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馆人多,等面做好了,程小五也回来了,说;“我查过了,电话是从204房间打出来的,荣少判断的一点不错。”
伙计把面装进提盒里,赵小五小心地提着,怕撒了汤。
四个人来到公共租界虹口巡捕房。
巡捕房的一个巡捕认识荣毓,上次给沈小姐检查的就是这位医生,客气地问:“荣医生,您怎么来了?”
“乔治法医在吗?我和乔治是同窗好友。”
“在,我带你们去。”
乔治是中英混血,讲一口地道的中国话,见面热情拥抱荣毓,“几年没见,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刚回来三个月。”
“你怎么想起来看我?”
“我有事求你。”
“跟我还客气什么,什么事?”
荣毓从袋子里取出烟火缸,“这是中西旅馆杀人案房间里拿来的,你对比一下上面是吴蓨生的指纹吗?”
“怎么,你对这个案子感兴趣。”
“帮别人个忙。”
乔治把烟灰缸上的指纹和吴蓨生的指纹做技术对比,看结果说;“旅馆每个房间的烟火缸客人退房后都洗刷干净,烟火缸上有吴蓨生的指纹,还有另一个人的指纹,这个指纹不太清晰,巡捕检查现场时从烟灰缸里取了半截烟头带回来,烟头是吴蓨生抽的,烟灰缸上有这么重大的发现,我们勘察现场遗漏了。”
“你不觉得奇怪,凶手擦去电话机上的指纹,却没有擦掉烟火缸上的指纹。”
乔治拍了拍荣毓的肩,“不愧是我们班的高材生,你不从事法医这行可惜了。”
“我要见见我的患者,你能帮我安排吗?”
乔治耸耸肩,“我们巡捕房已经结案,但你的事愿意效劳。”
沈曼卿被带到一间屋子里,在监牢里适应了黑暗,突然来到有光线的房间,她用手遮了遮眼睛,看见程不遇,还有一个长身玉立的青年,戴了副无框眼镜,淡淡的书卷气,斯文矜贵。
声音清润低缓,“你还好吗,沈小姐。”
“荣医生。”
沈曼卿有点吃惊在这里看见他。
“你想起点什么了吗?”
荣毓眼底的温柔令人如沐春风,给冰冷的监牢增添了一丝温暖。
“没有。”沈曼卿轻声说。
“没关系,慢慢来。”
对沈曼卿来说荣医生总能起到安抚的作用,内心的惶恐不安得到消减。
程不遇把提盒打开,拿出两碗面,放在沈曼卿面前,“荣医生给你点了两碗面。”
监牢里的伙食粗糙,难以下咽,沈曼卿闻到面的香味,面汤上漂着葱花,特意点了香油。
平常一碗面不算美味,可现在这对她无疑是美食。
几天没吃饱肚子的她,端起一碗,忍住口水,她还是拿筷子把上面的葱花挑出来,然后闷头极快地吃完了一碗面。
又端过另外一碗面,不消片刻,吃了个干净,最后连汤都喝了。
吃完,快速地抹了一下嘴。
荣毓看桌上的葱花出神。面馆下面时他没有让免青,荣毓故意没告诉跑堂的不放葱花,据面馆的小伙计后来想起讲,案发当日204房间订两碗面,特意加了一句免青,看来此人对沈小姐的饮食习惯十分熟悉。”
待她吃完了,和蔼地问;“吃饱了吗?”
镜片后的眼角似乎有笑意。
“吃饱了。”
她有点不好意思,荣医生看自己的不雅的吃相。
“谢谢荣医生来看我。”
“我们也算是朋友。”
旁边站着的程不遇说;“荣医生学过法医,你的案子他帮了很大忙。”
“谢谢荣医生。”
少女明净的脸生动起来,感激地说道。
被狱警带回牢房,沈曼卿用发卡在墙上刻下一道,她已经被关押十五天。
每日从通气孔分辨白天和夜晚,有两次夜里清晰地梦见子弹穿胸,醒来时,她不由摸着自己的胸口,砰砰地跳得急促,似乎感觉到疼痛。
她查看过,胸部没有受伤,想到死刑犯行刑时一枪打中心脏,蓦地胸口一紧。
墙上又添了两道。
“沈小姐,你家里人来看你。”
沈曼卿被狱警带出牢房。
沈家祥和唐壁还有金律师衣冠楚楚等在哪里。
唐壁正襟危坐,清冷寡言,无端地给人压迫感。
沈曼卿徐徐地走过去,垂着头,隔着桌子坐在三人对面。
沈家祥先说话,“你的官司开庭有些问题,金律师要交代你。”
金律师扶了一下眼镜,清了清嗓子,“沈小姐,是这样的,对这桩案子你还是没有记忆,那么我还是上次提出的观点,你承认杀了人,是一时冲动,不是预谋杀人,这一点陪审团会酌情量刑,法庭上我是你的辩护律师,你不需要多说话,我将为你争取最大的利益。”
沈家祥唯恐这个妹妹在法庭上任性胡说,刻意强调一遍,“法庭上你只要承认杀人,余下的事情交给金律师,我们都为你安排好了。”
“你在认罪态度上要表现出真诚的忏悔,对死者的家属表示歉意,记住一定要真诚,说两个人争吵,自己气头上做出无法挽回的事,后悔不已。”
金律师嘱咐道。
“二妹,你记住金律师的话了吗?”
沈家祥的身体往前探了探,生怕她出言反对,不同意金律师的主张。
传来弱弱地声,“我听大哥的安排。”
唐壁目光微沉,注意到对面的少女眼神闪烁。
妹妹这一次没有顶嘴,很乖顺,沈家祥很满意,问:“你在里面还好吧,有人欺负你吗?”
脸上露出几分真关心。
“没人欺负我。”
“后天开庭。”金律师道。
少女身体明显抖了一下,两个手指紧紧地勾着,头垂得更低。
“知道了。”声音小如蚊蚋。
沈曼卿没有抬头,感觉到一双无比锐利的深眸盯着自己。
她没提雇佣一家侦探社的事,怕她大哥沈家祥从中阻挠,痛快地同意金律师为自己辩护。
从巡捕房出来,沈家祥送金律师回律师事务所。
唐壁开车先走了,车窗开着,风吹进车里,初秋时节,微微有一丝凉意,汽车开到霞飞路,一个头戴礼貌身穿长袍的中年男人候在路旁,汽车一停,中年男人上了车。
汽车没有多停留,继续行驶,穿长袍的中年男说;“一家侦探社受雇于沈小姐,正在调查中西旅馆杀人案。”
拐了一个弯,汽车离开车水马龙的霞飞路。
鉴于沈曼卿杀人一案,上海滩影响极大,死者的家眷天天在巡捕房外面闹,又在市政府门前请愿,法庭不敢徇私,公开审理吴蓨生被杀一案,开庭时旁听席不少摩登女性,上海名媛,香风满庭。
这桩命案非常轰动,沈唐两家势力再大,也不敢在舆论风口浪尖上有所动作,负责这桩案子的主审,审判长是从外省刚调来的,公正严明。
法院门前记者围得水泄不通,巡捕房的警车一到,记者蜂拥而上,争相拍照现场采访。
“沈小姐,你和吴蓨生是情人关系吗?你们在旅馆幽会,是什么原因令你动手杀了他?”
“沈小姐,听说你的未婚夫唐少爷不满意这桩包办婚姻,被迫与你订婚,同你的追求者约会,是为了刺激唐少爷,引起唐少爷的嫉妒吗?”
“沈小姐……”
沈曼卿抱着头,嗡嗡声四面八方洪水一样快把她淹没了。
巡捕们护着她分开一条路,进入法庭。
沈曼卿一出现在法庭上,一个中年妇人带着一个女孩和一个男孩朝她冲了过来,妇人哭嚎着,“你杀了我儿子,我要你为我儿子偿命。”
法庭内顿时一片混乱。
“安静!”审判长威严喝止,命法警维持秩序。
沈曼卿站在被告席上,心神不定地,被这场面的惊吓,紧张得身体微微发抖。
目光无意识地看见第一排坐着的大哥沈家祥和唐壁,其他几位男女是沈家人和唐家人。
旁听席坐满了,过道上都站满了人。
“开庭!”随着审判长严肃地一声,法庭内肃静下来。
按照法庭审理程序,先法庭调查,虹口巡捕房探长罗森先介绍案件经过。
传唤证人,旅馆老板和饭馆的伙计的证词,法医的证言。
然后一个男青年出庭,宣誓后证词,“我和吴蓨生是同窗好友,吴蓨生同我说过,他喜欢沈曼卿,正追求沈曼卿,沈曼卿对他若即若离。”
“沈家和唐家已有婚约,全上海都知道,吴蓨生不知道?”审判长问。
“知道,吴蓨生说沈曼卿一天没嫁人,他就有权利和唐家少爷公平竞争。”
“同学,吴蓨生和你说了吗,他和沈小姐在旅馆幽会吗?”审判长问。
“没有,他说沈小姐最近和未婚夫闹矛盾,他有信心,沈小姐最终属于他一个人的。”
吴蓨生的同学证词结束,吴蓨生的妹妹出庭。
审判长问:“你哥哥同家里人提起过沈曼卿小姐吗?”
吴蓨生的妹妹读初小,眼睛红红的,“说过,说她家里很有钱,还说以后要她做我的嫂嫂,我们家就不用租房子了,我还能读书,读大学,我娘也不用辛苦去主人家做工。”
到底是年纪小单纯,吴蓨生的妹妹的话容易取信陪审团。
几个陪审团成员小声交头接耳。
吴蓨生的妹妹有点胆怯。
审判长态度和蔼,问:“你最后见你哥哥是什么时候?说什么了吗?”
“我哥出事的当天,走时很高兴,说他要去见一个人,一个很重要的人,说他就要成功了。”
“没说见什么人吗?”
“没说,就说他要成为有钱人了,我们有好日子过了。”
吴蓨生的同窗好友和妹妹的证词,法庭上大半的人已经认定沈家千金行为不检,沈曼卿将沦为上流社会的笑柄。
随后,被告方律师发言,金律师开始为其委托人辩护,其意是沈曼卿小姐被小白脸吴蓨生所骗,两人发生口角,沈曼卿小姐愤怒中冲动误杀了吴蓨生。
金律师提出误杀,而非谋杀,“我当事人失去记忆,了解了曾经发生的事,对自己的行为现在已经悔悟,愿意赔偿原告一笔钱,作为安顿吴家母子女之资,请审判长和各位陪审官酌情轻判,免于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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