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就这么在山上住了三年，刘悯生转眼便到了而立的年岁，小白则从初见时一手便能抱起的小狗长成了直身有正常男性高的威风凛凛的大狗，毛色更深了几分。刘悯生时不时便打趣道，如果是此刻捡了他，那就应该叫他小灰而不是小白了。
不过小白虽然从小狗长成了大狗，满山到处乱跑的习惯却还是半点没改的，动辄两三天都见不着狗影，刘悯生初时还会担心，后来便也慢慢习惯了，不过见他有时带回些稀罕的草药，也会想起嘱托几句
“不要跑太远了，外面坏人很多，你一个小狗妖，别被人欺负了。”
“什么小狗妖，我可以日行千里呢，你见过哪个普普通通的小狗妖这么厉害的？”
小白在家里时惯了化作人形，将头枕在刘悯生的腿上，百无聊赖地伸出爪子拨弄着他的衣袖，要么就是眨巴着眼睛盯着满眼只有医书的眼前人，一盯便是几个时辰。
一日，小白从外面叼了株极难寻得的名贵草药颇为欢脱地跑了回来，正要伸过脑袋让刘悯生拍拍，却被那人直接抱了起来原地打了个转。哪怕是化了原形的小白此时站起来也已经高了刘悯生小半个头，因此虽然他十分贪恋小时候被抱在怀里的感觉，也知道自己此时的体量已经不再适合被小郎中抱起来举高高了，此番突然被抱起来，小狗脑袋还没来得及反应，身后的尾巴便已然摇成了花。
它近乎是瞬间就化了人形，没舍得变回去的尾巴依然摇的欢快，不过因为人形的身量实在高大了不少，双脚直接落了地，原本搭在刘悯生肩膀上的狗爪子顺势环在了腰间，而后凑近他的身前，仔细地闻了半天，才满意地一头拱进了他的怀里。
“我这次带回来的药这么珍贵吗，让悯生这么开心。”
刘悯生摸了摸他的头，语气难得见了波澜“小白，我制出了一味药，也许能治好你的腿。”
在他脖颈间到处乱蹭的小狗头忽的一怔，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所以，你是因为能治好我的腿，才这么开心的？”
“当然，咱家小白这么喜欢出去玩，要是一直拖着条受伤的腿，那我这个郎中做的也属实太不够格了些。”
语落，他感到怀中的小狗许久未动，再次抬起头时，眼睛却是湿湿的
“悯生，我好喜欢你啊。”
草药入口后小白便十分突兀地变回原形陷入了昏迷，吓得刘悯生一阵手忙脚乱以为是自己哪方药草放多了量，而他又实在不会给狗把脉，慌乱了一会见他虽然没有清醒的迹象但呼吸平稳体温正常，才意识到可能是药劲过大小狗妖需要自己调养，这才松了口气，在一旁坐下边守着他边看起了书。
刘悯生本以为自己能守到小白恢复完醒过来，不过第三天一早便听说山下村庄遭了虎妖肆虐死伤惨重，人命为大的刘郎中甚至没来得及顾上那虎妖会不会去而复返自己贸然下山有没有危险，只给小白留了张纸条说明去向便匆忙带着药箱下了山。
村庄内一片狼藉，缺胳膊断腿的村民此时也只算得上轻伤，全村上下的伤员难以计数，他在血海残垣中来回奔走，身上单薄朴素的青衫此刻在人群中突然显得尤为扎眼，头上束发用的浅色发带被顺手解下给一个哭闹不停的孩子伤口止血布外系了一个漂亮的活结，墨发散落腰间，衬着他略显纤细的身形，眉眼间难掩的疲惫隐去了平日里的清冷与疏离，直身而立于人群中时，只剩了几分刻在骨血中的温润和摇摇欲坠般的柔弱感。
刘悯生抿了抿已然苍白的嘴唇，他知道自己此刻的状态不正常，即使连续忙碌了一天，也不应该虚弱到了这副样子，其实此前上山采药时他便觉出了不对，只不过从未有过今天这般剧烈的反应，他帮最后一人接好了手臂，扶着一旁的树干面无血色地起了身。
视线有些模糊，但他还是看清了那个手上系了自己发带的小女孩手中举了什么冲他跑了过来，他面上带着笑，近了才看到是那女孩母亲让她带给自己的铜钱，伸手去接，面前忽然卷过一团血风，鼻腔瞬间被血腥的味道填满，他只觉得脸上一片温热，待他反应过来时，眼前的孩子已然被撕扯去了上半身，那枚铜钱毫无预兆地落在他的身前，落地的刹那他才缓过了神，脸上的鲜血尚且带着温度，耳边尽是一旁村民的哭喊尖叫声，浑身上下只剩了透骨的冰寒。
他下意识想要去接女孩冲着他倒下的下半身，手在触碰到肢体的瞬间整个身体猛地一颤，近乎是本能地往后退了两步，下一秒，一只长约九尺的三头白虎出现在了他的身前，其中一颗头还在咀嚼着什么，余下两颗一左一右将他围在了中间。
“原来是你，她身上的味道来自于你，”说着，刘悯生眼见着那颗咀嚼完吞咽下去的头舔了舔嘴唇，也凑近了他“小孩子的味道就是不错，嗬嗬...”
“我们把整个村子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找到你，没想到你自己送上门来了。”
刘悯生虽然因为家里的小白对妖多少有了点认知，但家里那只只知道撒欢打滚的大白狗和眼前这个怪物实在是大相径庭，好在满身满眼的血气激的他大脑发昏，这让他虽然清楚自己此刻被一只无力反抗的怪物抓住，却也暂时生不出半点恐惧，只是在昏昏沉沉地思索着这怪物刚才说的话。
就说安逸了这么久的村庄怎么会突然召来这么个怪物，看来自己便是那个因了
他的目光扫过一旁那些刚刚被自己救治过的村民，那是一张张自己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可上面看向自己的神情却是他未曾得见过半分的
大概是因为危险尚在不敢言语，不过透过目光他也感受得到他们的态度，想来如果目光可以杀人，他此刻已经死于千刀万剐的凌迟之下了。
他突然便想开口问问为什么，不过不是问那些村民，而是问自己身前的这只虎妖，即使他清楚极了问题的答案
“为什么，要杀人？”
“你说什么？”白虎的一颗头仿佛听到了极为可笑的事，连嘴角的胡子都翘了起来，前爪却瞬间落在了他的前胸，直接将他拍飞了出去。
这一掌没有半分收力，刘悯生的后腰结结实实地撞在了身后几米外的柳树上，剧痛激的他眼前一黑，本就提不起的精神更加涣散了几分，他感受到了喉间一涌而上的腥甜，眼下却连压下的力气都没有，鲜血顺着嘴角溢出，因为肋骨间的剧痛不敢大口喘息，过了半天才勉强缓过了一口气。
他半眯着眼睛看着那只白虎踱步到自己身前，另一颗头颇为好心的低下头舔干净了他嘴角的血迹“我们是妖，嗬嗬嗬嗬...杀人本就是我们的天性，你居然问我们为什么？”
“我们喜欢食人肉、喝人血，我们做什么，当然是因为我们喜欢。”
“至于你，”刘悯生刚刚支撑着站起来的身体又被强压在了身后的树上，三颗头一齐贴近了他“你身上有蚀日的味道，告诉我们他在哪，我们就可以先杀后吃了你。”
“我不认识什么蚀日，你们找错人了。”刘悯生听着几个脑袋在自己耳边冷笑着，浑身上下都疼的厉害，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蚀日是个什么东西，只觉得自己枉受了栽赃实在难受，又突然想到自己此番死在这里小白醒过来找不到自己大概会难过两天，还想到虽然是误会但这事也毕竟因自己而起，害了那么多人，真是罪孽深重。
“一个小狼妖，到底有什么值得稀罕的，从和尚到郎中都宝贝着。”
“先喝他的血，再吃他的肉，这**凡胎，总是会说的。”
“先卸了他的腿，毕竟那狼妖也是个瘸子...”
“你说什么？”
近乎认了命的小郎中眸中突然有了光，一瞬间的反抗把虎妖都吓了一跳，一掌直接扇了过去
“怎么，你又认识了？”
刘悯生的目光直直盯着刚才最后说话的那颗头，甚至掌风过来时避也未避，生生受了一掌“你们说的蚀日，瘸的是哪条腿？”
“后腿。”
刘悯生眸中刚刚燃起的希望缓缓消散，仿佛认命般摇了摇头“那不是了，我认识的那是只瘸了前腿的狗，黑色的，蚀日是..嘶..”
“银白色的狼，”其中一颗头大抵是没有了耐心，用前爪将他抵在树上抬了起来，尖锐的牙尖没入了他的右腿“你再跟我们耍花样，另一条腿也别想要了。”
“呵...”逐渐适应了疼痛后，刘悯生第一反应便是因他们的话乐出了声“左右你们都是要吃了我，先吃什么留不留什么，有什么区别呢？”
他感受的到自己的血液正在自右腿处被这只虎妖吸食，此刻却也别无他法，只能默默祈祷小白能快点醒过来离开这里，他不想探究蚀日和小白有什么关系，也不想知道这只虎妖跟那个蚀日有什么瓜葛，只是觉得自家狗子欢脱成性不应该被这种脑子有病的怪物烦扰，自己不过一个凡人，生老病死本为天命，此时死在这虎妖手里，也算是为自己和小白此番造下的孽赎了些罪，希望什么天谴恶报就不要再找上狗子了...
如此想着，他的意识便十分安然地逐渐涣散了
因此在那只身形比虎妖还要大上一圈的白狼出现时，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后腿还是没有治好，看来自己这个郎中做的还真是没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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