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奔驰沿高速公路行驶三十分钟,又经过一片森林,抵达海边的山崖。明岚舒降下半扇车窗,夜晚的大海漆黑一片。她以眼神询问许绍恒这是什么地方。
许绍恒扶着方向盘,笑了笑,终于解释:“一直想让你看看用你名字命名的那颗星。”
濠城的天文观测站建在海边山崖最高处,远离城市光污染的干扰。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座形似碉楼的白色建筑,轻质合金打造的圆形顶部,表面覆盖着高反射率的镀银材料。
观测站内,终端屏幕上不停跳动着数据和图像。几名值班研究员一边记录数据一边闲聊。
“听说待会儿有贵宾来。”
“谁啊?今天全城人应该都到星光之夜那边凑热闹去了吧。”
“不知道。莫非是哪个明星?”
“那倒不至于,明星今晚都在走红毯。”
说完,大家都笑。
在他们闲谈时,黑色奔驰已经由大门驶入。
“Charles,等你很久了。”有人迎面走来。同许绍恒打过招呼后,又玩味地看向明岚舒:“想必这位就是小行星的命名人。明小姐,久闻大名。”
许绍恒淡淡地笑了笑,向明岚舒介绍:“荣嘉航,这里的负责人,那颗小行星是他观测到的。”
明岚舒打量他。戴一副无框眼镜,斯文端正的长相,但笑起来促狭。
荣嘉航伸出手:“也可以叫我Jackie。我跟Charles在美国时是同学,不过现在他是我老大。”
明岚舒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到许绍恒冷淡出声:“好好说话。”
荣嘉航改口:“量子空间赞助我的团队。总之,明小姐放心,今晚不会再有其他人知道你来过。”
能和许绍恒随意玩笑的没几个,显然荣嘉航是可以信任的人。明岚舒朝他点了点头。
许绍恒这才“嗯”了一声。他牵起明岚舒的指尖握了握,柔声问:“是休息一下?还是现在就去看?”
当着旁人的面,明岚舒有些窘。她小声说:“我都可以,听你的。”
许绍恒嘴角扬了扬。目光在明岚舒的抹胸礼服上停留一瞬,随即脱下身上的西服外套,把她露在外面的肩和胳膊遮了个严实。
“穿上,夜里凉。”许绍恒的声音,同他留在西装上的气息一样温和。
明岚舒听到荣嘉航咳了一声,脸瞬间烫了起来,好在夜色替她作了掩护。
按规定关闭了手机移动网络和蓝牙,跟着荣嘉航乘直达电梯上到顶层观测室。一台足有两层楼高的大型天文望远镜正对着圆形穹顶开启的窗口,仿佛一只巨眼,凝视宇宙。
白炽灯被关掉,明岚舒凑到目镜前,看到了那颗属于自己的小行星。黑暗中那一星光芒微弱,却是她与浩瀚的宇宙之间建立的特殊联系。
她记得有位诗人说过,仰望星空时,它会让你浮躁的心变得沉静,它会让你明白什么是爱。明岚舒回头,将目光投向许绍恒。他倚墙抱臂,与她对视,眼神专注深沉。
从观测室出来,明岚舒去洗手间,两个男人走上露台抽烟。
许绍恒抛一支烟给荣嘉航,说:“多谢。”
荣嘉航接了烟,掐着烟管略作思索:“有件事我觉得该告诉你。前些天,我跟丁咏清见了一面。”停顿一秒,确定许绍恒面上并没有波澜,荣嘉航继续:“她跟人合伙开了间公司,最近审批遇到点麻烦,想找人帮忙。我一想,京州那边没人比你更熟了。要不,帮帮她?”
许绍恒抽着烟沉默很久,久到荣嘉航以为他拒绝了,才缓缓开口:“要找谁?”
荣嘉航说了个名字。
许绍恒点了点头:“你就说这忙是你帮的。”
“为什么不让她知道?”
“没这个必要。”
荣嘉航啧了一声:“一想到当年你们差点结婚,就觉得可惜。不过这位明小姐是怎么回事?你又是送命名又是看星星,比当年还会搞浪漫,就因为她跟丁咏清三分像?”
明岚舒的脚步在防火门前顿住。她的手握在门把上,金属的触感冰凉。
过了半晌,她听到许绍恒略带嘲讽的轻嗤:“你是看了什么无聊小说吗?”
“好吧。”荣嘉航消化一下,又有了新的疑问:“所以这次你来真的?Uncle会不会又反对?”
许绍恒吐出一口烟,扯起一抹冷淡的笑意。
******
下山途中,黑色奔驰放慢车速行驶在浓重夜色里。漫天繁星,缀在深黑色天幕上熠熠生辉。
微凉的夜风拂过脸颊,明岚舒趴在窗沿静静望着天空,直到听见许绍恒问她:“要停车看一会吗?”
“不用了。”明岚舒回过神,调整了坐姿,顺手把车窗也升起来关上。
许绍恒扶着方向盘,睨了她一眼:“今天拿了奖要不要庆祝一下?”
“......”明岚舒愣了愣,“不是什么重要的奖,人人都有。”
许绍恒直觉明岚舒的状态不对,但她的表情管理到位,什么情绪也没显出来。
“你是不是累了?”
“嗯,有点。”许绍恒的西服外套还搭在肩头,明岚舒捻起衣袖上的纽扣玩。
许绍恒的目光在她脸上转了转,又把视线投回前方的路况,想了一阵。
其实他今天过得忙碌,开会、视察、见领导,发言、讲话、社交,很疲惫。但依然从京州飞来,准时出现在她获奖的时刻。许绍恒从来不是拖泥带水的人,有些事一旦想清楚就一定要做。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会来吗?”许绍恒勾起唇角,打着方向盘,把车拐进了路旁的观景平台。等车缓缓停住,松开安全带,他缓缓道:“是因为你回国就直接来了这边,而我想早点见到你。”
这样温和的口吻,明岚舒心下寂然。他那么忙,娱乐圈的活动流程如此冗长如此无聊,本不该把时间浪费在这上面。但他今晚特意飞来濠城给她惊喜,明岚舒觉得自己不应该扫兴。
她也解下了安全带。唇凑到他的唇边,将要贴上去的时候,却被许绍恒掰正了双肩,面对他。
他看着她的眼睛:“明明,你没什么想问我吗?”
“问......什么?”明岚舒怔忡一下:“你不是已经解释了?”
“比如,我有没有给其他女人搞过这种浪漫?”
明岚舒长睫一眨,把唇抿成了一条僵直的线。
许绍恒盯着她看了一阵,终于放开了手。有那么一瞬间,明岚舒觉得他的眼底有些沉冷。
她有点不懂许绍恒。她这么安分守己,这么懂事,他还有什么不满?明岚舒垂下头,依然刻板地捋着袖口。
过了片刻,耳旁响起砂轮的轻擦声。明岚舒瞥到许绍恒按下打火机,微微偏过头点烟。
那一蹙火苗微微跳动,照亮他神色难辨的眉眼,也照亮他们之间的沉默。车内陷入长久的安静,只有大海的潮声在耳边。
过了很久,明岚舒终于再度听见了许绍恒的声音。他的呼吸中带着吞吐烟雾的沉哑:“我以前被伤过心。”
她遽然抬头,看见烟雾缭绕中,许绍恒的眸底多了一丝自嘲。
“在美国读书时,我和大哥很低调,没人把我们跟港城许家扯上关系。刚认识丁咏清时,她也只当我是个勤工俭学的留学生。我跟她在一起那几年,和所有恋爱中的男女一样,会一起旅行,会互送礼物,会为对方搞浪漫。我比她早一年毕业,毕业典礼之后我向她坦白身份并求婚。可是就在我带她回港城见家人的前一天,她却说她反悔了,她说我这样的身份她高攀不起。后来我才知道,我爹地派人去找了她。他反对我们结婚。”
这段往事,谢凯琳讲过。但现在听到许绍恒亲口说出来,明岚舒的心口如堵,被一种麻木的酸胀堰塞。
她问:“为什么?”
“因为丁咏清的家世有污点。她的生父转移财产送家人出国,然后在接受调查期间畏罪自尽,这件事其实是个秘密,但还是被我爹地通过各种方法知道了。他一向重视名节,天禧的背后又有着复杂的政商关系,因此绝不允许许家的成员有哪怕一丁点的不清白。”
“可是,”明岚舒忍着心里的难受,“一个人根本没办法选择出身。她也是无辜的,这样很不公平。”
“所以我反抗了。陪她留在美国,去应聘当一名普通的飞机工程师,甚至准备放弃港城的一切。”
这种反抗意味着放弃许二公子的身份,放弃豪门优渥的生活,也放弃千亿集团的财产继承权。
轰的一声。心口的痛感决堤,一股酸涩直冲鼻腔。
“你真的很爱她......”明岚舒僵硬地笑了笑。她还想再说点什么,手已被许绍恒握住。宽厚的掌心贴着,温热而稳定。
“我爹地一直冷眼旁观,并断言最多一年我们就会彻底分手。我很不服气,他越是反对便越要坚持。但没想到丁咏清先崩溃了。她说我所作的一切都让她承受不起,说她不想再当我和我爹地之间较劲的工具。渐渐的,我们开始吵架,分手、和好、又分手、又和好,陷入到无休止的循环。然后,就在那一年,我妈咪去世了。”
一阵沉默。
明岚舒回握住许绍恒的手。
许绍恒的左手搭在窗沿上,指间的烟灰静静燃着。他抬手把烟送到唇边,吁出一口白烟,淡淡的口吻继续说:“我回港城奔丧,而恰在此时,丁咏清拿到了一份offer,加拿大的一家公司给了她一直想要的title。她寄了张明信片说分手,然后很快和她新公司的同事闪婚。我不知道这个offer有没有我爹地的授意,但不论如何,他又不动声色地给我上了一课。趋利避害,这就是人性。”
明岚舒默了一下,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你当时追去加拿大,还在楼下等了她一晚上?”
许绍恒眉心蹙了蹙:“谢凯琳说的?没这么夸张。并没有等一晚上,也不是为了挽回。”
“那是......?”
“为了记住这种被放弃的感觉。”
一边是日益被消磨的爱,一边是梦寐以求的前途,于是许绍恒成了丁咏清权衡利弊后的弃子。他理解丁咏清的选择,但无能为力的钝痛在他的心上撕扯出一道口子。
寒冬的夜里,带着一种自虐的心态,他在楼下积雪的长椅坐到深夜,几乎冻死。“许二公子”这个称谓像一个茧,把他牢牢缚在钱、权、名誉里,而他的理想、兴趣、爱情通通被挡在外面。如果他说出这个想法,一定会被人批判不知疾苦。那晚过后,他决定自立门户。
静了半晌,明岚舒问:“你现在还难过吗?”
“谈不上难过。”许绍恒抽完最后一口烟,把烟蒂捻熄在烟灰缸里:“只是那时留下了后遗症,让我觉得银钱两讫更简单。但是,明明——”他刻意停顿一下:“你从来都不是谁的替身,我没有这种嗜好。如果不跟你讲清楚,你一定还会觉得委屈。”
“没有。”
明岚舒口是心非地摇头,黑白分明的眼眸盈上了水汽。
“我不是什么好人,以前跟其他人最长不过几个月,当初也没觉得非你不可。但我这两年只有你。”
明岚舒发现自己是个拙劣的演员。她根本做不好表情管理,眼泪控制不住地汹涌而出。
“你离开的那三个月,起初我觉得断了也好。但在听说那个什么鬼CP的时候,我心里的烦躁终于忍到了极限,甚至嫉妒在片场安慰你的那个人。”
因为这句,明岚舒哭着哭着又笑了:“你居然会嫉妒?”
“是。”
许绍恒坦率承认。他把她拉进怀里。他的胸膛灼热,烫得明岚舒微微发起抖来。
“为什么?”
“我想我可能渐渐把你放在心上了,所以不再游刃有余,所以才会在看到酒店监控时那样失态。那天我说了很多糟糕的话,都不是真心的,我的本意是......”
他望一眼窗外。寂静的深蓝色天空,无以计数的群星闪耀,浩瀚而清澈的星河璀璨明亮。良辰美景,不可辜负。
“明明,我想让你爱我。”
嗡的一声。
明岚舒的大脑里一声尖锐的蜂鸣。她的心脏跳得几乎有些痛。
他居然这么说。
一个能量强大的金主,养尊处优的豪门公子,惯于操纵和控制人心的商界精英,竟然向她乞爱。
那么情真意切,她理应很感动。如果刚才她没有从露台防火门被推开的一丝缝隙里,听到许绍恒的回答。
——“所以这次你来真的?Uncle会不会又反对?”
许绍恒吐出一口烟,声音里有冷淡的讥诮:“我又不娶她,他没这个机会。”
明岚舒止住了泪,与许绍恒安静对视几秒。流转的星光映照彼此的脸,挨得那样近。
分不清是谁先动,她勾住他的颈,他托起她的臀,急切地吻到了一起。
舌尖原本带着凉意,在难分难解的纠缠中变得滚烫。明岚舒跪坐在许绍恒的腿上,不仅吻他的唇,也吻他的眉心,吻他的下颌,吻他的脖子。吻着吻着,双手拆掉领带,又去解衬衣的纽扣。
许绍恒被她吻得气息滚烫,微微偏离椅背,贴在耳边说话时喉结频频滚动:“回酒店?”
下山要二十分钟,回城区还要开半个小时。
明岚舒把他推回座椅靠背。扯出衬衣的下摆,指尖一寸一寸地试探。
许绍恒的眉心难耐地一跳,按住那只煽风点火的手,声音暗哑:“你确定?”
明岚舒眼睛看着他,手指又动了动,唇边溢出单音节的低喘。车身突然剧烈一震,许绍恒把她压到了车门上。
很热。
明岚舒听着耳畔热烈的心跳和呼吸,身体里涌上一蓬接一蓬的热浪。这狭小空间里烧了一把淋漓的野火,她像飞蛾一样奋不顾身扑上去,身体和灵魂齐齐化为灰,化为烟。
夜深了,山间下起了雾。空寂的临崖山道上,黑色奔驰如同蛰伏在夜色里躁动的兽,顺应天然的规律,跟随宇宙的节奏,过了很久才平静。
许绍恒降下半扇车窗,清浅的夜风灌进来,吹淡旖旎的气息。
Celesté的古董高定落在座椅下,皱得不成了样子,粉色桑蚕丝面料上沾了几处斑驳。
许绍恒单手拎起来翻了翻,另一只手轻抚怀中人的脸颊:“你的裙子脏了。”
明岚舒枕他肩上,身上裹着他的西服外套,闭着眼:“你弄脏的,你赔。”
许绍恒笑了,温柔的吻落到她的额头:“明明,过完年就搬回来陪我。好吗?”
“好。”
就这么样吧,明岚舒想。知道这段关系终有尽头,但现在他心底有她,似乎天长地久也不那么重要。
过一天是一天吧。
然而,那时候的明岚舒并没料到,直到他们彻底分开,她都没再住回四合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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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第 5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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