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明为这二人捏了一把汗,余光中瞥见座上之人的面色未动,但扣着龙首的动作却停了。玄冥还未说话,列中又出一人,乃是十殿阎王,先前孟元降生之时,便是他给孟元取的名字。
十阎王哼了一声,向座上作礼启奏道:“依臣愚见,二位所言实在有失偏颇。”
说到此处,顿了一顿,待玄冥示意他继续往下说时,十阎王方才继续道:“那孟元犯错不假,但她在天宫犯下错时帝座并未居于天宫,据臣所知,孟元亦从天冥宫搬到了天宫二殿下的流华宫,这论起来她犯错时的身份是二殿下之徒先于我冥界之人。尔等若要罚她,难不成还要越过天宫二殿下?”
二阎王侧头讥讽地看着十阎王,反驳道:“依十阎王的意思,我们难道还不能责罚一个土生土长的冥界人了?”
十阎王正欲辩驳,六阎王却笑道:“自然是要经二殿下应允。只不过帝座与二殿下亲如手足、同气连枝,臣等如今叩问帝座的意思,亦是叩问天宫二殿下的意思。十阎王爷,您说是不是?”
十阎王冷哼一声,径直向座上拱手言道:“孟元虽有错,但如今六界终归平安无事,况且其身为二殿下亲传弟子,若将其逐出玄阴宫,恐损二界之谊。”
六阎王又言道:“十阎王这‘终归’二字说得轻巧,不知这狐岐神宫到底是因何肯放孟元出宫,如今竟还退了兵?臣愚钝,斗胆请十阎王给臣解释解释。”他这话实实在在切到了要害,列中其他几位阎王或凝神苦思,或交头接耳低声议论。
见玄冥无言,十阎王中气十足回道:“先前帝座向天界言我冥界只出二十万兵,此数足以抗衡妖魔二界。但我冥界实则有兵四十余万,若倾巢而出,妖魔二界并非敌手。若妖尊青岐知晓我军神力,定然不战自退,又何须拿什么去换!”
说及出兵之事,殿中复又沸腾起来,一会子说冥界无论如何不能将实际兵力外示与人,一会子骂道如今根本难以知晓如今妖魔二界实力几何,这桩事眼下已经不是单纯的议论孟元之事,而是扯出了先前的旧事。
先前天界请冥界出兵之时,虽未召集各处广开朝会,为的就是省去如今的境况。有人觉得冥界应当倾巢而出一举收拾了那妖魔二界,但亦有人觉得此事本不关冥界的事,能出二十万兵已是慷慨至极。若真开了朝会让他们辩驳来辩驳去,恐怕要辩上三天三夜还不停歇。
兵权是在玄冥手上,调动多少也凭他说了算,先前让众人上书也好辩论也罢,最终他还是定下来出二十万兵,这也不许多讲。
如今这殿中又吵得不可开交热火朝天,正当众人吵了一刻钟早将孟元之事抛到九霄云外去的时候,座上再次传来轻扣龙首的声音,回荡在偌大的殿中,众人顿时安静下来,垂首侍立。
玄冥复又扫了一眼均是气喘吁吁的几个阎王,平静道:
“她并非普通的玄阴宫宫女。”
说完,他停了一停。
道明把持住自己倒吸一口凉气的冲动,众阎王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六阎王的脸色尤其难看,十阎王露出一副“我就知道是如此”的揶揄表情。
却不如众人期待的那般,玄冥并未解释她为何不普通,而是继续道:“本座的确和青岐做了一桩交易,只是这桩交易与冥界并无关系,众卿且安心。至于如何责罚孟元,本座还须同天尊商量。”
众人面面相觑,十阎王起先高声答道:“帝座圣明!”如此之后,又起了一片“帝座圣明”。
在这桩事上,玄冥的确很圣明。
他知晓按照孟元的错无论如何总须给她一个责罚,这也是给冥界和天下众人一个交代,只不过如何罚、罚多重都有转圜的余地。
他虽生了很大的气,心里很想就那么把她送到冥界哪一处苦寒之地做上千万年的苦力,但终归是他欠她的,事到如今他也不可能怎样责罚她,而是想着如何将这责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诚如十阎王所说,这桩事的确和天宫有关系。
人是在天宫出的事,即便孟元算是玄阴宫的宫女,但居于流华宫时的身份更明显的反倒是蔺沧的弟子。若是如此,事情便好办许多。那乐缨定然逃不过罚,他改日便提了孟元一道上去审着,她虽犯了错,若以蔺沧弟子的身份要以天宫律法来定罪,但又因着是他玄阴宫中人,看在他的面子上,天尊少泽不会真的罚了她。
如此一来二去最终只会走个责罚的形式,并不会真的罚了她,不必受那些个皮肉和轮回之苦。至于如何让她知错,他自有办法,不必让这些个外人来插手。
孟元蜷在榻上睡着的时候,已经近卯时。
许是在狐岐神宫的时候整日整夜里提心吊胆,休息得实在不好,回到了熟悉的十善殿中她竟睡上了一整天,中途一次也未曾醒过,直至夜幕再次降临的时候仍然酣睡着,只不过姿势从原先的蜷成一团转变成了四爪朝天。
她睡得极沉,丝毫未发觉十善殿里渐渐地有了人进来服侍过。内殿因着她在睡觉,故而灯烛不曾点起,外殿的灯烛眼下已经尽数亮起,光影柔和而温暖。
桌上摆了几碟子茶食和一壶隔一个时辰便新沏上一次的茶,以备着她醒来时渴了饿了。香炉里同从前一般的燃起她惯用的香料,香气随着轻掩着的窗中透进的微风四散在宫殿各处的角落。
一切的一切都和她初到玄阴宫的时候没有分别,好似那些曲折弯绕的事情不曾发生过,她还是那个在玄阴宫读书练剑的孟元。
殿外月挂中天,对面九华殿的灯烛燃了一日。
这些时日来冥界事务繁多,六界亦有大事动向,上来的奏折能批的道明已批了一些,此外须他过目批阅的仍有不少,在东偏殿的书案上高高的垒了一堆。玄冥自北阴殿朝会散去后,便伏案批阅奏折,中间饮了几盏茶,便再无任何休憩。
待到子时初刻的时候方才将最后一道折子阅完,砚台里的朱墨已近乎干涸,他将笔搁在一旁,略有疲惫的将手撑上额头,闭目养神了片刻。
他先前因洛华一事连日不曾合眼地操劳,刚重聚好元神便赴了妖界,今日回来还听了那些个阎王的唇枪舌战。又因着修为失了一半,饶是玄冥,如今也觉得些许疲累。
道明又按着时辰上前来送参茶,玄冥又问了一句十善殿如何了,那回答仍无什么差别,还是几次三番如一的“孟元姑娘仍睡着”。
玄冥一时间竟怀疑起自己是不是给她念了什么诀,青岐那个术法最多维持半个时辰,她怎么能从卯时睡到子时还未曾起来。不过先前在玄阴宫的时候她便素来贪睡,若不是他下了令命她须在何时前来,她恐怕能睡到日上三竿。
他隐隐生出一种担忧,担心她是否在狐岐神宫的时候并未休息好。他出神了一会儿,回神时看见眼前的一碗参汤,忽然失笑般地勾起了唇角。
入了夜,十善殿外殿的几盏灯烛燃得时间长了,其中的灯芯略有些长,晃得那光一闪一闪。阿盈正同几个宫女轻手轻脚地修剪灯芯,手上的剪子轻轻地咔哒一声便将灯芯剪落,灯烛复又稳定地燃起。
她正专注着的时候,却听殿外却徐步走进一人,但此时绝非有人造访的时辰。阿盈疑惑地回头看时心中生了一阵讶然,转而便有所会意,向玄冥作礼后压低声道:“姑娘在殿内睡着。”
玄冥点了点头,众人于是作礼退下,阿盈体贴地将那殿门轻轻掩上,留下殿中一片温和的烛光。
几缕光线从雕花的窗棂里透进内殿之中,让漆黑的内殿里勉强可以视物。
玄冥缓缓地走入内殿,云履踏在绒毯上的每一步都极沉稳,举步时发出细碎的织物摩擦之声。他绕过一架花鸟九扇屏风,在孟元的榻前停下,抬手掀起笼在榻上的轻纱,俯视着榻上躺着的这个一角被褥都不盖的睡得四仰八叉的狐狸,他皱了皱眉。
他初次见到被青岐抱在怀里的变作狐狸的她的时候,在一瞬间有些愣神。他素来没有豢养灵宠的兴趣,唯一的坐骑獍兽也只是当年征战四方时为打仗而驯服。
她被青岐抱在怀中的时候眼睛滴溜滴溜地转,比东海明珠还要亮堂,这时候他忽然生了一种豢养一只狐狸的冲动,好似养一只她这样的在身边,也十分有趣。
冲动归冲动,若是天下所有的灵宠都如她这般爱闯祸,他的日子恐怕要不得安宁。
榻边梳妆台上的铜镜映出外殿摇曳的烛火,亦映照出一人一狐的身影。铜镜因着灯火的摇曳而将画影泛起一层涟漪,在这阵涟漪里玄冥在榻沿边坐下,轻拢了锦被到狐狸身上,将它的身子盖得严实时,他方才捻了个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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