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川奈和小兰园子慢悠悠地从话剧社晃到学校门口。
“你真的要去参加吗?”园子问,“空手道的预选赛马上就要开始了吧。”
小兰没说话。
在离开话剧社之前,现任社长土居悠马向小兰发出了邀请,请求她能够参加话剧社的彩排。
“我需要回去好好思考,园子,”许久后,小兰才回复自己的好友。
“想去就去嘛,不是说台词也不多?彩排应该花不了多长时间,”黑川奈双手撑在脑袋后,跟在两人的身边。
学校门口就在几米外,放学一个多小时,第一批学生已经全部离开学校,第二批学生还得一小时后才能结束社团活动,所以学校门口异常空荡。
偶尔有路人走过,更多的是往来的车辆。
黑川奈打着哈欠,还在想着如何应付晚上的作文,下一秒,一个男人就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小路!”
她听见男人如此称呼她。
黑川奈看看小兰,又看看园子,两人眼里只有陌生。
于是她最终把视线放到拉扯着自己手臂的男人身上。
男人估摸着一米八左右,瘦高身材,脸上带着医用口罩,看不清下半张脸,皮肤黝黑,一双眼睛很是沧桑且布满皱纹。
只可是……
黑川奈垂眸盯着他握住自己手腕的手指。
骨节明显,手背上青筋崩出,力气不小。
而且如果她没听错,他刚才喊出的那两个字……
“你是?”她想把自己的手腕缩回来,可对方的力气之大让她所做的努力成了无用功。
“我是爸爸啊,”男人的眼睛赤红,透露着疯狂。
“喂!又是你!”
四人僵持着,坐在保安室的校警小跑着出现,挥舞着警棍把男人赶跑。
在他离开前,那双眼睛还牢牢盯着黑川奈,让小兰和园子不寒而栗。
“叔叔,”黑川奈问朝着她们走回的校警,“那个男人是谁啊,我,我今天第一次碰到他就被……”
她另一只手抚摸着被抓过的手腕,都快被急哭了,“他看起来精神似乎不是很好……他,他是不是疯子啊。”
校警对此表示也很无奈,“那个男人在不久前失去了孩子,每天这时候都会来学校门口,虽然我也很苦恼,但也还请你原谅他。”
“失去了……孩子?”黑川奈心里对于这男人的身份已经明了,但还是如此问道。
“嗯,”校警用警棍敲打自己腿部肌肉,久坐之后一下子运动有些吃不消,“具体我也不好说太多,就之前那个跳楼的女学生,是这男人女儿,跳楼之前男人还算正常,只是会等女儿回家,跳楼之后就逐渐不正常了,看见个女学生就冲上来抓人家的手,最近因为这事我们做安保的压力也很大。”
黑川奈三人相互对视,想必这就是松沢千纱提起过的会接送立原路放学的家长。
但话又说回来,这个父亲……
是亲生父亲还是继父?
具体情况或许只有洼田初美了解,可惜她因为身体不舒服,已经提前被家人接送回去了。
接送园子的轿车就在门外等着,黑川奈把小兰送回到事务所楼下。
已经上了两层台阶的小兰又跑下楼。
“果然,小奈你今天有些不对,是川本老师和你说了什么吗?”
黑川奈微微一愣,说实话,她以为她今天的情绪隐藏得还算可以,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她无奈地笑了笑,“想什么呢,我是那种会让自己吃亏的人吗?”
见小兰的眉毛还皱着,黑川奈暗喊不好,“那我们明天见啦~”
一溜烟直接不见了人影。
告别了小兰,黑川奈一人走在最后一缕霞光中。
她没有选择第一时间回去,而是绕了远路,一个人慢悠悠在路上晃荡。
人潮涌动,车水马龙。
孩子在路边的空地上玩耍,发出欢乐的尖叫声。
“看我!假面光波!”
“是拯救世界的假面骑士!”
……
她望着那群嬉笑的、跳跃着的孩子,肩膀被一股蛮横的力量撞击,她面无表情地皱皱眉,瞟了眼那个朝着自己道歉的瘦弱男人。
或许是见黑川奈反应不大,那男人眉间一喜,急匆匆离开。
“步美,你在看些什么?轮到你的台词了哦。”
空地上,一个身材健壮的男孩朝一个短发女孩问道。
步美呆呆地望着马路对面,抬起手,“有个大姐姐……失踪了。”
窄巷深处,高墙夹峙,墙面斑驳。
蛛网般电线层层叠叠交缠一起,看不见天空。
漆黑中,一线极为细弱的阳光从缝隙中挣扎着打进黑暗,不偏不倚地落在少女身上,照亮她的半张面孔。
她坐在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铁皮垃圾桶上。
桶身冰冷、坚硬,边缘粗糙,散发出浓烈的酸腐味。
细密的灰尘浮在光中。
光线下的脸面无表情,墨绿的瞳孔在光线下透出冷酷的悲悯。
她自然垂落的脚下,紧贴着冰冷、布满污垢的地面,一道黑影蜷缩。
他就像被卸去翅膀和六肢的甲虫,无力地躺在污水中,浑身痉挛地捂住腹部,发出痛苦的、无声的呻吟。
“有,有谁在里面吗?”
巷子口,有孩子朝着里边大喊。
她看着男人脸上痛苦和狂喜相互交杂,不顾往里渗的污水,张开嘴,喉咙里厚重的悲鸣愈发大声。
巷子口的声音还在时有时无地叫唤着,是一群孩子的声音。
应该是听到巷子里有动静,却没有胆量进来,所以只是在外边确认。
“救……救救……”
如落幕。
那丝光亮被人掐灭,他听见空气发出细微的声响,阴影逐渐将他笼罩,
他的声音颤抖,恐惧让他没办法再吐出哪怕一个完整的音节。
他始终想不明白自己赖以为生的手段竟然有朝一日栽倒在一个高中生手中。
抬头,黑暗中女生的脸泛着青色的光,她望着被封锁的天空,注意力不在他身上。
这个发现让男人的肾上腺素迸发。
力量充满他的全身,腹部似乎也感受不到疼痛,他喘着粗气,踉跄起身,可没等他走两步,那种被毒蛇盯上的阴冷和恐怖再次蔓延上他的后背,五脏六腑再次传来痛苦,瘦小的男人跌进垃圾堆,彻底失去了意识。
黑川奈望着垃圾中的男人。
易拉罐因为他的动静从顶端跌落,在地上发出脆响。
“小奈姐姐,周日我们一起去全信仰教堂玩吧~”
黑暗中,小女孩的声音传进她的耳膜。
她愣住了。
“库洛洛说你肯定又会窝在屋子里看漫画不愿意过来,特地让我们来邀请你,”另一个稍微年纪大点的寸头女孩羞涩地笑着。
“是啊,奈奈姐姐每天一回来就窝在家里不动,我们这周可是准备了超级有趣的节目哦!”黑色头发的小男孩用手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试图用动作说明他们所准备的节目有多么有趣。
明明……已经很久没有想起那个人了。
黑川奈的垂眸,咬住了唇,她想调整呼吸,可她们就像在她身边,声音源源不断地撞击她的耳膜。
“什么啊,原来是保洁六人组嘛,”她听见她的声音在一帮小孩的嚷嚷声中响起,“不过你们这帮小鬼干得还挺好的嘛。”
“真的吗!”双马尾的小女孩满眼睛星星地蹦到她身边,想要得到赞扬。
奈点点头,把手放在女孩的脑袋上揉了揉,“嗯,小萨的橙色战士充满了活力,我看了后感觉干劲满满了!”
“那,那我呢,”黑发男孩不好意思地拉扯着奈的衣摆,脸颊有些泛红。
“哈哈哈哈,我们家小库最棒了,完全就是今天的MVP!”
她捏了捏小孩的脸蛋,“还有派派和希拉,大家今天真的太帅了!”
说着,她的嘴里被塞了一颗糖,口腔中顿时溢出了已经变质了的糖精味道,既廉价,又香甜。
奈眨了眨眼,面前的萨拉萨双手叉腰一脸神气,“这是给小奈的奖励哦。”
“我的奖励?”
“嗯!因为在录像带出现问题是小奈在咳嗽吧!”
奈挠了挠乱发,其实只是因为她在前一天吃了过期辣椒嗓子不舒服罢了。
“对呀,大伙儿一听奈奈姐姐的声音就都怕的不得了,全部静下来了,就连很多成年人都很畏惧奈奈姐姐,”库洛洛也是满脸崇拜。
这帮小鬼头一言一语夸得奈快上天去了,嘴里的硬糖残留下来的酸涩也变得格外甜蜜。
好了!
够了!
奈!
别再想了!
她屏住呼吸,舌尖传来了鲜血的铁锈味。
她慢慢弯腰拾起掉落在水泥地上的警察手账。
这时她才发现她的手指在颤抖着,叫嚣着通天的恨意,体内的气宣泄着找不到出口,掉落在地的易拉罐发出滋啦滋啦被空气压扁的声音,乌黑的水潭泛起层层叠叠波纹,垃圾堆里失去意识的男人无意识地呻吟着,像是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脚步由远及近,几道微弱的灯光在远处扑扇扑灭,“有,有人吗?”
“你们真的听见里面有人在求救了吗?”
“应,应该是,那人叫得很惨,可,可太黑了,我们不敢进来。”
风声掠过。
“什么人!?”
方向一致的灯光开始混乱。
“没,没人呀!”小女孩的声音几乎快要哭出来了。
“是是风吧!”小男孩结巴解释。
灯光停在空气中许久。
“胆子别那么小,就是风罢了。”
光束越发强烈,最终停在巷子最深处的死胡同。
胡同里空无一人,遍地是陈年垃圾和纸箱,地上撒着不知何物的污秽,老鼠从两人脚下滑过,惊起小声急促的尖叫。
小声的尖叫在看见垃圾堆中的人形物体的瞬间抑制不住地化为放声尖叫。
“啊啊啊啊啊!!!有人死了!!!!”
警笛的鸣笛被黑川奈甩到身后。
她回到家的时候,暮色已经替代了霞光。
站在家门口,庭院的池水早已解冻,流水涓涓发出悦耳的声响,惊鹿时不时砸向石块,惊扰池中的金鱼。
一切格外宁静。
在以往的这个时间,她已经用过晚餐,要么是外出处理一些“小零工”补贴家用,要么就是在房间里完成该死的作文。
她静静地站在门口,身前是写有“黑川”二字的表扎,表扎后,二层小别墅的窗户里散发出昏黄温暖的光。
她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切格外的陌生。
就好像
黑川奈这个身份并未真正存在过,有的只是藏匿了恶劣本性的来自流星街的奈。
无论多么规整平和的社会都无法改变她残酷畸形的形状。
十三岁。
立原路去世的年龄,远比她想象的要小。
她手机里还存放着洼田初美发给她的,和立原路的合照,两个女孩苍白的脸上带着相同的笑容。
那个叫立原路的女孩让她想起了萨拉萨。
藏在记忆深处,不愿、恐惧想起的女孩。
她好不容易压制下的气再次开始翻滚。
无月
无风
庭院中的树篱发出了窸窸窣窣的抖动声。
正在庭院中检查月季的诸伏景光倏然抬眸,以为是自己的少女终于回来,可门外却空无一人。
他秀气的眉毛轻蹙,修剪花枝的剪刀竟不留心滑破了他的指尖,鲜血从缝隙中泌出。
可下一秒他仰起头,那声“谁”还没有说出口,双唇就被冰冷柔软的触感堵住。
那双湛蓝色的瞳孔猝而睁大,对上了熟悉的墨绿。
她从天而降。
夜色朦胧,他似乎回到三年前被怀疑的那个夜晚,她也是如此忽然又轻描淡写地当着众人的面吻上来。
就像是被冷血动物紧紧缠绕,无法抵抗、无法呼吸。
“奈……”
“嘘。”
少女整个人自二楼垂落下来,双手捧住男人的脸庞,掌心的刺痒让她心猿意马。
她轻轻拉开两人的距离,凝视着男人复杂的瞳孔,她看不清也看不懂他。
无所谓。
她闭上眼,舔开柔软的、充满柑橘香气的岩壁,让这个吻愈加深入。
诸伏景光瞳孔中的海洋波涛汹涌,少女的睫毛正贴在他的脸颊上颤抖,内心澎湃的情感如困兽般冲破禁锢。
他抬手,顺着她的脊背缓慢向上,攀到自己不敢用力的地方,他能感受到她后颈的脉动,以及隐藏在冰冷□□下方如火的炽热。
花篱隐蔽,庭院外的车水马龙销声匿迹。
两人的耳边只剩下彼此。
诸伏景光听见少女的声音。
“我们,交往吧。”
一切如此顺其自然。
相拥、相吻。
两人跌入缘侧,似乎跌进另一个世界,在春天来临之前的夜晚中相互交缠,带着奋不顾身的缱绻。
幽火在她体内燃起,又被他狠狠熄灭。
环在少女腰间的手臂圈得很紧,简直妄想下一秒,少女就会被桎梏在他的怀中。
并非妄想。
不属于奈的热情、滚烫的温度充盈她冰冷的身体。
灯火葳蕤,人影交叠,长夜漫漫。
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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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最痛恨的事(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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