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瑞思顾不上惊动游鱼,他判断出大致的四面方向后,率先靠近了南侧的池壁,从下到上仔仔细细地对比搜寻,不过片刻,就在某个水草茂密的位置,发现了一块似乎颜色略深于周围石土,稍微显得有些特别的地方。
少年抬眉,屏住呼吸,一寸一寸地检查出现异常的区域。
坑洼不平的池壁常有凹陷或者凸起,它们并非是什么特殊的机关巧作,而是为搜索增加难度的自然造物。
傅瑞思凝目探过大半深色地带,用空间防护罩接触了许多可疑的地方,但至今仍然一无所获。
正当他快要以为自己找错了位置的时候,移动转向间不小心碰到某个平滑的石块,那处却突兀地传来了些许松动的摇晃感。
少年一顿,视线当即转向防护罩左下角抵住的一圈区域。
盯准出现异常的部分,他往下沉身凑近观察,居然在石块中央隐约看出了一点凹陷的痕迹。
傅瑞思眼睛一亮,没怎么犹豫,很快便退至安全距离,调动一丝不易被人发觉的微弱魔力,试探着打向了那片状似平平无奇的普通石面。
伴随着一阵几不可察的位移,石块咔哒轻响,声音在水域的包裹下显得沉闷而失真。
少年远远望去,不太能看清池壁的情况。在幽沉昏黑的水底,一切景物都好像罩上了深灰的滤镜,朦朦胧胧,给人以未知的模糊感觉。
但是空间墙附近突然急促的水流,以及受惊后慌乱散开的鱼群,却明晃晃地昭示着四下最为真实的反应。
待到周围重归平静,傅瑞思才小心上前,检查刚才发生的变化。
他控制着防护罩靠近壁面,却在这一过程中逐渐蹙起了眉心。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颜色原本就非常深沉的石块,如今似乎变得愈加幽暗,看上去像是一个会吸收所有光亮的黑洞,但凡所见都将被其吞噬殆尽。
傅瑞思谨慎地停在几步远外的位置,分出精神力探向目标区域。
感知在曾经的池壁处稍微一停,不过倒没有觉出阻碍,之前的嶙峋壁障显然已经消失不见,仅留下一个未知的洞口。
黑色部分如同一扇大敞的堂门,不设防备,热情地欢迎客人进入查看,却不知屋里到底潜藏着何种造物,会给人带来怎样的结局。
少年心跳加快,精神力继续朝内延伸。
直至抵达自己控制的极限,他也没有触碰到其中边界,更不曾遇上任何奇怪的波动,简直像是一脚踏上了无垠的虚境,整条长路空旷到不可思议。
“隧道里面的确没什么危险,只是看起来长时间未被使用,水质有些浑浊,不过你有魔力隔绝,这点倒是不算要紧。”看出傅瑞思的疑虑,沉默良久的克斯蜜终于适时出声,验证了他查探的结果。
隧道。
傅瑞思点头,重点捕捉老师对这个空间的定义,不免又肯定了几分自己的猜测。
根据刚才感知经过的方位来看,如果后续没有大幅度的弯折,隧道的走向应该不会偏离南面,大概率真的是连接初校的那条隐蔽地下通路。
思及此,他缓缓呼气,再度向前,总算是来到了幽黑无光的洞口周围。
近距离观察下,远比周围更暗的通道入口着实不小。
依照傅瑞思本人一米八往上的身高来说,甚至不用低头弯腰,直接就能轻松的走入其中,连宽度都足够容纳两人并行,像是某种巨型生物专门为自己打造的巢穴。
傅瑞思心下一突,随后却又立刻摇头否定,排除了这个离谱的设想。
他摈弃掉脑海中因为不安而纷杂涌现的猜测,抿唇第二次排查入口附近的情况,等确认大致安全后不再给自己迟疑的机会,当即加固护罩进入通道,亲自前去一探究竟。
少年的身影毅然入内,很快便消失于浓厚的黑暗里。
克斯蜜早在傅瑞思刚开始检查池壁时,就意识到了这个家伙的行动目的。
他沉默地看着对方触发机关,露出隧道,魂体微微一顿,内心复杂的情绪不由翻飞得愈加强烈。
此刻走在几乎无法视物的水下通道内,克斯蜜想起那枚银白的方体标记,脑海中的念头再也抑制不住。
他考虑半晌,终于艰难地开启话题:“小孩……”
正准备用最隐晦的方法先试探一句,谁料克斯蜜结束称呼,后续的内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实际上,那并非是出于他本意的欲言又止,而是一种等级颇高的规则限制。
不能直白地揭露某些触及本质的东西,有的过往注定需要埋进土里。
“怎么了?”傅瑞思迟迟没有等到对方的下一句话,不禁疑惑发问。
到了现在这样的程度都不能告诉他吗?克斯蜜暗骂一声,为了不让小孩生疑,这才勉强压下心中的火气。
他视线一转,扫到了什么,当即顺势道:“你看两边的墙壁底部,怎么出现了一些奇怪的线条?”
傅瑞思步伐未停,目光投向下方,果然在左右分别看到了两段比他侧身稍宽的微光弧线。
亮度堪及萤火虫的线条仿佛拥有生命意识,随着少年不断地前行,它们也紧随其旁流动跳跃,似乎被赋予的使命就是照亮来人脚下将要踏实的漆黑路段。
傅瑞思凝目仔细观察,发现周围的内壁原本就刻有一条,好像贯穿了整个通道的长线纹路。
当来者经过长线的某个位置时,对应区域的线段就会发光亮起,加上花纹起伏蜿蜒的形状,看起来便造成了线条随人一同跃动的假象。
“走过一定距离,这东西循环的纹路样式居然还会发生变化。”克斯蜜同样看出蹊跷,语气忍不住带上了几分清浅的笑意。
傅瑞思想到现代世界的高速路设计,他记得听谁说过,不时改变路旁的花纹是为了防止视觉疲劳,所以这里的线条变化应该也是同理?
原来隧道的设计者也知道此处很容易让人迷失吗?少年一讪,心情却莫名轻松了不少。
通过和克斯蜜的闲谈畅聊,这段路程倒是不再显得那样漫长。
也许过去了半个小时,也许只经过了十几分钟,傅瑞思又一次习惯性的往下瞥去,却突然发现一直陪伴自己的线条竟不知何时从身侧消失。
他朝前迈步的动作一顿,回头向后看去,在不远处找到了仍余莹莹亮光的一小段弧线。
最后的那截花纹是普通到甚至有些催眠的小型波浪,可在末端的部位,却俏皮地勾起了一个不标准的爱心。
它和一路上尺寸外表仿若复制粘贴的纹样大相径庭,如同条理分明的表格中突兀冒出的一朵鲜花,于不起眼的地方彰显着设计人不甘受限的性格,致力为偶然发现者带去会心一笑的澎湃活力。
克斯蜜顺着小孩的视线望去,在注意到那颗爱心后瞬间语气一滞,声音渐消,整个空间顿时陷入一片无言的寂静。
一人一魂莫名保持了一致的沉默,看着微亮的波浪图案像是灭灯般从后往前陆续熄灭,直到爱心也淹没在汹涌的黑潮当中,周围再无一丝光线。
傅瑞思恍然觉得自己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心脏随之猛的一空。
只是还没来得及仔细琢磨,克斯蜜骤然加大的声音就震响在他耳边,吵得傅瑞思一个激灵,所有思绪霎时逃窜无踪。
“嘿,看来咱们总算快要抵达终点了!这一路过来真不容易,要是长时间待在这里绝对会视力退化。”
“你还在愣着做什么,不想出去吗?反正我是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外面的阳光了。”
“快走快走,你这个奇怪的小子……我不管,要是我们不能在十分钟之内离开这里,我就要上诉审判院控告你虐'待前辈!”
傅瑞思闻言,嘴角一抽,对自家老师愈发娴熟的无理取闹能力深感佩服。
他刚要举手投降,在意识到对方无法看见之后又叹了口气,立刻转身迈开了脚步:“好好好,我知道了,现在就走,放过我吧老师。”
“呵。”克斯蜜得意哼笑一声,勉强收手罢休。
果然,这就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吗?
他想到教会自己这句俗语的两个混蛋,眸光一闪,又在转瞬间恢复了正常,没让少年察觉到分毫的异样。
在黑暗中不过走出十几步路程,少年的防护罩就撞上了一个坚硬的物体。
沉闷的金属声似是某种事件结束的预告。
傅瑞思精神一震,放出感知进行探查,在穿过物体,向上延伸片刻之后,很快就扫到了一些熟悉的东西。
那是坎帕尼王国最受欢迎的观赏性鱼类,它们的体内含有无法转化的微量魔法元素,能够根据各自携带的魔法属性,在尾部呈现出相应的清透色泽,游动间如薄纱漾水,美丽到不可方物。
在改造旧实验区期间,为了让水底的秘密通道不显突兀,夏利克斯特地争取将原先的水池保留了大半,改造成观赏性更强的造景池塘。
放入其中的池鱼还是众人一起出校买来的——当然,那只是他们外出聚餐的借口而已。
依靠诸多此类的细节,傅瑞思已经完全能够确定如今所在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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