起她的手臂就往室内走,苏灵见他什么都不问,倒是有些疑了,被陆修牵着进了内室,几盏暖黄色的烛火闪动,那火光那般弱小,却又那般温暖,她甚至想离那光亮再近一点。
桌上摆着饭菜,已经不冒热气,陆修对她道:“房内有热水,你先洗一洗,等你休息好了,我再去厨房把饭菜热一热。”
他说着便要关门出去,苏灵叫住他:“陆修,你没话问我吗?”
陆修停住脚步,转身看她,面色异常平静:“受伤了吗?”
苏灵一怔,摇了摇头。
“没受伤就好,快去洗澡,我出去等。”
他越是平静,苏灵就越狂躁,她总觉得陆修在掩饰什么,还有他那双眼睛,看她时总是那般淡漠,他的情绪不想让她读懂,实际上,他已经厌烦透了她。
苏灵的眼中不禁染上一层雾色,她攥紧双拳,指甲在手指上抠着,说话时虽然极尽克制,可还是带了点哭腔:“你方才,去过青崖山。”
陆修停下脚步,回望她的眼睛:“是。”
“那你为何不现身?”
“我见那些人伤不了你。”
“不对,陆修,你怕了,你不知该怎么面对那样的我,对不对?”
她红着眼往后退了两步,陆修的手臂动了动,可终究没有去抱她,他不想唐突了她,也不知道自己的残臂怎样才能将她抱得更紧一些。
他只得跟进两步,尽量离她近一些,郑重道:“苏灵,我只怕你受伤。”
苏灵怔住了,她蹙起眉,呢喃道:“我杀了很多人。”
陆修轻轻抚摸她的头顶:“你没做错。”
如有春风拂过,只觉眼眶一酸,苏灵流下两行泪来:“陆修,我真的没错吗,我杀人无数,以后我还会杀更多的人,我注定被世人唾弃,也许还会被上天责罚,你本是正道之人,不要同我一起淌这趟浑水了。”
陆修的手指擦去她的眼泪:“苏灵,我没有资格怪你,也不会怪你,你杀的是奸恶之人,铲除奸邪是修仙之人分内事,况你身负血仇,不得不报,你没做错。”
他顿了顿:“苏灵,不要把我想成跟你对立而站的敌人,你可以试着相信我。”
苏灵忽然泪如雨下。
她一向自力更生,独当一面,短短六年,以灭世邪修之名重出修仙界,各中辛苦,从不为外人道也,现在有人安慰她,她忽然就很委屈。
“陆修,我不值得你搭上名声和前途跟我一起走上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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