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浪吃了一惊，连忙拨开灌木，探出脑袋看过去。
只见灌木后是一片茂林，月光冷冷洒落在地上，被枝叶切割成无数斑驳的光点。
在光点旁的巨树下，金风斜倚着树干，坐在地上。
此刻正有一名衣衫凌乱的绝色女子，以十分妖娆缠绵的姿势倒卧在他身边，一双玉臂试图上去揽住金风的肩头。
丹舟艰难地从柳浪身后探出一颗头，只看了一眼就当机立断捂住了柳浪的眼睛，老气横秋道：“看什么看，小心看多了烂眼睛！”
柳浪奋力挣开丹舟捂得严严实实的手，小声道：“别闹，你没发现那女子不是人？”
丹舟闻言，松开手仔细地观望了一会，点头道：“是个小妖。但那又怎么样？说不定这个穿黑衣的就喜欢这一口，你不记得他白日去道观里说的什么？妖孽复生啊！说不定眼前这个女妖就是他的小情人！啧啧啧，真是人不可貌相，这臭道士看起来像个正人君子，没想到啊没想到啊……”
柳浪：“……”
他正要转头过去继续观望时，听见金风说道：“我再说最后一次，滚开。”
那女妖仗着自己人身貌美，已经骗来了不少青年葬身此处，她料定这男子不过也就是装装样子，表面矜持，心里想的肯定也是如何与自己欢好，于是捧着脸蛋凑到金风面前，娇声细语道：“公子不喜欢我么？我见公子这般俊俏，可早就动了心了，公子你说，我的心被你抢走了，你要怎么赔我？”
柳浪心道这个女妖实在是满口胡言，为了勾引金风简直昧着良心说瞎话，金风那么平庸一张脸，顶多算得上是清秀，跟俊俏实实在在一点搭不上边。
他正胡思乱想着，忽听“铛”的一声巨响，好似金石之音。
啧，这小妖惹上麻烦了。
果见金风站起身来，一手握住堪堪出鞘的无遗剑，但他身形不似平日挺拔，好像不大站得稳。
女妖被吓了一跳，忙不迭向后逃窜，口中大骂道：“是道士就早说啊，操他娘的，老娘的胆子都要被你吓破了！白白浪费我感情！”
她说着，跳出灌木，与丹舟柳浪六目相对，愣了愣，又飞速跳进那片恶臭的泉水里躲了起来。
金风拔剑吓退了那女妖，也没有继续深追，将无遗收起来，又倚着树干坐了下去。
他今天怎么回事？柳浪狐疑。
丹舟却迫不及待跳了出去，落到金风面前，得意洋洋：“好哇你个道士，这下给我抓住把柄了吧！背着同门师兄在这里私会女妖，啧啧啧，要不是被我们发现，你们连娃娃都要有了！”
柳浪扶额，又来一个不知死活的。
女妖从泉水里冒出一颗头，破口大骂道：“谁跟这臭道士有娃娃，你这死狐狸胡说什么呢！”
丹舟不理她，自觉捉住了金风的把柄，心想一定要借此机会好好报仇雪恨，越发得意忘形：“你瞒着别人跑到这里，不是私会是干什么？难不成是来看风景看月亮？”
他插着腰：“就算这次不是私会，我告诉你，我们已经发现了你那个见不得人的秘密了！你说，你早上去道观是去干什么的？”
一直没有作声的金风猛然抬起头来。
柳浪心里大叫不好，但他来不及冲上去捂丹舟的嘴，丹舟已经继续说道：“妖孽复生？这话是你说的吧！你可别否认，我们都听见了！你要复生谁？复生了来做什么？好一个一本正经的得道仙君，好一个匡扶正道的正人君子！”
丹舟借着酒劲，已经到了口无遮拦的地步：“除非你放了我们走，把我们欠你的都一笔勾销，并且发誓以后绝不会再来找我们麻烦，那老子我就当今天发生的我都没——啊啊啊啊啊啊！！！！！”
丹舟发出一声刺耳的惨叫，整个人被金风一把抓起来，直勾勾扔了出去。
他飞过茂密的灌木丛，直直掉进了那女妖藏身的解忧泉中。
“咳咳咳咳……臭死了！！！！”丹舟猛地呛了几口泉水，被熏得险些昏死过去，正要努力爬出去，不料尾巴被那潜在泉中的女妖一扯，又掉了回去。
丹舟：“咳咳咳咳，你这疯婆子要干什么！”
女妖：“你既然已经掉进来了，不如先陪我好好玩玩……”
丹舟大骂：“谁要陪你玩玩？！呕呕呕我快被臭死了！你这鬼地方这么臭，怪不得再也吸引不了男人来！”
女妖也骂道：“你以为我想？你知不知道这里水源堵了四五年了？！老娘已经多久没见过男人了！”
丹舟和那女妖在恶臭熏天的泉水里对骂，骂着骂着又动手打了起来，一个按着另一个的脑袋往泉水里沉，另一个则趁机掐住尾巴把他往水里拖，一时间打得泉水四溅，水草乱飞。
一个道：“你怎么连妖精都不放过？我就是只狐狸，又不是普通男人，你怎么一点底线都没有！？”
另一个道：“我管你是什么，只要是个公的就行，苍蝇再小也是个荤腥！”
如此如此，吵嚷的天翻地覆。
柳浪见他们扭作一团一时也分不出胜负，于是转头向金风看去。金风仍倚着树干，闭着眼睛歪歪斜斜的坐在地上，无遗随随便便放在地上，一点也不像他往日的风格。
柳浪试探着向他走近了几步，轻声说道：“金兄？”
金风仍然紧闭双眼一动不动，好像睡着了。
柳浪又走近了几步，觉得还是有必要向他解释一下刚刚丹舟说的事情，谨慎道：“我和狐狸君并非有意要偷听你与那老道交谈，只是半道上恰好遇上了，一时好奇，便……”
他自己都觉得这谎话编的十分勉强，但是如今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填补丹舟戳破的窟窿：“至于所谓妖孽复生一事，金兄大可放心，狐狸君只是信口胡说，绝不会真的告诉——”
没等他说完，金风抬起头来，睁开眼，冷冰冰地看着他。
柳浪从未见过金风用这样的神色看着自己，好像目光里带着深深的恨意和——
痛苦？
他一愣。
说时迟那时快，金风忽然起身，一把掐住柳浪的脖子，将他推翻在地。
柳浪来不及反应，只觉得喉头滞塞，几乎不能呼吸，忙用手去掰金风的手指。心想，我今日是不是不宜出门，怎么要连着被掐两次？？？？
所幸金风与那老道不同，并不是真的想要掐死他，只是借此将他死死钳制在地上动弹不得。
金风面朝下与柳浪对视着，目光比刚才还要冰冷：“这是你自找的。”
柳浪简直匪夷所思，什么叫他自找的？难不成金风真的为了自己得知了他的秘密而要下手杀了自己？？
两人贴的这样近，以至于柳浪甚至能够看清楚金风微微抖动的睫毛，同时，他嗅到了金风身上飘出一股酒气，凛冽而幽微。
这厮，喝多了发酒疯？？
柳浪从未见过金风饮酒，也不知他喝了酒会变成这个样子，他还想说句话，但此刻他连呼吸都困难。
情急之中，柳浪拔下寻芳，化为长鞭，想要把金风的手臂扯开，但金风立刻察觉了他的动作，一把将寻芳击飞，落到了数步之外。他此刻神识无法集中，也不能用意念操纵寻芳来搭救。
金风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道：“把你的妖元入体。”
柳浪奋力挣扎，勉强说出一句话来：“咳咳咳……你是不是疯了……你到底要干什么？？”
金风又重复了一遍：“把你的妖元入体，现在。”
柳浪咬牙道：“我不！”
金风直接掀开他的外袍，将藏在怀里的玉璧扯了出来，那玉璧此刻还在散发着朦胧的绿光，里面正是柳浪的妖元。
金风骤然催动法力，强制将妖元分割出玉璧，那妖元在金风的外力催动下，慢吞吞朝着柳浪心口飞去，最终，不管它的主人再怎么不情愿，还是融了进去。
“疼疼疼疼啊啊啊！！！！！”
柳浪从未体验过被迫融入妖元的感受，一时间，四肢百骸都像被人敲得粉碎一般，剧烈疼痛令他几乎没有力气反抗，浑身颤抖不止。
渐渐地，柳浪连视线都模糊起来。
忽然，一滴血落到了他的眼睛上，他努力炸了眨眼，看清了面前的金风，正不带一丝感情、冷冷地看着自己。
柳浪被他的目光注视着，只觉通体寒意。疼痛控制住他的大脑，他颤抖着缩成一只虾米，痛到无法思考。
那是金风的血，他刚刚咬破了手指，鲜血正一滴一滴的溅落在柳浪的脸上。
这人喝了酒就是个魔鬼。
柳浪心想，可能这次是真的要死在这了。
金风见他无力反抗，便松开了掐住他脖子的手。
柳浪本以为他会拔剑一把将自己戳个透心凉，便强忍着钻心的疼痛，试图将寻芳召来与这疯子决一死战。
可是金风并没有去捡被他随手扔在地上的无遗，而是一把扯开了柳浪的护领，扒开他的内襟，试图将他的胸口坦露出来。
难道这厮担心喝了酒手抖刺不准，要扒开他的衣服对准了心口来一剑？？
“你……咳咳，你要干什么？！”柳浪恢复了些力气，他趁着金风闷头扒衣裳的功夫，悄悄以神识催动寻芳，将它缩小了握在手里。
金风毫不理睬，一心一意地扒柳浪的衣襟，直到心口处明晃晃地暴露在眼前。柳浪以为他即将动手，毫不犹豫的将寻芳化作短匕首，一手伸到金风背后，正要用力刺下去——
柳浪的手停在半空中，他没有动手，因为金风也没有。
确切来说，金风从头到尾就没有碰过无遗。
就在柳浪即将出手之时，却见金风举起那只被他咬破的手指，用力在柳浪心口画了几笔。
柳浪愣在那里，寻芳在离金风肩头不足一寸的地方悬悬停下。
这又是唱哪出？
金风也许发现了他的小动作，也许没有。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看柳浪一眼，只是用自己的血，在柳浪心口上，一心一意地画着什么。
柳浪忍着心口刚刚被迫融入元神的剧痛，仰面凝视着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画着画着，金风的手不停地颤抖起来。
柳浪：“你……”
蓦地，金风的手触电般缩了回去，又用力攥成拳头，他踉跄着爬起来，好像画这几笔已经抽去了他全部的气力。他倒退了几步，脸色比死人还要苍白，直勾勾地盯着此刻还坐在地上、衣衫凌乱的柳浪的心口。
那目光，甚至比刚刚还要绝望，还要惨淡，只有万念俱灰四字才能形容。
“……我真是疯了。”金风喃喃道。
他背过身去，浑身颤抖，嗓音也扭曲的不像话：“你走。别再让我见到你。”
说完，他整个人倏然瘫软，砰的倒在地上。
柳浪连忙站起身来，连衣服也来不及穿好，便跑过去试金风的鼻息。
还好，这厮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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