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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太子2

“放、放你出来?”丹舟结巴道:“你你是人是鬼啊??”

答案不言而喻,毕竟除了炼道修玄者,世上没有人能够存活两百年之久。

娄月太子默了片刻,诚实答道:“是鬼。”

丹舟:“……”

柳浪道:“我们移开石像才能放你出来,你的意思是,你被困在这石像底么?”

娄月太子凄然一笑,道:“已经两百六十九年了。”

“将你放出来后,你能否告诉我们,小鄢国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模样,以及如何从这里离开?”柳浪道。

地底的声音答道:“必当尽力。”

闻言,柳浪与聂冲对视一眼,点点头,两人左右站定,抱起石像两侧。

丹舟慌忙叫停:“等等等等!你们怎么就答应他了??谁知道他是不是安的是什么心??说不定他是在骗你们呢!”

柳浪:“妖气不是出自地下,石像底部一丝妖气都没有。我估计他是被那妖精以法术镇压在此多年,只求脱身,无害人之心,也无害人之力。”

娄月太子感激道:“多谢公子。”

丹舟不情不愿,嘟囔道:“这妖精闲着没事把个鬼魂拘留在自己石像下面做什么……说不定是他同伙……”

很明显柳浪与聂冲并没有把他的担忧放在心上,向右侧一个推一个拖,重量可观的石像缓缓挪动了起来。

推了半晌,石像脱离了位置,歪向一边,露出的空地上,赫然出现一个四四方方的浅坑。

坑底,躺着一副棺材。

这副棺材通身紫红,数月前,柳浪曾见过一副与它一模一样的棺材。

一模一样的双回环状纹路,一模一样的泥灰封棺。

敷棘木。

那声音从棺材里幽幽传出:“烦请公子,替我开棺。”

柳浪迟疑了,提醒道:“一旦打开,你便会——”

娄月太子温声说道:“无妨。”

他都这样说了,柳浪取下寻芳,长鞭在手,向木棺的棺盖挥去。

“啪嚓!”

原本严丝合缝的棺盖中央出现了一道裂痕,紧接着,鲜红似血的液体喷涌而出,形成数条溪流,沿着棺壁汩汩流下。

随着“鲜血”愈涌愈多,棺盖轰然碎裂,一阵奇异的幽香从棺内传来,弥漫在整个圣殿的空气中。

只见敷棘木棺内,静静地躺着一名少年。

他身着小鄢王室衣冠,脸色惨白如纸,在重见天日的那一刻,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

但柳浪立刻发现,他只有一只眼睛。

右眼眶里空无一物。

少年唇角微微弯起,嘶声道:“多谢成全。”

随即,如瞿无祸一般,暴露在空气中尸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腐烂、风化……最终,棺内留下一具森然白骨。

丹舟鬼叫起来:“什么妖术这!!!”

柳浪未来得及回答他,就见到,那具白骨上,忽然升腾起一道人影来。

人影飘飘荡荡,仿佛是是脱离肉身的魂魄,慢慢地,从棺内升起,来到地面上,在他们眼前站定。

这人影愈加实体化,渐渐连面目都清晰了起来,与坑中小鄢国太子的容貌别无二致。

这副形态和外面那些跪伏在地的人形鬼影极为相似,但那些鬼影毫无色彩,通身漆黑看不清面目,而眼前的影子不但有色彩,且面目清晰。

柳浪:“……太子殿下?”

少年抬起头,眉目清正疏朗,他用不熟练的中原语言,轻声说道:“是我。”

丹舟机警地来回打量了多次,在确定娄月太子没有发难的动作后,道:“你既然是小鄢国的太子,怎么会被埋在这儿?”

魂魄仅剩的左眼中流露出无法掩饰的悲伤,喃喃道:“……说来话长。”

柳浪:“若殿下愿意诉说,只管开口,我们有的是时间。”

半透明的魂魄飘荡到圣殿阶前,看向空中的巨树,目光凝视着那些悬挂着的伶仃白骨,过了半晌,他喃喃自语道:“果然……还是这样。”

他回身,望了眼困住他肉身与魂魄的石像,惨然一笑,仿佛是在质问它:“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柳浪等人默而不语,静静地等着。

少年仰起年轻却缺损的面庞,遥望向某个地方。

“我的家乡,小鄢国,在大漠的西边。有一条细川贯穿全国,名叫赤月湾,是我们赖以生存的水源。春天的时候,沿岸的土地上,会长出指尖大小的白色花朵,就像我们从未见过的冬日雪花……”

正如曾经赤月湾的溪水汩汩流淌,曾经的小鄢国百姓朴实善良。

虽然举国穷困,但这里民风淳朴,百姓安居乐业,夜不闭户,没有欺侮,没有压迫,世间一切罪恶出离破狼湾后,便被风沙卷走,永远无法降临到这片土地上。

娄月长恭,就是出生在这样的土地上。

那一年,王后生下了第三个王子,举国欢庆。

神奇的是,在小王子降生的当夜,鲜有雨水滋润的小鄢国,降下一场甘霖。

雨足足下了三日,三日间,小鄢国的百姓奔走在大街小巷,用身体当做容器,领受上天的恩赐。

国王大喜,将这个儿子视作神明所赐,希望他将会为整个小鄢国带来福祉。

娄月长恭不同凡响地降生后,也顺理成章地得到了父王母后最多的宠爱,远远超过他的两个兄长。但大哥二哥并没有因此嫌恶他,而是和他们的父母一样,对这个弟弟疼爱有加,处处悉心照拂。

小王子渐渐长大,竟也如国王期望的那样,显露出与同龄人不同的脾性气度来。

大王子爱好兵法,平日里不是埋头看兵书,便是在行伍中与人比划刀剑;二王子爱好书画,常常把自己锁在屋里,一画就是一整天,寝宫的墙壁上,四面都挂着他平庸的画作。

娄月长恭既不爱刀枪,也不喜丹青。

他酷爱读书,天资极高,十岁时便对大漠中各临国的文化史记了如指掌,而他并不满足于此,央求娄月氏从中原请来教书先生,传授中原文化,以便他能够随心所欲地阅览中原书籍,再无需通译。

国主与王后对小儿子抱有无限期待,他们坚信,待这个孩子长大成人后,定会在小鄢国的史册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不仅如此,小王子待人处事的那份温和宽容,也让他们颇感欣喜。立幼的念头在他们心中盘踞,但碍于祖训,国主不敢轻易在朝堂上提出。

直到小王子十岁那年,小鄢国王室林园中,一株敷棘木历经千年风沙终于长成,枝头结出了象征永生的血色花骨朵。

花朵绽开之日,便是敷棘木成熟、可做棺木之时。而那一日,刚好是小王子的生辰。

国主打开国库,毫不吝啬地赏赐百姓,举国共享这令人欢愉的好消息。那天,小鄢国的百姓甚至比过沙漠中的圣节——答腊节时还要欢乐,歌声传遍整个小鄢国,一直到夜幕降临,他们升起篝火,继续举杯狂欢。

夜里,国主在宫内设宴,款待群臣,不止是为了庆贺敷棘木的长成,更是为了给他心爱的幼子庆生。

在众人面前,饮酒过度以至满面红光的国主命仆人取来早就准备好的礼物,那是一串珍珠穿起的项链。

沙漠中珍珠价值连城,这串项链是数年前端朝皇帝赏赐,一直被国主奉为无上珍宝,他最爱的妃子数次在他耳畔撒娇,却始终求之不得。

国主弯下身来,将项链亲手戴到小王子的脖子上,慈爱地摸了摸他的脑袋,道:“去玩吧,小心些。”

小王子俯首谢恩,在两个兄长投来的羡艳目光中,缓缓退了下去。

数月之后,到了每年端朝遣使来访的日子。

小鄢国倚仗端朝的连年资助,才得以在沙漠中存活至今,因此举国上下,皆对端朝来使敬重不已,盼望他回到乐康时,能够在端朝皇帝跟前多说几句好话,保两国友谊长久维持。

小鄢国主将端朝使臣奉为上宾,不惜耗尽国力设宴款待,只愿这位使臣在小鄢国停留的那两日间宾至如归,感受到小鄢国对端朝的一片赤诚。

这一年的国宴上,如往年一般,使者到席后,三名王子顺次出场,立于国主身后。

但令国主不满的是,小王子的脖子上空空如也,并没有佩戴那串价值连城的珍珠项链,而他明明已经派人传过话:小王子赴宴时,务必要戴上那串项链。

筵后,他传来了小王子的仆从女使,厉声呵斥他们办事不力,连王子的起居穿戴都照顾不得当,随即便要下令责罚。

王子的贴身仆从见瞒不过去,便跪倒在地,一面磕头一面哭告起来。

从他恐惧到结巴的言辞中,国主得知,那串珍珠项链多日前便失踪了,至今下落不明,小王子担心父王发怒,因此一直瞒住不报。

丢了?!!!

国主大怒,喊来宫中侍卫,命他们速速去查,一旦发现城内谁手中持有珍珠,不必听他分辩,直接捉拿归案。

侍卫还未踏出宫门,便看见,小王子忽然独自走入殿内。

他向坐在王座上,怒容未退的国主跪了下来,神色平静而坚定,说道:“父王不必查了,项链在儿臣这里。”

说着,他从袖子里取出了一串珍珠。

但只有一半。

另外半边的丝线上空空荡荡,原本紧密连结的璀璨珍珠不见了踪影。

国主目瞪口呆,指着那半串珍珠,颤声道:“其他那些……去哪儿了?”

小王子前额触底,恭恭敬敬地向他父王磕了一个头,再直起身来,沉声道:“第一颗,送给了母后宫里的厝耶姐姐,让她能够救治在沙暴里重伤的父亲。”

他顿了顿,又磕了一个头,道:“第二颗,送给了看守城门的季粟大哥,让他的家人能够吃上饱饭,不至于饿死。”

“第三颗……”

“第四颗……”

他顺次说了下去,直到将那些失踪的珍珠的下落,一一道明。

他的额头上,逐渐泛出紫红瘢痕。

娄月氏从最初的震怒中平静下来,但很快被困惑取代。

他盯着自己最宠爱的儿子,难以理解他的荒谬行为,责问道:“为什么要送给他们?你就这么不爱惜父王送给你的礼物?”

年幼的王子抬起头,一双眼睛如夜空星子,澄澈明亮。

他说:“因为儿臣,不愿看见他们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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