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这镇远镖局，那可是当今炙手可热的门派。在康靖上位前，镇远镖局就已经统一南方所有镖局，总镖头柳威成为众镖局公认的盟主，一时间风头无两，可柳威这盟主没当多久，镇远镖局就对外称柳威因病去世了。
镇远镖局就顺势落到了二当家柳正手里，那年正是康靖元年。柳正是柳威的亲弟弟，平日里在镖局也声望颇高，待人也和善，他当总镖头，大家都没什么异议。
只有柳威其中的一个亲信柳冲离开了镖局，也算表示出对柳正当总镖头的不服气。
柳冲小时候是一个孤儿，被柳威收养后，就得了“柳冲”这个名字。柳威对他虽不如亲生儿子柳如天，但也算用心，从小就把他和柳如天放在一块训练。自己教儿子刀法、枪法的时候，也不会厚此薄彼，从来都是一碗水端平。
在柳冲心里，柳威不仅仅是自己的义父，更是自己的信仰和榜样。他从小就立志要成为像柳威这样的人，武能提枪抚四海，文能纸上作词画。
在遇见柳威前，他从来没觉得一个经常在外舞刀弄枪，杀气腾腾的九尺男儿，在家还可以陪妻子吟诗作画，教儿子书法。对待镖局里的人也常常是恩威并施，就算坐着不说话，也会给人一种天然的威严，让人不敢靠近，可一旦和妻子在一起，又会变得十分儒雅，颇有谦谦君子的风范。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却不明不白地死了？！柳冲不相信，也不敢相信。
一开始，他只是难以承受柳威去世的打击，对镖局的镖不甚上心，可久而久之，就变成了别人的眼中钉，觉得他是对新上任的总镖头柳正不服气。
柳正倒也没说什么，传播这种谣言的是镖局的三把手，柳威的义弟刘擎。从柳冲来到镇远镖局后，刘擎就不喜欢他，没有什么缘由，就是看不惯。
柳威死前，刘擎就经常打压柳冲，不怎么给柳冲面子。现在柳威死了，镇远镖局是和善的柳正当家，刘擎就越发肆无忌惮，对柳冲的厌恶也达到了顶峰。
刚好柳冲因为自己的漫不经心，导致自己手中的一趟镖在途中出了岔子，差一点就被山贼给劫了。虽说有惊无险，镖局一般也不会惩罚镖头和镖师，可谁叫刘擎讨厌柳冲呢？
现在有了这么好的把柄，当然要趁机打压一番柳冲。
“大掌柜，柳冲此次护镖不力，导致镖差点在北岭被陈壮壮那厮劫走。此次若不严办，以后还有谁会认真护镖。”刘擎道。这话表面上是说柳冲护镖不力，实则是在提醒柳正，如果不严厉打击柳威的亲信，他自己新官上任，也没有威慑力。
柳正却不是那么好摆弄的人，刘擎要借刀杀人泄私愤，他可不想当刀，便道：“镖总归还是安全送到了，念在大哥刚走，柳冲又是在护镖途中得知大哥去世的消息，有点小差错也正常。”
“是啊，大哥去世时，还是大掌柜让我去通知的柳冲。”陈士棠道，“要不是大掌柜通知的及时，柳冲都见不到大哥最后一面。”
“兄长这话说的在理，咱们镇远镖局，从没出现镖没丢，就惩罚镖师的规矩。刘镖头这话不像是在肃正风气，倒像是在胁迫大掌柜，以泄私愤。”陈士海道，说着还不忘白刘擎一眼。
“哎呀，大家何必因为这件事搞得如此剑拔弩张，不值当不值当。”曾子豹出来打圆场。
柳正听见这话后，便接着道：“豹子这话在理，区区小事，何必再议。以后大家都不准再提了。”柳正“哈哈”尬笑了一声，对柳冲道：“冲儿，你先回府休息吧，大哥的葬礼也办完了，这几天你也没怎么睡觉，再不休息，我都担心你撑不住。”
柳冲并不领情，他觉得柳正说话虽然滴水不漏，却全然不像一个刚失去了大哥的人该有的心情。虽然送灵时，柳正比谁哭的都响亮，但柳冲心里总是觉得不舒服。
“不了，柳冲先谢过大掌柜，但镇远镖局，我确实是不想再待下去了。”柳冲道。
这里的尔虞我诈，他已经受够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柳正一惊，难以置信猜测道：“你要走？”
柳冲点头，目光坚定。
“那你还会回来吗？”柳正问，表现的很担心。
柳冲眼中有些犹豫，“如果有时间，我自会回来看母亲和弟弟。”
“你要浪迹江湖？”陈士海问，他看向柳冲，眼中有些担忧。
从他和哥哥陈士棠被柳威从东海海盗吴维生手里救出来后，他和陈士棠便一直跟着柳威，随他统一各地镖局，打击不服者，安抚顺从者。柳威收养了柳冲后，他们也算是柳冲的叔叔，是看着柳冲和柳如天长大的，平日里对他们也很是关心。
柳冲虽不如柳如天听话懂事，从小就调皮捣蛋，但却是个实诚孩子。一直都非常崇拜柳威，也很听柳威的话，或者说是只听柳威的话。柳威对柳冲也是抱有厚望的。
他还记得有次，柳威把他和陈士棠一起约到嘉陵草原骑马，和他们谈到柳冲和柳如天时，满脸的骄傲。甚至问他和陈士棠，觉得柳冲和柳如天两个孩子，哪个更适合当接班人。
柳威全然没把柳冲当义子，柳冲也争气，从小就刻苦训练，枪法刀法，暗器法门，样样精通，放眼整个武林，现在也算是一等一的高手了。
柳威看重柳冲，陈士棠和陈士海是柳威的心腹，也一直敬佩这位大哥，自然也是看重柳冲的。
可这小子，现在却要离开镖局。
陈士海心里有些着急。陈士棠虽然也在意，但他从来都是谋定而后动，一般也不会主动问什么，说什么。
陈士海也不是个喜欢多嘴的人，他果敢刚强，为人善断，却从不惹是生非。许是跟在陈士棠身边久了，也学会了沉默二字。
以前柳威就经常说，“你们两兄弟，一个善谋，一个善断，能做我的副手，是我的福分呐。”现在陈士海却忍不住，在柳正和刘擎这一大群人面前多嘴了，许是心里真的担心。
“四海为家，有何不可？”柳冲道，眼里满是坚定，身上散发着一种逼人的傲气，可这傲气却不伤人，就算要伤，那也是伤那些居心叵测之人。
“既然如此，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了。”陈士棠道，说完陈士棠就给了陈士海一个眼神。陈士海很快就懂了哥哥的意思，便将到嘴边的挽留之语又咽回肚里去。
陈士棠这话与柳正心里所想不谋而合，于是柳正便道：“那也只能这样了。”
曾子豹本还想留一留柳冲，可他也知道，柳冲这孩子向来是最有主意的，他说也是无用，不如不说，何况大掌柜都发话了，自己再说挽留的话也不合适，便只道：“江湖险恶，你要珍重。”
“多谢，各位保重。”柳冲双手抱拳道，说完便转身离去，没有一丝犹豫。
柳冲走的决绝，他走了，会也就散了。陈士海和陈士棠也回家了，回家后，陈士海便问：“兄长为何不让我留柳冲？”
“柳冲那孩子向来是拿定了主意便不肯回头，你我多说无益。”陈士棠道，说着便呷了一口莓茶。看着茶杯里漂浮的茶叶，他便想起当年柳威救下他和弟弟后，给他喝的就是莓茶。
虽然后来他也喝过很多好茶，却独独钟爱莓茶的味道。每每品完，都有回甘。他喜欢这种感觉。
“可大哥一向都看中柳冲，柳如天这孩子不善武艺，要想他以后继承总镖头的位子，很难，何况现在柳正当权，他的儿子柳如风也很是出众，不仅武艺精湛，还善谋略。我觉得柳正当总镖头这事，八成就是这小子撺掇的。”
“嘘，”陈士棠作嘘声，压低声音道：“隔墙有耳，说话慎重。”
“这是在我们家，怎会？”陈士海话还没说完，便意识到前几日柳正刚给各镖头府里添了好几个杂役，说是大哥去世后，大哥府里的杂役太多，又不忍遣散了他们，便分给了各家。
于是，陈士海放缓脚步，往窗外探了探，确定没人后，便松了口气，走到陈士棠身边，小声说道：“还是兄长谨慎。”
“你的判断和我的不谋而合，但柳正也不是个随便就能受别人影响的主，他自己肯定也是想当的，之前做出那番姿态，一推二就也只是做给旁人看的。”陈士棠压低声音道。
“他哪些狗腿子说什么柳冲柳如天还太年幼，难当大任，我看八成就是柳如风这小子告诉他们的，要真让这两孩子其中一个当了大掌柜，局面也不一定有多差。”陈士海道。
“他们两父子不是简单的人。如果刚刚你决意要留下柳冲，反倒会让我们以后在镖局的处境更加艰难。”陈士棠道。
陈士海：“是弟弟考虑不周了。”
“我总觉得大哥的死有些蹊跷。那趟哑镖是我亲自审查过的，路线、人手应该都不会有问题才是。虽说是走的水路，但豹子深谙水性，大哥水性也不差，应该不会出现问题。”说完，陈士棠便轻轻叹了口气，攥紧了拳头。
他恨自己，恨自己无能。如果柳威出发前，他能把这趟镖的护镖过程，途中可能出现的危险想的更全面些，大哥说不定就不会死了，豹子也不会受伤。
这是陈士海第一次见陈士棠叹气。在他眼中，陈士棠这个大哥从来都是气定神闲，不管遇到多难的镖，多大的事，都能临危不乱，细细谋划。
可这次，他听到了陈士棠的无奈。
“哥，你这话说的没错，大哥死那天，我就觉得蹊跷。我们明明得到线报，吴维生那两天根本就不在东海，可偏偏大哥去的时候，吴维生不仅在船上，还弹精粮足，像是等着大哥来似的。大哥甫一过去，就落入了吴维生的圈套。”陈士海捏起下巴，眼中满是犹疑。
“这属实太巧了些。”陈士棠轻呵一声，眼中满是不屑与厉色。
两人还没说完，门外就传来了柳如天的声音，“棠叔，海叔，你们帮我劝劝柳冲，他非得出门，说要浪迹什么天涯。母亲的话，他都不听。”
柳如天急色匆匆赶了过来，跑到陈士棠，陈士海面前时，小脸蛋都红了。
“小天，不要急，看给你跑的。”陈士海说完，便端了杯温水，递给柳如天。
柳如天接过水后，囫囵一喝，放下杯子，提起袖子，往嘴上一擦，急切道：“这家伙死活不听我和娘亲的话，非得走，你们快帮我劝劝，趁他现在还在镖局取枪，你们快与我一同去。”
陈士海叹了口气，脸上满是无奈，“我们也没辙，在堂会时，我就劝过了，没有用。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小子，拿定主意后就不会变了，比牛还倔。”
柳如天一看连陈士棠、陈士海都没有办法，他是真有些无措了，“连你们都没有办法，那可怎么办才好。”
柳如天在房里徘徊，把陈士棠都快绕晕了。
“只能随他去了。”陈士棠开口道，“好在冲儿武艺高强，就算去混江湖，应该也没什么事。
“可他只有十五岁，年纪这么小，又没什么经验，我是真担心他会出事。”陈士海道。
“棠叔，海叔，要不你们还是随我一同去劝劝他吧。”柳如天道。
“哥！”陈士海喊了陈士棠一声，声音洪亮，看向他的目光也炽热。
陈士棠看眼前两人都拿定主意要去劝，明知行不通还要去试，他也不忍心让他们失望，便起身道：“好吧，走！”
三人来到镇远镖局后，恰好遇见出门的柳冲。柳冲背着一个简陋的包裹，牵着一匹马，手里拿着一杆长枪，看见他们后，便直言道：“各位不必再劝了，我去意已决。”
柳如天听到后，失望的垂下了头，说话的声音也小了些，“大哥，你要是走了，我怎么办。”
柳冲听后，便把手里的枪递给门子，走到柳如天身边，拍他的肩，道：“小天，你已经十四岁，也不是小孩子了，我相信你能照顾好自己和母亲的。”
“那你还回来吗？”柳如天抬起头，泪眼汪汪地看向柳冲，很是不舍。
“我说过，会的。我要去办一些事。”柳冲说着便觉察附近人多，易嘴杂，便不再深说，直道：“此行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归家，所以我也不能给你保证，只能答应你，办完就会回。”
哪是什么事？柳如天本欲开口，但想了想，发现有时候不问比问更好，便没有再问下去。
小时候，因为身子羸弱，柳如天经常被别家孩子嘲笑，只要他家仆人不在身边，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有些小孩就会欺负他，耻笑他。他本来想告诉柳威，可一想到娘教他能不生事就不要生事，要懂事，他便一个人默默忍了下来。
后来，柳冲来了，他无意间撞见了柳如天被欺负，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便十分气愤地把那群小孩，挨个打了个遍。
从那以后，有了哥哥的柳如天就再也没被别人欺负过了。
这也让柳如天养成了依赖哥哥的习惯。现在柳冲要离家，在他的心里，除了不舍，还有害怕。他怕以后再也没人护着他，自己和娘亲都会受到欺负。
“你要去哪里？”陈士海问，他已经猜到柳冲离开家是为了什么了。可他不想柳冲去冒险。
“恕柳冲不能告诉海叔。”柳冲合拳道。
陈士海本想再问下去，陈士棠却拦住了他，“行了。”
“哥！”陈士海看着陈士棠，眼里满是焦急。
“冲儿有自己的想法也是好事。”陈士棠笑着说，笑容却有些僵硬，随后他便压低声音道：“忘了我刚刚在房里和你说的话了？”
陈士海听后便马上会意，无奈道：“还是哥考虑的周到。”
柳如天全然沉浸在与柳冲分别的痛苦中，根本没注意陈士棠、陈士海在小声嘀咕些什么。只是抬手抱了柳冲，道：“哥，你要回来，你一定要回来。”
“嗯！”柳冲应道，“你也是，要照顾好自己，其实你武功一点也不差，只是身子弱了些，这些年跟着我锻炼的也不少，你只是对自己没有信心，小天，哥相信你。”
“嗯！”柳如天涕泗横流，心里很是感动，这些年来，他还是第一次听柳冲认可他，比听到柳威对自己的认可还要高兴。
“好了，快把那大鼻涕大眼泪擦擦，堂堂男子汉，哪能懂不懂就掉眼泪。以后不许随便哭！”柳冲话里满是关心，语气却十分严厉。
柳如天听完立刻撸起袖子，就往脸上擦，囫囵一通擦完后，便道：“你走吧，我不会再哭了。”
“好！这才是我的好弟弟。”说完，柳冲拜别陈士棠、陈士海和柳如天后，就牵着自己的马，拿走自己的枪，离开了镇远镖局。
看着柳冲渐行渐远的背影，柳如天憋了半天的眼泪还是没忍住，抱着陈士海哇哇直哭，哭的肩膀直抖，连着抽搐好几下。
“哎呦，这孩子，你怎么又哭上了。小时候就爱掉眼泪，现在都十四岁了，还是这么爱掉眼泪。”陈士海颇有些无奈。
“你就随他哭吧，别说十四岁，在家人面前，多大都是个孩子。”陈士棠说完，柳如天也差不多哭完了。
“海叔，棠叔，辛苦你们了。那我就先回去了。”柳如天擦干眼泪道。
“嗯，回去好好休息，别想太多。”陈士海拍拍他的肩，安慰他。
柳如天：“嗯。”
陈士棠：“我们也走吧。”
“走了啊。”陈士海道，看了柳如天一眼后，柳如天点点头，他也就放心了。
不过，他并未回府，陈士海看陈士棠走的方向也不是府邸，便道：“看来我和哥想到一块去了。”
“不错。”陈士棠道，“不过我们得加快脚步了，那小子走的也是真快。”
陈士海：“嗯。”
话音刚落，两人就腾身而起，各自施展轻功，往柳冲的方向追去。
镖局里的老大一般喊大掌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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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镇远镖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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