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灵用三十两银票从徐诚那里换了当票和当来的六两银子,再带上自己仅剩的一两银子的体己,拿着这些东西直接去找夫子,托他派人到当铺去赎手串。
夫子派小厮拿着银子去当铺赎手串,因为是昨天送来今天取回,来的又是立人学堂的人,当铺一分利钱没收,那一两银子还是邢灵的。
小厮把手串送给夫子,父子顺手递给邢灵。
邢灵把头撇到一边:“我不要!”
夫子把手串放到她面前的桌子上:“我不是说不让你当,可你不能为了一点银子,随随便便地就把它当了,至少要和我商量一下。”
邢灵说:“我当时急用钱,没有想到能从你这里借这么多银子。我以为你会跟我讨价还价。”
夫子笑道:“三十两银子而已,谁跟你讨价还价?”把手串往她那里推了推:“我知道你当镯子是一片好心,没有怪你,只是希望以后出什么事儿,你可以提前跟我商量一下,让我也替你想想法子,不要跟着徐诚瞎搞。”
邢灵说:“我没有跟着徐诚瞎搞,是徐诚跟着我瞎搞,这都是我的主意。”又把手串推了回去:“这手串我不想要了!若是没有这个手串,没有你,我身上一点钱也没有,那我只能去求我爹。虽然我爹肯定会骂我,也不一定会答应,可是至少我不用撒谎了。”
她叹一口气:“我以前觉得我人很好的,可是现在,我没想到自己也会连着撒好多谎骗人,而且骗人的时候心里一点都不觉得愧疚,只是有点害怕,怕徐诚识破,跟我生气。”
夫子哭笑不得:“这会儿不是愧疚吗?若说撒谎,我撒得谎比你多得多,让你骗徐诚也是我的主意,该愧疚的人是我,不是你。”
邢灵说:“你确实应该跟我一样觉得愧疚,可是你的事情,我管不着,我只管着自己就行了。我想,我应该找徐诚把那三十两银子拿回来,再如实跟我爹说这件事儿,看我爹有没有什么办法。对,我就应该这么做!”
邢灵起身准备去找她爹。夫子连忙拦住她:“你爹若肯借给他还好,若是不肯,那你把那三十两银子要回来,无异于剪断了你徐姐姐和徐诚的救命稻草!难道你想要你那个徐姐姐回来这里,过生不如死的日子吗?”
邢灵说:“我求一求我爹,也许他愿意施以援手呢。他若是不愿意,我就多求几次,总会出点钱的。我不应该一下子问你借那么多钱!”
夫子点点头:“好,就算你爹愿意,那徐诚问三十两银子你是从哪里来的,你怎么回答他?你能直接跟他说是问我借的吗?
“外面的风言风语,你不信你一点也不知道,你都知道,常跟人打交道的徐诚未必就不知道。也许他从前没往这边想过,但从我草率射他一箭后,至少应该也会有所怀疑。若你说这钱是问我借的,他心里会怎么想呢?”
邢灵像一只跳进了陷阱的兔子,红眼睛又惊慌又害怕,雾蒙蒙的一片泪。
俞夏心猛然停了一下,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这会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西北风还呼呼地刮着,天气比前些日子冷了不少,尽管屋里烧着碳火,手伸出来还是冷冰冰的。徐诚披了一件狐狸毛的大氅,推开房门,檐下挂着的两盏月影一样的灯笼照出点点飞雪,凝神一看,地面上已铺了一层亮晶晶的雪籽。
他折返到屋里,穿好衣服,披上大氅,一面闲庭漫步,一面想着方才的那个梦,想着梦里被吓呆的邢灵。
邢灵不喜欢他,哪怕他是个瞎的,也能看明白这件事儿。可是他偏偏喜欢邢灵,出去游山玩水的时候还只是一点点,经历了徐诚告诉邢灵他缺钱,让邢灵帮他想办法的事情以后,这种喜欢骤然之间攀升许多。
他甚至想,徐诚只会算计她,我才能保护她。也不能这么说,他也会算计她,梦里都想把她算计到手。
唯一会完全保护她的是邢大夫,而邢大夫不会愿意邢灵嫁给他。
老夫子的房间里还亮着,跳动的烛火在窗子上映出一个握着书的身影,颇具仙风道骨。
俞夏想跟他聊聊这件事儿,走过去敲敲门:“师傅,您还没睡吗?”
老夫子开门,笑道:“我们老人家,睡不了几个时辰,与其在床上挺尸,不如起来看看书。你怎么还没睡儿?这会儿快三更了。”见他神色落寞,笑道:“这会儿若有邢家姑娘在就好了,大家说说话,也好解闷儿。”
在别人面前,俞夏还是不敢承认对邢灵的喜欢。他笑道:“她什么都不懂,能解什么闷儿?”
老夫子说:“你说她不懂,那我便要说你不懂了。这丫头我虽然没亲自教过,但也见过几面,打过几次交道,她哪回见了我,不是甜甜地叫一声‘老夫子’啊,叫得人心都化了。要不是这里不方便,我真想连她也一块儿教了,怎么会便宜你?”
俞夏说:“是便宜了我,只怕委屈了她。跟我这个半吊子夫子,能学到什么呀?不过我胡乱教,她胡乱学,应个景罢了。”
老夫子说:“你说没学到什么,可我看她跟从前稳重多了。对了,前些日子我听荆伯恒说,你得罪的人要倒了,你们家会派人请你出去做官,怎么到这会儿还没消息?”
俞夏说:“我上回游山玩水回来,给这边差不多每户人家都带了礼物,因为有个玉镯特别适合邢灵,虽然价格贵些,还是买了。被荆伯恒看在眼里,硬要说我喜欢邢灵,我再三否认,他还不信。你也知道,他是个多嘴多舌的,估计回去以后立马就休书告诉我爹娘了,他们想着我要娶邢灵,必然要求他们,此刻便按兵不动了。”
老夫子捋着胡子笑道:“我还是‘邢家姑娘’、‘那丫头’地叫着,你已经满口‘邢灵’‘邢灵’了,难怪荆伯恒怀疑你。”
俞夏不好意思道:“这不是叫习惯了嘛,师傅您称呼底下的学生,肯定也不会一口一个公子。”
老夫子点点头,问:“那邢家姑娘怎么称呼你的?”
俞夏的笑容被冻僵了,好半天才低声道:“夫子。”
老夫子说:“是啊,邢家姑娘是个本分的人,必然不会对你有非分之想。你既是夫子,自然应该同样本分,少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俞夏想不到连夫子也不支持他,回去以后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外面天色发白,才眯上眼睛睡一会儿。小厮喊他两三次,他勉强起来,洗漱完毕,饭也没胃口吃,径直到二楼去等邢灵。
今天天冷,邢灵穿着从前没见过的厚的粉红色衣裳,越发衬得面如桃花,粉雕玉琢,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一样,乖巧可爱极了,偏生笑起来的时候又灵动,真可谓明媚娴雅。俞夏以前觉得粉色俗气,如今方知道要穿在对的人身上,才能将其中的动人之处显露出来。
也就是初见的时候敢这么想,上课的时候却不敢看她,只看着书。讲着讲着,忽然看到门口站着一个人,抬头看时,原来是小厮在那里抓耳挠腮,不知道有什么事儿要说。
俞夏放下书,走过去,跟他低语几句后,对邢灵说:“医馆里来人,说你爹在医馆里等着你,让你就去。”
邢灵茫然道:“什么事儿呀,这么急?”
俞夏说:“没说什么事儿,只要你过去。医馆的人还在门口等着呢,你去问他吧。”
准时什么要紧事儿,不然不会耽误上课,以前就从来没有耽误过。邢灵快步走到门口,问来喊她的那个人是怎么回事儿,那人说:“具体什么事儿我也不知道。但是今天早上先请徐诚过去说了几句话,又请韩妈,这会儿送韩妈回来,又让我过来请你。”
邢灵问:“那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
那人摇着头道:“只怕不是好事儿。徐诚出来的时候,脸色便不对劲儿。韩妈也是,嘴里还一直咕哝着什么。是不是你最近做错了什么事儿。”
邢灵说:“我天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能做什么错事儿?”不会是她和徐诚太亲密,她爹不知道从哪儿听闻了消息,把韩妈和徐诚叫过去骂了一顿,这会儿是要骂她吧?她哀叹一声,一路上都想着一会儿怎么跟她爹解释。
到了医馆的门口,看到徐诚,跟看到了救命稻草一样,谁知道徐诚冷着脸别过头,跟她生气。
邢灵不好上前,原地停了一会儿,那人又催她,值得跟着进了医馆,到她爹的房间。
邢大夫正襟危坐,见了邢灵,冷冷瞥她一眼:“你知道我是为了什么事儿叫你来的吗?”
邢灵说:“不知道。”
邢大夫说:“那你自己想想,最近有做什么错事儿吗?”
邢灵说:“我来的路上把所有的事儿都想了,不知道什么事儿在你眼里算是错事儿,更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件。”
邢大夫说:“你做的事儿,你自己心里不明白,反而要我告诉你?”
邢灵摇头:“不明白。”
邢大夫一拍桌子:“不明白就自己想,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过来找我。”起身出去。
雪停了,北风还在刮着,冷飕飕的。邢大夫回头,对邢灵说:“出来,站在雪地里想,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回屋里。”
邢灵瞪他一眼,果真出来,站在雪地里,嘴还死犟:“你想罚就罚,不必找这么多借口,我又不会躲。我冻死了,到地下找我娘去,你一个在这里逍遥自在吧。”
邢大夫又是心酸,又是生气,同样瞪她一眼:“天只是冷些,那里就冻死人了?你说不明白我找你来是为什么事儿,那我给你提个醒——你的胆儿也太大了,几十两银子的事儿,也不同我商量,自己想办就办了。你现在知道是什么事儿了吗?”
邢灵知道了,是为那那三十两银子的事儿。
她办这件事儿的时候不觉得什么,办好了以后才后怕,三十两银子,儿戏一样就问夫子借了,夫子也儿戏一般就给了,他爹知道,准要骂他,想告诉她爹,被夫子一劝,也就放弃了。
话又说回来,夫子心思也太缜密了,她不禁怀疑,夫子借她银子的时候是不是就在算计她。又觉得自己多心,夫子借她银子,不还是为了她好,难道当时不借给她,他就高兴了吗?夫子即便再聪明,也有百密一疏的时候,她不该把夫子想坏了。
虽然想明白是为什么事儿,嘴上还是死犟:“不明白。”
邢灵在雪地里硬站了半个时辰,刚开始还是绷着脸,后来想想自己的事儿,想想她爹说的话,心里有点难过,抹了好一会儿泪。抹过泪,又想着自己耳朵、手指头、脚趾头都冻得麻木了,耳朵和手指头本来就露在外面,没什么说的,脚趾头有鞋袜护着,但是也跟没穿一样,感觉不是自己的。
邢大夫过来问她:“你想明白了吗?”
邢灵还是赌气:“没有。”
邢大夫戳戳她的脑门:“傻孩子,你跟我嘴硬有什么用,这会儿说明白,好回屋烤火去,在这儿站着你不冷啊。”
邢灵说:“你不是觉得我做错了吗,我这会儿正自己罚自己呢,我不回去。”
邢大夫说:“你那是罚自己,分明是罚我!”拉着她冻得跟冰棱子一样的手往屋里走,但是邢灵跟在这里扎根了一样,死活不肯走。好容易拉了几步,一个不留神,她又挣开,回到原地开始抹眼泪。
她不生气还好,生起气来谁都治不住。邢大夫也气得抹了两回泪:“你这丫头怎么这么犟呢?你自己说,那件事儿你是不是做错了,该不该罚?”
邢灵说:“该罚,这不正罚着嘛,现在时辰还早,您出去忙吧,什么时候我想明白了,自己就回去了,总不至于站在这儿冻死。”
这话像是体贴,又像是赌气,邢大夫也拿不准,看了她一会儿,说:“你虽然知道错了,事儿我还没弄明白呢。那三十两银子还有手串,你是怎么弄来的?”
邢灵说:“捡的。”
邢大夫气得胸口痛,抚着胸口道:“怎么捡的?这会怎么不再捡一个给我看看呢?邢灵,你爹我不是年轻的时候了,我老了,经不起你这么戏弄了,若是真把我气出个什么好歹来,你自己心里过得去吗?”特意停顿片刻,让邢灵自己想了想:“我再问你,这钱到底是怎么来的?你好好想想再说。”
邢灵说:“就是捡的。”
这孩子的臭脾气,真该收拾收拾,不然以后更加无法无天的。邢大夫握紧了拳头,四下里望着,想到厨房的柴里有细柳条,气得过去抽了一根,哐哐地抽着地面,扬起一片雪:“你以为我不敢打你是不是?”
邢灵望着他:“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要打,我能怎么样?不过受着罢了。从前又不是没有打过。”伸出手心,放到邢大夫面前。
邢大夫只是吓唬她,这会儿不得不打了,扬起细柳条在她手心连抽三下:“俞夏说读书明理,我看只是表面上明理,骨子里其实没有差别,这便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把细竹条扔到地上,“真是不争气,人家俞夏好好的教你读书,连束脩也不收,真是个大好人了,你却恩将仇报,偷人家的东西——”
邢灵揉着手心:“谁偷他的东西了?”
邢大夫指着她:“你!”
邢灵说:“你!你才偷他的东西呢!”
她不是那种没脸没皮的人,不至于偷了东西还这么理直气壮的,想来是没偷。没偷,难道是俞夏给的?俞夏的手就这样松,那么好的朱砂手串,还有三十两银子,说给就给了?
也说不准,他这个人实在有点不似常人,难以捉摸。
邢大夫又说:“既是他给你的,何不早告诉我呢?白白在这里罚站这么久,还挨了一顿打。”
邢灵说:“不是他借的,是我在地上捡的。”
邢大夫说:“捡的就是偷的!你偷了吗?你若好好告诉我,我替你把钱还了,不然叫俞夏来当面对质,看是谁没脸。”
说话间,俞夏走进来:“不必你们派人去叫,我已经来了。”
最近效率低下,可能不能日更了,抱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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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 3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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