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苏灵叫道,而后眼前一亮,这才发现自己正躺在周道临的手掌之中,一双眼睛正盯着自己。
周道临的形态本就可以随意变换,此刻竟是如此高大的出场,两人虽只有一面之缘,可苏灵还是热泪盈眶了,抱住周道临的一根手指,痛哭道:“师祖,师祖。”
周道临哈哈一笑:“好徒儿,竟能用血祭之法将我从酆都地狱解救出来,我没看错你!你还要打开这魔域之门,好好好,我来助你一臂之力,你我共入魔道!”
苏灵果然也没有看错周道临,她沉声道:“谁跟您说我要打开魔域大门?”
话音刚落,腰间再是一紧,苏灵这才往下看去,果然看见一条白绸正缠在腰上,那端的人一用力,她便如一片羽毛般飞了出去。
雪又开始下了,能听见声音,扑簌扑簌的,东方升起了一轮巨大的圆月,好似就在人的头顶,素白的月光在土地上铺了一层溶溶的宣纸,笔墨轻挑,画的就是山崩地裂,血流成河。
以及她眼前的那个人。
白衣猎猎,眉眼肃然,漫天风雪萧杀却对他格外温情,落在肩上时,好似给他披了一件鹤羽氅衣,而他此刻,也宛如仙鹤一般了。
陆修,陆修啊。
他的眼梢微红,苏灵有很多话想说,可她的眼睛被洁白的衣袍遮住,整个人埋没在兰香之间,下一刻,她已经和陆修一起落了地。
“我来晚了。”
陆修方才来时,苏灵已经进了荒境,他探寻片刻,已经找出荒境的破绽,挥剑劈了过去,可还是晚了那么一步,眼睁睁看着苏灵割腕献祭,血如泉涌。
两人注视彼此的眼睛,默默对视,连四周的风雪都沉寂了。
苏灵的心里已经落了雨,抬头正对上那双清冷的眼眸,他眼中的抱歉都能看得很清晰,瓷白的脸颊染了几点血迹,夜风浮动他的碎发,苏灵忽然忘了要说什么,抬手去抚他的头发。
这才想起她的手腕已经鲜血淋漓了,怕弄脏陆修的衣服,苏灵赶紧抽回,手腕却立即被轻轻反扣住了,陆修拿着缚仙索,利落地将这段白绸紧紧裹在苏灵的腕间,打了个结。
不等两人说上第二句话,耳边立即传来周道临怒不可遏的声音:“哪来的小子,敢动我徒儿!”
说罢,抬手便要发出一掌。
陆修的拨云剑已经握紧了,神色晦暗,眼下千钧一发,他并不想跟周道临冲突,便欲带着苏灵闪身旁处。
可苏灵抢先一步牵住陆修的手,对周道临拜了一礼:“师祖在上,苏灵家中已无长辈,今日告请师祖,准许弟子和孤鹜山玄清派陆清明的婚事。”
陆修的手指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心中好似有那么一坛私藏了多年的美酒,此刻终于打开了酒塞,芳香馥郁,熏得他眼底眉心都有了红晕。
从来沉静如水的一个人,忽然体会到了手足无措的紧张。
周道临蹙眉,不等他接话,苏灵转过头来再看陆修,故作轻松地笑意盈盈道:“拜了他就算拜了高堂。”
她家里已经一个长辈都凑不出了。
陆修的心里沉甸甸的,伸手去抚摸她脸上被李青梅划出的那道血痕,郑重地点头:“孤鹜山玄清派陆清明,今日求娶风陵山庄苏灵,永结为好,生死不弃。”
苏灵应道:“永结为好,生死不弃。”
此时此刻,才算死而无憾。
周道临的身形缩小几倍,蹙眉道:“你师父呢,为何拜我?”
苏灵悄无声息地流下两行眼泪:“师祖,生死存亡,我言简意赅,魔神敛日仙君已经降世,敛日仙君就是道祖李长夜,他要打开魔域,重获神力,您的弟子周显、冷松吟全部死于李长夜之手,如若让魔神重获神力,届时天翻地覆,尸横遍野,万物凋敝,生灵皆灭,我定要阻他,还请师祖助我!”
周道临沉默了,想问什么,终究还是没能问出口,比如他的儿子和徒儿是怎么死的,死的时候是否痛苦。
可也许是离开这世间太久,那些人在他心中早已时过境迁,不复往昔,再去询问倒显得虚情假意,于是他便不开口了。
苏灵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召出周道临也实在是方才的无奈之举,但凡有更合适的人选,苏灵都不会招惹这个麻烦,命录天师的确是她能想到的对抗魔神的最强战力,可他实在太不可控了。
果然,周道临只是短暂地沉默了半晌,聪明如他,很快便明白了原委,冷笑道:“真是糊涂,以今时今日的处境,你以为和这些正道站在一起,他们就会接纳你吗?现在你又有了血祭我命录天师的能力,这场战打完了,下一个被正道追杀的人,会是谁?”
方才仙门修士在激战之余一直在关注着荒境中的战况,人人都为苏灵捏了一把汗,看见苏灵召出周道临大败李长夜不由心中振奋,可此刻实实在在看见周道临站在面前,还是情不自禁的心惊胆战,寒毛卓竖。
毕竟魔神的传说早已远去,可周道临可是百年来最大的魔头。
有人小声道:“哎,灵运天师不该召他啊,这岂不是引狼入室。”
“对啊,命录天师可是酆都地狱中的鬼王,这跟魔神相比,好像也好不到哪去……”
“我倒不这么认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只要命录天师和咱们一起共同退敌,那就是一条船上的兄弟。”
叶飞将受伤的宁如风捡回来包扎,听见诸人的议论,横眉冷对,面色铁青,可即便他伶牙俐齿,此刻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这些人说的也算是事实。
周道临笑道:“听见了吗,这般忘恩负义的修仙界,值得一救吗,正道?他们也配叫正道,自私自利,明争暗斗,见风使舵,蛇鼠一窝,你和这种人合作,只能是自取灭亡,你忘了风陵山庄的一千条性命了吗?倒不如同我一起去那魔域,管这些蝼蚁作甚!”
苏灵垂眸,有了片刻的沉默,她蹙眉望向远天那道猩红的裂口,彷佛比她方才进入荒境时撕开的更大了些,魔气又开始弥漫出来,腥雨血风中,云层里电光乍闪,一明一暗之间,苏灵摇了摇头。
“这世间还行,我活得也挺好,好人总比恶人多上一点,只要有多这么一点的善意,这人间就有存在的价值,如果我当真有被世人讨伐的那一天……”她看了看陆修,“不会有那么一天的,凭我和陆天师的实力,没人敢对我动手。”
这倒真的,人性本就反复无常,善恶就在一念之间,与其寄希望于世人明辨是非,不如寄希望于自己天下无敌,比如命录天师一生作恶,可依旧没人敢动他分毫。
周道临眼中闪出浓重的恨铁不成钢的遗憾:“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事我不跟你一起干。”
他的志向可比苏灵远大多了,奈何他现在只能凭借苏灵的力量存在,身为灵随,对待主人只能言听计从,不可违背。
苏灵道:“好好好,师祖不添乱已经很好,弟子谢过了。”
就在此时,远天又是三道苍雷,电闪雷鸣,狂风大作,夜寒山深处以雷霆之速瞬间崩裂,地崩山摧,群山登时分成两半,这些修士脚下也突然炸开无数宽窄不一的裂纹,裂缝之中,自地底传来呼啸声,好似无数生灵难以抑制的哀哭。
月亮已经成了血色。
在夜寒山漫天的风雪之中,紫泉宫的大殿骤然次第亮起灵光,刺破滚滚浓云,霎时流光璀璨,金华散落,地裂中腾起云海般的黑雾,震耳欲聋的冤魂嘶鸣声中,缓缓流出了一袭血色的红袍,像血海翻腾的巨浪,在一片圣光当中慢慢走来。
“诸位道友今日雅兴,齐聚我夜寒山,是我礼数不周,怠慢了贵客。”
那人步子很缓,走在怨气搭成的天桥之上,如履平地,只见他身形修长,丰神俊朗,左脸带了半边镂空的白玉面具,嘴角的笑意都带着血腥。
他笑着说,是我怠慢贵客。
苏灵的指尖瞬间就麻了,热血如沸,恨不得立即冲上去捅他两刀。
是慕容昭吗?是,又不是。
太玄境那些生魂和魔兽已被各大仙门杀了个七七八八,此刻也都腾出手来,结好阵型,遥遥远望那人,松阳派的崔崇先喝道:“慕容昭,你这小人!亏我信你的宏图霸业,没想到你竟敢屠杀百姓,勾结魔神,还不快来受死!”
慕容嫣在人群中小声呢喃:“兄长……”
慕容昭的眼底很是兴奋,夜色中暗暗闪过红光,微笑时两片薄唇都很狰狞:“哈哈哈,道长言重,我可当不起这等罪责。”
这些话在他嘴里说出来显得诡异极了,好似一个罪大恶极的凶徒在拙劣地模仿云端中的圣人。
他的微笑渐渐变为狂笑:“愚蠢的蝼蚁。”
苏灵心下一凝,沉声道:“他不是慕容昭,他是魔神李长夜。”
瞠目结舌,一片哗然。
不明所以的人问道:“什么?他怎么会是魔神呢?这明明是慕容昭啊?”
玄清派的段霄先反应过来:“难道是……夺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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