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除了那老伯是江都人士，见过四次送殇，知道详细的过程，再就是偷看**的柳浪，怎么还会有第三个人知道送殇是要选道士来诵咒？
刚刚金风分明说他没来过这里，也不知江都有送殇祭礼，如今又怎能这样详细的说出送殇的过程来？
从妙光学宫听来的？
绝不可能。萧恬称他一声师弟，就说明金风是柳浪萧恬的后辈。天师有什么理由将在他们这一届未曾明说的细节这般详细地告诉下一届弟子呢？
至于辅教，大都是类似崔翥一样刻板肃穆的呆子，就更不可能私下讲给弟子们听了，况且他们自己知不知道送殇过程都还不一定呢！
思前想后，柳浪觉得只剩下一种可能。
这金风，莫非也喜欢偷摸溜进藏经阁去偷书看？
但他的名字倒从没听人提起过，难道他次次偷看**都能巧妙脱身，不被人发觉？
常常因为偷看**被崔翥发现后责罚等身的柳浪深谙此事的艰难。
再加上之前，金风不仅读过玄螭志怪、知道返生咒，还试图在柳浪身上活学活用……
如此种种，柳浪觉得就只有偷看**这一种可能了。
但更加奇怪的是，作为同行四人之中唯一不清楚送殇具体过程的萧恬，对于金风熟知此事，倒是没显现出一点惊讶来，反而问道：“成为诵咒之人大概是有什么好处？不然怎么能引得他们这样争相参与，夜里还赶到道观去。”
如此平和的追问，仿佛只有金风不知道何为送殇，才会让他觉得惊讶。
难道萧恬也知晓金风偷看**的事情……？
柳浪心下暗忖，这可真是怪上加怪。
只听老伯答道：“这可是咱们江都才有的特色，别处都没有先例。”
他指引三人向右迈入一条小径，道：“二十五年前九月初九，怀恩观主持虞斐，字号秋澄的道君，设定下规矩，但凡被选中行送殇之礼的诵咒道士，可在礼毕后，以天师之名，许下三个心愿。”
柳浪“咦”了一声：“虞斐？这名字……我似乎有所耳闻。”
老伯说道：“他是百年前亲身经历怀恩观灭门惨案、唯一活着的见证人，是个被家人丢弃在道观门口、由道士抚养长大的弃婴。灭门案发生时，虞道长好像还不满十岁。唉，不知是幸还是不幸，那妖精杀尽了满院道士，而他当时恰好不在观内，就这样逃过一劫……自那之后，虞道长便留在改建的怀恩观内继续修行了。”
柳浪：“对，我听说过这个人，他既然亲历了那场横祸，如今也有一百多岁了，快到飞升之期了吧。”
老伯点头称是。
萧恬道：“等等，方才您说，以天师之名许下三个心愿，是何意？”
老伯解释道：“这是在第一场送殇祭礼的时候定下的规矩。仙君也知道，祭礼若不成功，行礼之人可是要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的。那时候，我们都担心着，要是天师大人其实并不能担得起这祭礼……唉，虽说是胡思乱想，但人哪有不害怕的呢！因而没什么道士敢去当这个行礼诵咒的出头鸟，生怕出了岔子，道法全失了不说，还要搭进去一条命。”
柳浪插嘴道：“既然害怕，你们知府为何还要行这个祭礼呢？”
老伯说道：“前任知府提议这事，其实也是为了他自己……天师被妖邪所害，举国上下谁不悲痛？这知府为了出风头，便向朝廷上疏要为谢天师行传说中的‘送殇’之礼。起初，我们普通百姓都不晓得送殇是个什么东西，只有那些修道的仙君们知道。后来上头允了，这知府就将事情直接甩给怀恩观的虞道长，自己两手一拍，坐视不管了。等事情传开，我们这才晓得，原来送殇送不好，是要死人的，死了还得下十八层地狱。我的老天爷，这，这谁敢去啊，况且古往今来，还没一个人成功过啊。”
金风道：“无人愿去，第一届祭礼又是如何办起的？”
老伯叹道：“因为没人愿意去，最后是虞道长自己去的，从画符建道场，到持天师旧物诵咒，都是他一个人亲力亲为，也不让别的小辈插手。他向众人说，要是上天认为，连天师都担不上‘圣人’二字，那他心甘情愿赴死，并且这事从头到尾只有他一人在出力，那么最后就算死，死的也就只有他一个，不会牵连他人。”
柳浪感慨：“这虞斐真是个有情有义之人。”
老伯道：“毕竟天师大人可是虞道长的大恩人呐，他杀了那作乱的妖精，给道长死去的师门报了仇，对于道长而言，算得上是天大的恩情了。”
“老朽还记得，二十五年前，谢天师仙逝的消息传到江都，我那时刚巧从怀恩观外的院墙下经过，听到虞道长在院内痛哭，口中还反复念着师兄二字，大概是又想起自己从前的师门兄弟了罢……第二日，怀恩观的小道长告诉我们，道长可是整整哭了一宿啊！”
萧恬好奇道：“既然第一次祭礼已成，说明天师德行堪受此礼，那虞道长为什么不接着承担之后四次送殇的诵咒之事，何必要再寻别人？”
金风道：“五次祭礼诵咒的，不能是同一个人，否则功亏一篑。”
柳浪在心中默默说了声“确实如此”。
老伯点头，接着说道：“正因为有这个规矩在，道长在第一场祭礼顺利完成后，便定下‘许三个心愿’的规矩，希望能够吸引更多的道友前来襄助。这规矩奏效得很，第二次祭礼前半个多月，便有四郡八州的道士陆续赶过来，想要成为被选中诵咒的人。而诸位方才在路上看到的那些道士，就是提早几日来到江都，闲着无事便提前赶到怀恩观去，想在虞道长面前讨巧弄乖，混个眼熟，好提高自己被选中的几率。”
萧恬笑道：“看来是我孤陋寡闻了，竟然从未听别的道友提起过。”
柳浪：“这样天大的好事哪会告诉你？论德行声望，大约都比不过你吧，要是给你知道了，赶到江都来跟他们抢名额怎么办？”
萧恬扬眉，看上去颇为吃惊：“咦？没想到，在下在先生眼里的评价竟这样高？”
柳浪暗自咬牙：这厮又来了。
老伯接着道：“但他们去了也没用，虞道长眼盲心不盲，自然不会只凭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就轻易择选出真正有资格为天师大人捧物诵咒的人……”
萧恬柳浪异口同声道：“眼盲？”
老伯叹了口气：“唉，老天无眼，九年前，虞道长去青州北境的凤庭山剿灭山妖，在与妖精缠斗的时候被弄伤了眼睛，全盲了。”
———
四人一路说话，走了大约小半个时辰，终于来到一座两层小楼前，门前的牌匾上刻着四字：“畅言茶馆”。
老伯上前叩门，店小二已提前收到了消息，立马打开了大门，恭恭敬敬地将这三位“仙人公子”请进去。
道别老伯，步入堂中，茶馆已经打烊了，打扫得一尘不染，桌椅擦得锃光瓦亮。
小二领着他们往楼上走，一面说道：“三位仙君，咱们这里虽不是什么正经客栈，但楼上也有几间收纳杂物的空房，还给三位铺好了床榻，仙君们只管好生休息就行！”
萧恬道：“麻烦你家掌柜了，还请先生代我们传达谢意。”
小二爽朗地笑起来，露出一口整齐白牙，高声道：“仙君客气！咱掌柜的说了，仙君可是从国都乐康来的，是远客也是贵客，我们一定要好好招待，千万不能让仙君留宿的这几日有一星半点的不痛快！”
他带领三人走到二楼最里面的三间小室，这才道了别，快步蹿下楼去。
这三间屋子原本是杂物间，临时清理成一个小小的客房，也只能容纳得了一床被褥和一张小小的几子，没有多余的空挡。
三人站在各自的房间门口面面相觑。
金风简单说了句：“明日早起。”便不再多言，转身进屋。
萧恬将昏睡的狐狸交到柳浪手中，温和说道：“丹先生今日辛苦，就早些换衣裳睡下，免生风寒。至于狐狸君，你也不必过于担心，我想过了这一夜，他自己就会醒的。”
柳浪面对他春风般的关心，只能报以“嘿嘿”一笑，挠头说了句：“多谢。”
二人无言，各自进入房内。
这边，柳浪一手托着丹舟，一手将褥子推到墙角，在几案旁盘腿坐下，随手捏了个决点燃桌上的油灯。
他身上的水已半干，再随手捏个诀，衣裳又是焕然一新，如柳叶新生般青翠盎然。
刚刚要不是怕吓着那老伯，他早就这样做了，也不至于一路湿哒哒地走过来，甚是狼狈。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看来是真伤风了。
柳浪摇摇头，将被子扯过来裹了丹舟，把这红毛团足足包成一个大粽子，只露出两个鼻孔出气。
他自己则在几旁随意躺下，双臂抱头，锁了听识闭眼入睡。
——
一夜过去。
柳浪睁开眼睛的时候，化成人形的丹舟正一脸悲催地低头看他。
“你醒了？”柳浪解开听识，翻身坐起。
丹舟闷声道：“醒了半天了。”
他似乎想说什么，忍了一忍，像是在极力组织自己的语言，过了半天，方用痛不欲生的语气，一字一顿道：“我昏迷的这段时间，你把我拐到什么该死的地方来了？？？”
柳浪摸不着头：“江都啊。我在这里上的岸，金风他们也在这里，就住隔壁。”
丹舟咬着牙，狠狠瞪着他，继续一字一顿道：“……你自己看。”
他说着，一把扯开挡住窗棂的翠色竹帘，明亮的阳光瞬间倾洒进来，将整个陋室映照得灿烂辉煌。
丹舟指着窗外，嗓子发抖：“你来看。”
柳浪不解其意，凑上去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向外一看——
满街的行人，熙熙攘攘，人来人往。不过在他们之中，十个里有四个都是身着道袍、手执拂尘、腰间佩剑的道士。
丹舟颤颤巍巍道：“我这是造了什么孽？你是不是嫌命太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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