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俞夏送荆伯恒出门,回来到厢房找邢灵,邢灵又哭得眼睛红红的,望见俞夏,冷笑了一声,眼泪扑簌扑簌地往下掉。她擦了泪,起身道:“俞夏,你好本事,瞒我瞒得够苦的。”
俞夏席间喝了点儿酒,醉醺醺的,一步一晃地走过去,趴着桌子问她:“我什么事儿瞒你了,怎么我自己不知道?”
邢灵张了张口,却说不出来,只道:“你自己心里有数!我不陪你在这里耗着,我要出去走走,你请自便吧,告辞。”一拱手,大踏步往外走。
这种事儿三五天里总要有一次,又是晚上,丫鬟小厮知道她走不远,不曾拦着。
俞夏也想着她需要冷静冷静,坐在桌上一面醒酒,一面思量自己瞒她的到底是什么事儿。想了一会儿,想到荆伯恒的那番话,心里暗道不好,出门寻她却寻不到了。
平日里晚上吵架只敢在这一带晃悠,躲在一个隐蔽又安全的地方,今日在这一带仔仔细细地寻了三遍,连根头发也没找到。吓得俞夏酒也醒了,一面将人都遣出去寻,一面又去托永安王和丞相的儿子帮忙寻。又寻了半天,怕邢灵回家,家里没有人,慌里慌张地派两个丫鬟回去看门。
到了后半夜,丞相府的下人飞奔过来找到俞夏,说:“俞大人,刚才你们家的丫鬟到处找你找不到,正好碰到我们家大人,便跟我们大人说找到您夫人了,她这会儿在家里睡觉,要您赶紧回去。”
俞夏回去的时候,一个丫鬟正伸着脖子在门口张望,看到俞夏的身影,连忙跑过来:“我们回来以后,一直看着门,没有等到夫人回来,后来看见卧室的窗户开着,怕风吹倒了东西,过去关窗时发现帐子垂了下来,夫人的鞋在床边放着。偷偷开了门掀开帘子一瞧,果然是夫人睡在那里,也不知道是怎么回来的。”
俞夏快步推开房门,掀开帘子看到邢灵熟睡的面孔,捞起她的腰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吓死我了!你要是出点什么事儿,我要后悔死了。”
邢灵还想装睡,想想一个睡熟的人被这样捞起来,只怕早醒了,便睁开眼睛,来不及细想,一开口便是安慰他:“我晚上一向不敢乱跑,这你是知道的。”
俞夏心里感到奇怪,也不敢说破,怕说出来邢灵恼羞成怒,变了模样,仍旧紧紧地搂着她:“万一呢?你那么难过,又那么生气,也许愤怒之中来不及细想就走到人群中了呢?到人群中,就不怕了,还不是想去哪儿去哪儿。”
邢灵笑道:“人群之中也未必安全,我也是经历过战乱的人,经历过战乱的人,对这世道总是带着一点怀疑的。你看,我现在不是回来了吗,你可以把心放回肚子里了。”拍拍他的背:“你去把窗子关上,我有点冷。”
俞夏又抱了一会儿,才松开手,过去关了窗子,爬上床搂着邢灵,脑袋和她的脑袋碰在一起:“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邢灵说:“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回来的时候你们都不在。我也不想见你们,就躲到房间里,关上门,本来窗子是关着的,后来有点闷,就打开了。”
邢灵自己不好意思问那个人的事儿,等着俞夏自己说,等了许久,俞夏也不说,她刚刚暖起来的心又冷下去,打了个哈欠,溜下去躺在床上:“我困了。”
屋里暖烘烘的,俞夏的醉意也上来了,将邢灵的胳膊拉开,头枕在她的胳膊上,阖上眼睛也要睡觉:“我从来没有把你当做谁的替代,这一点,你应该比谁都清楚。你若是为这件事儿生气,我们这十多年算是白相处了。”
邢灵点点头:“是的,白相处了。”
俞夏猛地睁开眼睛,又往她怀里钻了钻:“我不是那个意思!”
邢灵说:“我明白你什么意思,你以为我们还是从前的样子,彼此信任,其实不是的,我们都变了。那半年多的时间里,我想过很多事情,包括我们分开以后,我该怎么生活。来这里的时候,我是真的下定决心要走的,现在也是一样。我不否认,还有点喜欢你,毕竟十多年的相处,不可能什么都没剩下,但这跟以前那种真挚纯粹的喜欢已经不一样了。
“前一段时间,我觉得这样果断地离开你,留你一个人在这里难说,对你来说很不公平。今天我知道那个人的事情,虽然有些生气、悲哀,同时也松了一口气,真的。休了我以后,你可以去找她。我希望她的脾气比我好得多,也希望你们两个可以过得很好很好。”
俞夏忍不住红了眼眶,低声道:“我求你,以后能不能不要说这种话了?你每次这样说话,我都难受得喘不过气来,比没了一只胳膊还难受得多。”
他以为,邢灵生个七八天的气也就差不多了,如今快两个月了,还是这个样子,好像这辈子都没法放下这件事儿。偏偏高兴的时候,天性流露,又是温柔,又是体贴周到,像小太阳,暖得人舍不得放手。
他藏起不好的情绪,抬头望着邢灵:“这么三天两头地不高兴,我真怕你生病,明儿我们出去走走吧。城外有个枫林观,建在深山里头,周围都是枫树,如今枫叶想必都红了,我们去踏踏秋,换换心情。”
邢灵说:“你还有兄弟在这里呢,他难得过来,你好意思出去游山玩水,留他一个人在京城里闷着吗?还是你们去吧,我情愿留在这里。”
俞夏挪开邢灵的胳膊,把自己的胳膊垫在她的脑袋底下,笑道:“耽误一天两天不妨事的。这些日子你在这里,大约也看出我是不喜欢出门的人,这次难得决定要出门,你就好意思拂了我的面子吗?”推了她几下,近乎撒娇的语气:“陪我出去走走吧,求你了。”
坐了半天,轿子才到山脚下,俞夏想自己走上去,便下了轿子,过去问邢灵是坐轿还是走路。邢灵是走路走惯了的,自然也选择走路,他们便一路走,一路说话。
独臂的人不常见,所以不管俞夏走到哪里,总有几束好奇的目光盯着他。邢灵在他身旁已经觉得不舒服,扭头看俞夏,脸色还是和平常一样,犹豫了很久,说:“我累了,我们改坐轿子吧。”
俞夏说:“你坐吧,我还不累。”
邢灵不愿意撇他一个人,便说:“那我也不坐了,好久没有走这么远的路了,还挺好玩的。”
这样一路走到观前,观前是个大平台,角落里堆着一块儿大石头。邢灵坐在大石头上休息,俞夏跟她挤在一块儿。因为同情,邢灵没有挪开,任凭他靠着自己的肩膀,忽然笑道:“我觉得你跟以前真的不一样了。”
俞夏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山上风大,翻滚的红浪,直向他们袭来,恐怖中又带着几分美丽。吹了一阵风,俞夏看邢灵脸被风吹得白了,把手搭在她的手上:“我手冷,你给我暖暖手吧。”
邢灵横他一眼,两只手将他的手夹在中,搓了几下,又抬起头他修长的手看了看:“你自己想想,是不是有时候也觉得很可惜?”
俞夏说:“我现在也觉得可惜,但那又怎么样呢?事情已经发生了,总不能止步不前。”望着她:“其实,我不但止步不前,我还勇敢地向后退。自己造的孽,自己这会儿慢慢偿。”
邢灵和他十指相扣:“我那时候真恨死你了,昨天也恨,现在好点了,稍微能理解你了。”
俞夏说:“应该早一点带你来爬山的,早一点来,我也少受一点苦。”
邢灵笑笑没说话,望着眼前的红浪,不确定片刻的美好过去以后,她会不会重新想起过去那半年多的时光,重新恨俞夏。
她不知道,俞夏也不知道,现在谁也不愿意去想未来的不幸,只吹着风,看着眼前的景色,心无旁骛地牵着彼此的手。
邢灵突然说:“我想起来一个人。”
俞夏问:“谁?”
邢灵说:“你不认得,是我们家隔壁何婶婶的女儿,因为一些事情到普济庵落发当尼姑。因为去得晚,庵里的尼姑都瞧不起她,给了她好些苦头吃。后来,庵里的主持见她识字,记佛经比别人快,参悟得也透彻,很喜欢她,常常带她出门,听说还想把衣钵传给她,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俞夏说:“苦尽甘来好,希望我们都苦尽甘来。”
邢灵望着他:“我们会的,至少目前看来是这样。”
前面半句是她本能的想要安慰俞夏的回答,后半句则是找补。到现在,邢灵不得不承认,她还是喜欢着俞夏。
他们分不开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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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第 5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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