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靳捷走进院门的时候,一眼看到内堂中,背对自己的身影,正站那诵经。
内心失落又复杂。
颀长的背影已不似印象中那般削薄,变成了大人的样子,有着坚实的肩臂。
似是感应到了灼灼的视线,凌霄转过身来,如玉的白皙面上有着温润的光芒。看到靳捷后,他快步走了出来,上下打量一番,别别扭扭地想抱又不好意思的样子,最终举起手,轻轻放在靳捷头上:“……你长高了。”
靳捷才不管他将落未落尴尬的掌心,一头撞人怀里拦腰抱住:“……师兄!”
靳捷从小就是观里最受宠爱的那个,只有这个师兄不似其他人对他那般直接的爱。因此对凌霄的感觉,一直都是那个看起来酷酷的哥哥,但他大概知道,凌霄面冷心热不善表达。
此时感觉肩膀被拍了拍,那人语气歉疚:“对不起,我才知道欠债抵押的事,辛苦你了!”
靳捷重重叹了口气,站直身体看向凌霄:“那你给我一百万咱俩摊一下!”
看着凌霄无奈地笑,和某人有些相似,想起来还有个人。靳捷回身把居邵开拉到自家师兄面前,开启了猝不及防的见家长环节:“师兄,这是我对象,小黑。”
凌霄双手合十主动施了个礼,对着一脸窘迫的居邵开,语气安抚:“你好!谢谢你照顾我们靳捷!他比较幼稚,不太懂关心别人,你该打该骂的时候就直接打骂,不要跟他客气!”
这话说得很有效果,居邵开也放松下来,笑道:“师兄,如果能早点见到你、听到你这句话就好了,我和他就不会兜兜转转一大圈。”
凌霄看看靳捷,又注视居邵开:“世界上没有白兜的圈,你们所经历的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顺其自然就好。”
居邵开疑惑:“师兄,你好像知道不少事?”
凌霄笑笑:“大概知道一些……上次我在信里也留言了,说在内堂布了监控,你们是完全没放心上呢!”戏谑的表情扫过去,居邵开忽然记起,上次回来在内堂里腻歪的场景,不由得低头,用手指挠挠眼皮,半捂住了红温的脸。
“对了!”凌霄想起监控的事情,转脸对靳捷道:“师傅死前,在这里,给我们留了一些话,我还没来及听,你……想现在听吗?”
靳捷还没做好心理准备,一时听到这话,有些本能逃避。转开话题:“你说感觉有异常才布监控,是感觉到什么了?”
两厢一合计,发现原来正是因为秘境空间延展下来,造成的空间折叠感,让凌霄觉得奇怪,于是布了阵。布上监控以后,凌霄更是发现,从别的秘境空间时不时闪回留存的消息,闪烁出师傅的影像,研究了一下,这才发现了师傅的留言。
几人寒暄一直到了晚上,凌霄已经把他出去历练的经历都交代了。
上一次回来算出了师傅出事以后,便回去安排人接手他的工作,完全交接出去,这次回来就不走了,打算接手姑安观,重新维继此处法坛。过一段时间,还会有徒弟过来帮忙。
靳捷长舒一口气,终于感受到了久违的轻松。
凌霄看出来了:“其实从师傅从小要你好好学习开始,我就知道,师傅并没有打算把姑安观的责任交给你,你怎么会没有领悟到呢?”
靳捷锤锤自己的头:“就是笨吧!师伯走了,你也走了,师傅再一……我就慌了……这也很正常吧!”说到师伯,靳捷又问:“你上次信里叫我不要找师伯……师伯到底知不知道师傅已经不在了啊……这次见到也没说上几句话……”
凌霄并不想多说:“我也知道的不多,师伯走后,师傅就跟我说,姑安观以后能接手的只有我,但也不必太紧张,随心就好,不接手也没关系。但师伯肯定不会回来了,他要去拯救世界……”
语气有些落寞,凌霄似乎对师伯有不满之意,忍不住又道:
“他对得起全世界,唯一对不起的就是师傅,知道师傅死还是活,又有什么区别呢!算了!不要再提他了!”
靳捷想,他就像很多小孩一样,并不知道自己父母之间复杂的情感纠葛,但他知道父母都爱自己。师伯亲自己脸那一下,胡茬子扎人的感觉仿佛还留存在那,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就像回到了小时候。
“对了,你和鹿是认识的吗?”靳捷看到门外,鹿从小径下来,进到院子里。
凌霄点点头:“小时候你还和它一起玩呢,它那时候还只是一头小鹿……不会说人话也不会变人形,不过他很小就失踪了,今天见到他,我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他也跟我道歉,说师傅……”
靳捷摇头:“其实不关它的事……”
凌霄没等到靳捷的后话,便点头:“我也觉得,以师傅的性格,就算是不认识的小鹿,他知道了,也会做同样的事的……”
师傅会说什么,靳捷感觉已经有所预知了。
思及此,他已经做好准备了:“师兄!给我看看师傅最后的留言吧!”
小鹿带着几个别的小动物,在院内徘徊了一会,可能就是想再看看谷虚的样子,此时听到靳捷这话,期待地看了过来。
三个人便起身,从厨房回到内堂。小鹿它们就站内堂门边,没有进去。
凌霄没有特异能力,拿出黄符笔墨,画出一个树形符。
靳捷认出来,这是在师傅的符本上出现过的,用来与亡魂做最后的交流。
而后凌霄手指捻住,诵经聚力。只见黄符一角自燃起火,随着火舌吞噬符文,凌霄松手,任火光成灰凌空而烬。
不一会儿,内堂灯火全熄,整个空间黑了下来。
一阵蓝色幽光呈粉末状出现,逐渐彼此靠近凝聚,形成影像。正是师傅坐在蒲团上的背影。
大使也惊呼:“舞蹈房镜子里出现的就是这个!”然后仿佛立刻被小使捂住嘴收了声。
那个穿着道袍的背影晃了两晃,似乎是在努力稳住身体,头转向左边看了看,露出谷虚的侧脸。
熟悉的样子一如去年,靳捷放完寒假去上学的时候。
靳捷眼睛生理性地,流出了热烘的泪。
就听见师傅一向慢条斯理的语调,出了声,先是对凌霄道:
“霄儿,等你回来,发现这一段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了。有些事一直没有告诉你们,是觉得你们还小,没想到这么快就要离开你们了……不要太伤心,很早以前我就跟你们说,万事万物,本质上都是要走向衰亡的,要心存慈悲之心,但顺应世间规律。师傅我也是一样,要顺应生命的规律,走向这性格的归宿了。
这后山上生灵无数,有动物,有植物,还有看不见的微生物,每个生命都值得尊重与珍惜。但有人不懂,破坏生态残害生灵。师傅我虽然没什么本事,但既然在此为生,便要为这后山做点什么,尽些应尽的责任。
万法合作社,好多年前就有了,那时候为了靳捷的玉佩找上门来。当时就算到未来会有此纠葛,尽管设了阵法结界,还是难免今时今日,他们开了秘境空间到这后山戮掠动物。所以,我要买一个法器做阵,把秘境给关了。我是借的钱,当时抵押的是道观,现在这情况,为师已没法再还,对不起,没能给你们留下最后的住所。好在……你们也已成年,可以去重建自己的生活。你们也不必纠结,直接把道观抵押出去就好,不要为了还债,而费心凑钱。
霄儿,你从小……就向往更远更大的世界,我也知道你有能力,在任何一地都可以担起大局,有所成就。现在,就算姑安观没了,你也不用再想着回来继承的事情了。一切造化都是最合适的,顺其自然吧。”
谷虚似乎体力不支,身子又晃了两晃,喘了两声。似乎是想了想,慢慢把身体转了个方向,挪到了正面。
靳捷终于看到师傅最后的正脸,唇色灰白似已无时间,心中又是一阵悲痛。
谷虚继续说话,只是语速渐慢:
“霄儿,从小就理性,我很放心。
最放不下心的,就是你了靳捷!虽然你从小机灵,会哄人开心,但为师不在了……你又从没吃过什么苦头,不知道你,会不会因为冲动,做出什么会后悔的事……希望你看到这段时,还没走上什么歪路……
你身世离奇,又有宝物在身,容易招致祸患……说来也很惭愧!师傅既希望你担起责任,不要让玉佩落至坏人手里……又想你,干脆别管那么多了,只要这一生如普通人一般,过得幸福快乐就好……虽然你师伯,提前给你布局了很多,日后可以化险为夷的能量,但还是希望你,永远都不会用到……唉!罢了,我都没法护你们一生,又如何能苛责你们呢……靳捷,希望你……”
他忽然抽了一下,缓缓侧身倒下,但还是喃喃地说:“过得幸福……且坦荡……”
靳捷视线模糊起来。
在这模糊里,恍然又看到幼年,人生初初有印象时,师傅拿着一只粉色塑料小象,在院子那头,逗自己走向他。他想,此刻站起来,往师傅的方向去,有没有可能走得到……
看着师傅身体彻底松懈下来。
幽幽蓝色微光也散开来,逐渐消失,面前重回一片漆黑。
靳捷感到小黑伸手过来,摸了摸自己的手臂。
听到师兄想说话,但张口已哑不成声。
靳捷思绪盈盈地飞,一会想到,原来凌霄以前并不想窝在此处,恋家的只有他一人。一会想到,师傅深明大义,却待自己,像所有普通家长那般,有着私心。一会又想,师傅在最终,也没有话对师伯说,他们早已告别了吗?一会又想,自己能不能做到,坦荡而幸福……
几人在黑暗的环境里再度深深吸气,叹出轻微的颤抖。
见此时内堂被照得一片清亮,抬起头,看门外,明月正高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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