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鬼坊其实就在新清隔壁，不过冥府的火车比阳间的绿皮车还要慢上几分，哐当哐当地晃悠了三四个小时才到站。
宫燃下了火车后，脑浆都快被哐当匀乎了，一时东南西北都分不清。
掏出身上的便签，上面是张店长领导在京的联系地址，宫燃和一个热心的行鬼打听到了去往那里的路线，便乘车前往。
京都鬼坊是冥界都城，与新清的萧索不同，市区里五层以上的高层建筑物明显多了不少，街道也宽敞，宫燃下车的地方是一处商业街，路口竟然挨着建了两座百货大楼，四周一圈也都是各种商业门市，门头上挂着红红绿绿的纸扎招牌，看着十分热闹。
冥司公营的旧物交易商店依旧在商业街最好的位置，是一座单独的三层砖瓦小楼，比新清的大了两倍不止，里面的售货员也打扮得十分时尚，男的一身立整的黑色中山装，油头白面，女的旗袍式袄裙，画着地府最时髦的纸人妆，脸上厚厚一层白粉遮住冻疮，两颊上是圆圆两坨腮红，艳红的口脂只在嘴唇中间点了两下，画成小小一个倒三角形的樱桃口。
宫燃找了个不忙的售货员说明来意。
那店员点了点头，“你是新清过来的吧？黄经理早上和我们交代过了，他在楼上办公室，我这就带你过去。”
宫燃和她道谢后，跟着她上了楼。
黄经理似乎也等他等得十分焦急，见他进来面上明显松了一口气。
俩人坐稳后，黄经理也不和他寒暄，开门见山道：“据我所知宫先生还是个新鬼，我不清楚您这么急着收供祭台是做什么用处，不过小张说你手里时髦的穿戴特别多，而且一直照顾我们二店的生意，那宫先生就是我们二店的老主顾，这个忙我们能帮自然是要帮的。”
“多谢您照顾，”宫燃语气诚恳，“后面我有好的旧物要出，一定还去找张店长，价格一切都好商量。”
黄经理摆了摆手，面色好看了些，“你只管来找小张就是，价格我们有上面制定好的公式，怎么也不会让老主顾在我们手上吃亏，那不和规定也不合情理。”
黄经理说到这里，脸上又严肃起来，说：“你要的那个东西，我们总店恰好昨儿早上收了一台，来的是个破落了多少年的老勋贵了，自己要去投胎了，才舍得把这个拿出来，想留笔钱给自己的两个小重孙，因而他做的是个死当，那价格可不低，而我们总店照着规矩是要加价二十个点才能再次售卖，今天有我在这，只给你加十九个点，不过......那也是不小一笔钱啊。”黄经理看着宫燃缓缓说道。
“要多少钱？”宫燃沉着问道。
宫燃不确定这个黄经理的嘴里有多少水分，可这人就算明抢，他也得硬着头皮掏钱。
黄经理伸出手，五指抻开正反晃了四下，“抹了零，也要收你八千块。”
好贵！！宫燃呼吸都凝了一瞬，不过却也在他承受范围之内。
黄经理看宫燃一脸犹豫，又补了一句，“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这东西是总店收来的，他们只要放风给那些新贵，八千块一百块也是卖的出去的，我能做的就是先透个消息给你，再给你抹个零头，其他的我帮不了你。”
宫燃敛了神色和黄经理商量道：“东西我要了，不过今早我收到张店长的消息就来了京都，身上没有那么多冥钞，可否请您同我一起回新清，我家里还有一些好东西，还能勉强凑出个八千块。”
黄经理听他这么说，不禁又好奇地打量了他一番，不过到底是生意人，什么都没问，展颜笑道，“本来也没打算让你在今天付清，今日你要是定下了，就先付个订金，再和我们签个购买合同，我将这东西从总部调到我们新清二店去，你三天内去找小张承兑就行。”
这办法省了宫燃不少麻烦，他自然同意。
黄经理一面准备合同，一面吩咐员工去取那供祭台，让宫燃先验货。
那员工不一会儿就取了个巴掌大小的沉木木盒，木盒打开，里面是一个铜制的八卦莲花罗盘，莲花分八瓣，每瓣上都刻着冥符阴文。罗盘底下还有一本蓝皮薄书，上面写着《操纵注解》，应当是这个供祭台的使用说明。
黄经理的合同十分严密正式，各种公章合同章就盖了四五个，宫燃审核了两遍，见没什么问题才签字按了手印。
从旧货商店出来，宫燃仰着头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激动地手都有些发抖，司川给他的那些东西终于让他保住了！
宫燃一刻都等不及，想立即回新清去兑那个供祭台，只是他在京都鬼坊还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要办，反正已经翘班了，这两天倒正好把事办了。
宫燃从包里掏出一封信来，是他爸在灵耳坡留给他的，白色的信封外皮依旧完好无损，宫燃从拿到那封信就没打开看过。
摘下鹿皮手套，白皙的手指撕开信封，里面三页信纸写得满满登登，宫燃不耐烦地一目十行，终于在最后一页找到了他家在京都鬼坊的地址。
乘车的路上，宫燃脑子里杂乱不堪，他对他爸的感情很复杂，身边所有朋友都认为他恨死他爸了，生时都不愿来往，更别提死后给他祭祀。
其实宫燃每年清明前后都会背着人，去他爸坟前静静地坐上半日，依旧不想和他说话，却也舍不得离开。
他爸不是个合格的丈夫，甚至不算个合格的父亲，但是他对他真的很好，宫燃八岁以前，父亲在他心中有着最高大可亲的形象，也是他儒慕和崇敬的对象......
他爸现在京都鬼坊的供电司上班，宫燃从市中心转车转了两回才到，他下车的地方是个火电厂，本以为厂子设在郊区会荒凉一片，哪想看着还挺热闹。
厂区占地广阔，一排排厂房临山而建，中间几座上细下粗的曲线冷却塔正袅袅地冒着白烟，厂区另一侧不远的地方建了上百栋筒子楼，是厂区员工的家属安置楼。
家属楼下一群小鬼正在雪地里戏耍打闹，男孩儿们抓着雪球四处飞舞，女孩儿则文静一些，坐在避风口，带着厚厚的手套玩拍手游戏，嘴里欢快地念着朗朗上口的顺口溜。
“打工人，打工魂，打工都是魂上魂。”
“我为冥府添砖加瓦起广厦，积福来世富贵花。”
“劳动最光荣，懒鬼来生毛毛虫。”
宫燃数着家属楼的门牌号，很容易就找到了他家，四层高的筒子楼，他家在二楼。
现在是正中午，走廊上，电厂午休的员工们都在自家门口叮叮咣咣地颠着锅勺，过道里油雾四起，好不热闹。
宫燃路过的时候往他们的锅里瞥了一眼，菜色还不如他们医院食堂。
有几老鬼也注意到了宫燃，全都好奇地盯着他看，一个系着围裙的大娘上前两步想和他搭话，就见他停在宫副科长家门口，那大娘赶紧大步退了回来，眼睛却一直贼溜溜地往那边瞟着。
宫燃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沉默了两秒，伸手敲了门。
“谁啊？”屋子里很快有人应门，是个很柔和的声音。
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开门的是一个窈窕的中年女子，上身穿着一件居家棉袄，头发松松地盘在脑后，看着十分温婉。
女子开门后当场楞在原地，宫燃却是看都没看她一眼，更没等她说话，抬脚越过她进了屋子。
“燃燃！”
“宫燃......”
“哥！”
宫家一家五口正在吃午饭，看到宫燃进来都是一惊。
一个身形颀长，面容儒雅的中年男子站起身来，急急走了过来，“燃燃！”
宫燃避开他爸伸过来的手，一脸挑剔地四顾看了一圈，“我屋呢？”
“有，”宫钟安被儿子躲开也没恼，温和道：“前些日子就给你收拾出来了，我带你去看看。”
宫燃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跟着宫钟安进了南侧的小房间，邱倩反应过来也赶紧跟了上去，留下餐桌前坐着的三个年轻人神色各异。
这三个都是宫燃的兄妹，老大叫宫池，比宫燃大了半岁，阳寿才十八，因而看着比宫燃还小些，另外两个是龙凤胎，男孩叫宫洋，女孩叫宫洁，比宫燃小了四岁，死的时候十四。
宫池面无表情地嚼着手上的玉米面饼，不发一言，宫洁看了一眼他大哥，之后也面色冷冷，神色不愉，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
只是这哼声还没落地，就听那边“咣”的一声巨响。
几个人俱都一哆嗦，震得不苟言笑的宫池都转头往那边看了过去，就见他妈被关在了南房间门外，差点被门板砸得一头一脸。
宫洁气得得满脸通红，对她妈小声吼道，“让你别去热脸贴人家冷屁股，你偏不听！”
邱倩脸上也很不好看，冲女儿不太耐烦地摆了摆手，让她噤声。
宫洁气得扔了筷子。
宫燃摔完门后，把书包往床上一扔，房间很小，□□平米的样子，只放了一张木板床，一副旧衣柜，床上铺的睡品也看着十分劣质，不过好在能看出没人用过。
宫燃嫌弃地撇了撇嘴。
他生前就是这个模样，每回回京一见到他爸和这家人，心里就一股邪火，和个中二期少年似的，邱倩没少在他爸面前内涵他，说他还不如两个年纪小的双胞胎懂事。
宫仲安现在满眼都是他大儿子，看着宫燃又是欣喜又是心痛，见他闹脾气也觉可爱，笑眯眯地看着他，伸出手来,“都长这么大了，快让爸爸抱抱。”
宫燃烦躁地撩了下头发，“你见过这么大了还让爸爸抱的吗？”
宫仲安脸上依旧温和，上前拥抱了一下儿子，拍了拍宫燃的后背，“爸爸很想你......”
宫燃转身坐到床上，“想我早点死啊？”
“发生了什么？”宫仲安伸手揉了揉儿子的头发，心疼地问道。
“没什么，祖上干了丧尽天良的事，我活该出门被车撞死。”
宫仲安被宫燃噎得直叹气，“爸爸一定会补偿你。”
“那我妈呢？”宫燃寒声问道。
宫仲安面对儿子的质问，面有愧色，好半天说不出来话。
宫燃脸色更难看了。
“对不起，燃燃，爸爸活着的时候糊涂，对不住你们母子，”宫仲安和儿子道歉，“爸爸和你邱姨现在也在接受惩罚，审判司判了我们通姦罪，你妈妈......”宫仲安慈爱的眼里一抹哀色，“你妈妈无辜堕入它道，我罪加一等，要在冥界劳作两百年才能投胎人世。”
宫仲安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爸爸多攒些钱，给你买功德分，下辈子......”宫仲安笑得苦涩，摸了摸宫燃的头，“下辈子给你找个好人家托生，爸爸帮你把关，一定让你有个好父亲。”
宫燃转头瞪他，却忍不住红了眼眶，“我下辈子的事用不着你管！咱俩再没关系了！”
“燃燃......”
宫仲安见不得宫燃哭，伸手把儿子揽在怀里，还像小时候那样哄着。
宫燃十分不耐烦地推开他爸，吸了吸鼻子，沉下声音道：“少来这套！我来找你是有正经事要说，我要找我妈，需要你帮忙。”
宫仲安一时愣住。
宫燃抬眼看他，“你别装，你比我早下来这么多年，一定知道轮回司密卷可以打开。”
宫燃来找宫仲安帮忙，并不是病急乱投医，他爸这个人虽然私德不靠谱，但是本事还是有的，活着的时候，无根无基也能在京市的土地局混得风生水起，自有他独到的才干和手腕。宫燃看他就烦，但是也不得不承认，他爸在外人眼里极具个人魅力，这人又极会钻营，因而在哪里都吃得开。
宫燃刚刚一进屋子，就知道自己并未料错，他爸这房子少说也得有六七十平，阴间几代老鬼的积蓄全拿出来才买得起，他爸才下来几年时间，又是戴罪之身，居然凭一己之力，带着没工作的邱倩和三个拖油瓶，稳稳当当地住了进来，没让妻儿在饥荒困苦的冥间挨饿受冻。
宫仲安看宫燃一脸决绝之色，脸上也认真起来，半晌沉吟道：“很难，就算费劲千辛万打听到路子，也十有**成不了事，鬼仙和大能邪魔不是我们普通鬼魄能触及的，更别说与之交易。”
“我清楚，”宫燃点头，“不过，你只管动用所有关系去竭力打听，如果用钱可以找我要。”
宫仲安一愣，“你怎么会有钱？”
“这和你没关系，”宫燃瞪了他爸一眼，又突然想起来什么，理直气壮地伸出手，“把我的生活费给我。”
宫仲安好笑地看着儿子，从口袋里掏出一叠冥钞和票证，放到他手里，“你这几天没来，爸一直担心你挨饿。”
宫燃数都没数，立起眉毛嘲讽道：“你打发要饭的呢？”
宫仲安像是早已习惯了宫燃这样和他讨生活费，摇着头拍了拍宫燃的手，安抚道：“等下。”
宫仲安说完就起身出了房间，没一会儿回来，手上又拿着一叠钱票，递给宫燃哄说道：“你先拿着这些，省着些花，在阴间不能买那些花里胡哨不实用的东西。”
宫仲安刚说完，就听到外面客厅里“啪”的一声脆响，显然是有人摔了碗。
宫洁在外头喊的嘶声力竭：“就他一个人亲生的！我们都是捡来的！我昨天让你们给我扯块新布做衣裳，你们叨叨了一晚上怨我不懂事！我哥想在电厂调个轻松的部门工作，都半年了你们也不肯拿钱出来打点！怎么他一回来，连家里压箱底的存款都要拿给他！他是凤凰蛋啊？！”
宫燃脸色骤变，腾地站起身打开房门。
大家事业心都好重，竟然一心只想搞箱子！!∑(?Д?ノ)ノ
我们可盐可甜，可奶狗可老狗，既能年上又能年下的爱情，都满足不了你们了吗？那我只能牵麟大司长出来溜了！（挣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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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京都鬼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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