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离幸福的路程还很漫长。
学者睡觉像个死人,每次萨卡兹都会摸博士的手试探温度。久而久之,两人牵手!用餐牵手、散步牵手、打报告牵手。博士去军属委员会开会,和特蕾西娅牵手:手掌贴着手掌,手指压着手指,饼干的模具也能够借此做成——面对此情状,众萨卡兹代表纷纭,红眼睛盯着许多只红眼睛。异乡人保持她的长久权利:沉默(学者很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当一个大提琴配件);王女则用一贯的微笑注视所有萨卡兹。于是,不论是长角的、短角的、没有角的,老古董或是新面孔(变形者集群迭代来到了二的五十三次方),均得到一种奇妙的指引——在座心声合一:难不成今天的事程不是开会……?
无论如何,圆桌会议顺利完毕(与预计时间提早了百分之三十)。本应回巴别塔同凯尔希汇报日程,但学者邀请萨卡兹观星,地点就在白桦林不远的平原处。据说在那里漫步的人得到过树林的谜语与传说的果实——在那里,地平线也会更近:日落将落入可观的勺中,溅起糖渍似的黄昏。一切都融化,如雪般不留痕迹。
身为原住民,萨卡兹自然也走访过那片广阔的、和传说中相比风采丝毫未减的森林。但众所周知,两个人与一个人是不一样的。一个人遇见的事,两个人时就会不同;一个人得到的回答,两个人可以整合出完整的故事。此刻,我们的故事也正好满足了这一定理。特蕾西娅欣然答应邀请。两人并肩,顺手抓来萨卡兹王庭特产:一座祝福的石像鬼。博士阅读石座下古老的提卡兹语,繁重优雅的语法翻译过来似乎是一则警言:跨越光明与黑暗的两岸。
她们踩过细细的草茎。双月投来并不寂寥的目光,写下最遥远也最亲近的一夜。虫鸣如麦穗般散落一地,树根堆砌于潮湿的土面。星星点点的白花呼唤着未成形的光斑,直到风将它们拾起。这是多么美丽、多么不愿意离开的时间呀!然而两位行人低估了卡兹戴尔周边区域温度,只好同两块结了霜的柿饼般瑟瑟发抖地挤在一块,又如偏转的指针,由斜上方缓慢地挪到右下角。萨卡兹耐寒度比学者高得多,但似乎仍不敌此夜漫长。漫长的边缘线携起她们的心跳——它是否能这就此延伸,延展到某个连她们也不知道的地方去呢?
不知不觉,星空越来越低、越来越低,压成薄薄的纸张。报告书压在最底下,建议条从左手处划离,签了名字的不知去往何处。而涵盖它们如身躯充盈记忆的漩涡上涨、下落,缓慢地吞食了两位朋友——我们的故事于是能再次开启。
意料之外地漫游天际,天空不再是触不可及之物。踩着的不再坚实,但慌张并未居上。毕竟,她们绝非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云层似铺开的细软地毯,光环从缝隙里自如生长。即便少有人以这样近的距离观赏,以这样奇妙的方式来到这里——但这也是泰拉!尚且还没有到终点的圆用自己的方式呼唤着注定的名字——萨卡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学者则并不误解地握住。不明所以、理所当然。微笑膨胀在胸膛,冲动顺理成章地流出!没有任何预兆,学者与萨卡兹迈出步伐,几乎是奔跑着跨越琴键一般的阶梯——从白桦的横向的枝条一直向上——到底是快还是慢,到底是期待还是另外混合的东西,到底这下她们会不会走到某个地方,无数的疑问迅速抛掷于扁扁的大陆尽头,作为回应的是振鸣的期待与绝不枯萎的好奇心,如眼睛闪烁个不停。
第一站。旅人们来到名为太阳的这里。狡黠的庞大的光球只是存在就讲述了过多的故事。但这里太热了,也太亮。手指握在一块,就像是黏着要化了一样的糖果;眼睛如果对着眼睛,就会慌不迭地移开。银白色的光线从这一头飞到那一头,跳动的心不断上涨。攒着的光线化为湖水,重新从眼睛之中溢出,学者说:慢一点吧。萨卡兹说:好——脚印便如鸟类,比她们更快地飞走了。
在她们身后,延迟蹦出的笑音由昨日传到明日。今日的她们两手空空,但满怀期待。如同仍步行于卡兹戴尔肆意生长的森林,层叠的枝蔓肆意又亲切地触摸她们的脸颊,两人穿越柔软的云雾与相互叠加的星辰,漫步至月亮的第二站:那里不是很热,但太寂寞。明明近在咫尺,声音却要很久才能传达;就算看见了,也没办法说马上来到;即便在一块,却仿佛也只是一块饼干上最遥远的两点。到底要怎么办才好!萨卡兹说:不知道还有没有再远一点的地方……
至少,天际是自由的停泊处。仿若没有导向而误入的旅者(事实也可以这么说),二位朋友走来走去、走来走去(学者:至少带点特产吧)。她们眺望起舞的云之平原,连接的线条似瓶口旋转,某一种地图的画法好像也是如此勾勒的。不知道的多少年后,泰拉想必也会以这样的方式存在。平原之端拐出一段长崖,仿若一颗圆润的牙齿。不去长崖之上,而是继续沿原先的道路前行,某条河流就能映入眼帘:它比想象中的一切物质更透明,仿佛不该出现的某物,但它的确来到此处(或者说,来自此处),令周身的一切平滑到眨眼就能流出掌心。
河流倒影出了什么,两人停步,等待水面平静下来,像等待另一个朋友出现。而她们的心替她们讲着其他的话,落到融水之中,哗啦啦地很快冲走。很快,两对相似的面孔清晰地浮上来,如两对没有泡发的甜丝丝的姜饼:萨卡兹低头,水中的长角的可爱朋友也低头(相对式);学者低头,水中的兜帽的可爱朋友也低头(相对式)——真是不可思议!
首先可以排除单纯的倒影,这里的水虽像镜面,却还可以认为它是更奇妙的东西。或许这些镜面有自己的时钟,而另一个指针的学者正学着萨卡兹蒲公英式的轻飘飘的微笑(至于对象是哪儿的萨卡兹暂且不论;哪儿的特蕾西娅都表示“光荣至极”)。其次,有关自我存在的怀疑暂且不列入可能性清单内。抛开现实的一切去谈自我、验证记忆,毫无疑问是件蠢事。即便辩论瘾大发,最好还是让它像奶油一样安静凝固!总之,或许这是一个停靠点,萨卡兹控制自己不去拨动水流,虽然没有巴士站台那么准确。
也可能是某个废弃的小路。学者的另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往后看,所有神秘都会从此奔流而出。
猜测并不会令时间停止,两人都很清楚这点。特蕾西娅提出建议,不亚于月亮的光辉隔开她与水流:——去尽头看看如何?
博士刚好也在说着:去源头看看怎么样?
恰好来到同一个位置的声音如是撞成同一块石头。特蕾西娅轻松改口(顺势捏了捏对方的手):那么,两个都看看吧!
于是,河流的她们与岸边的她们似两串年糕般地分开。一对朋友走向开头,一对朋友走向结尾。相同的是,她们来到最稳固的船只上,暂且不用担心更多汹涌或突如其来的洪水。但舰船的形状在这条河流上与大地上不太一样。明明构造锋利得像是一把剑,组装起来却像是橡实,进入之后,便能安心地度过没有季节的时间。这是你与我的夜晚。萨卡兹说。流星从她们的脸颊旁掠过——从无形的窗户,永远注视着未来的她们的眼睛里掠过。时间也如此走去——如一根弦,拨动之前就已然奏响。
(进程数一千两百零二万,执行节点数三千七百一十一。PRTS为此试错,得出永远不知结局,因此也并不是答案的回答。舰船停靠于无法再沉睡的火光攀爬的移动城市,隐藏的地块悄然开启。撞击的钥匙在手的左边,战争的号角在手的右边。一个时代要来临了,上一个时代却并不会就此结束。绝对的时间从不存在,而我们想让水流回转——我们想知道更之前的事。那些晶石生长在这条神秘又义无反顾的道路之中,理应被发现。因此,就让我们来到之前一些吧。让我们重新回到某个时刻——尽管那些并不归纳为可能。然而,许多不可能是为了用来安慰的另一种可能;发生的普通事件在某节剧目中也能称为代表。
以三年为节点,仅有两片指甲盖的孔洞,许多年后依旧有光从中溢出——让我们偏离地、又的确来到那里吧。)
编织少有能随心所欲,穿针引线需要与针孔一样多的严谨。萨卡兹跟随行军线,将希望拧成细长的线。命运本身无法窥视,谈起却荒谬的习以为常。她拥有无人不称赞的精湛缝纫手艺。特蕾西娅为许多士兵提供修衣服务,偶尔会在厨匠旁帮帮忙。热汤分到每一个萨卡兹的手上,温暖掌心的纹路,以及不分昼夜的赶路内僵硬的胃部。
除此之外,她乐于做一些让自己高兴的事,比如用随手折下的树枝画出许多在心中重复过许多遍的样式,比如微笑注视她不愿意将剑搁下的兄长。比如,回望他们走过的路途——连三分之一的泰拉都不到。泰拉是那么大、那么辽阔、宽广。只是现在的他们暂且想不到泰拉。残酷的夜晚,心是没有办法被烘热的。因种族而流浪而聚在一起的人们默念着那个名字,像是用手心去握手背。指甲划到彼此似的,他们默念着卡兹戴尔(Katzdale)。诡秘又简单的词汇,在最开始的泰拉就扎根、伸出自己的枝条。
枝条折断时没有声音,黑冠落到掌中似乎也相同。到底是得到了什么,还是失去了什么,即便旁观者也没法完全说上来。但萨卡兹与菲林好歹达成了部分共识。巨大的源石安然地伫立,如一个完整的宣告。记忆与时间在之中流动,偶尔它们之间能够相互转换与等价。黑褐色的线条压在最底部,作为道路供她们登上。
而平淡又抽痛的某日,学者醒来,在脑海中不断上演的辩答都消散。她同舰船一起被捞起,如某个生锈的骨骼。但骨骼不会生锈,只会衰老、断裂,碎为咔哒的粉末。拼起来过去比拼起未来更难,所以研究员们刚开始就选择的是后者——而未来也比过去应该承受更多。规划好这些,剩下的只需要相互咬合齿轮(最艰辛与最难以预测):幸运的是,泰拉的地壳运动并未将包含学者的零件们扔到更深的地方去。
避开皲裂的豁口与随意碰撞的边缘带,如一颗种子再次挖掘,放到阳光之下再次汲取与生长。罗德岛命名的晚上,风轻咬几人的影子,像咀嚼饼干一样能尝到甜味。仅仅是你……博士。特蕾西娅说,就算只说这些,那些也根本说不完吧。像是我们永远无法数清的天空上的星星。将泰拉上所有的沙子纳入统计,这一行为需要太繁琐的工序和时间,但也并非不可能。因为它们就在我们身边。
而你总是露出那样的表情。特蕾西娅说。我无法明白,但是,我想要知道。哪怕是一点点。可以吗?让我们交换情报如何,你来先问吧。
只要是我能够告诉的。学者慢吞吞说。黑冠……距离你掌握应该已经不久了,感觉如何?
它一直在说话,不知道之前的是不是这样。
以前的DWDE多数是一个数据库接收仪。曾有实验员在使用它后热爱上了之前最讨厌的酸味柠檬。
啊,我一直都很喜欢这个。
现在它的接受范围对你来说或许太窄……像是天空的折射,吸收渠道又只像针线。但由于你原本的源石技艺就包括了这点,变幻时大概不会更过分。只是,除去它本身自发的活动,你还要继续小心。源石与源石也不一定是完全相同的。
……嗯,的确是这样。话说,它只能是这样的形态吗?听凯尔希说,以及许多最早的魔王传说里,似乎都没有直接讲到,但我总觉得它也可以继续变化。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对吧?
是的。你的期望是?
啊……我总是觉得,它像是一个枕头。
……枕头。
毕竟是它带我去往并不只局限于梦境的现实——而我也的确这样希望。我渴望一些回答,渴望一些我不知道的东西,或许远比泰拉更多。我能通过它直接地获取一些信息,这是当下最快的方法。现在的卡兹戴尔也需要它。但总有一日,它不会被需要。我猜,那时它大概也将不会是现在的样子。而如果不需要,也不一定就此毁掉吧。我是这样想的……你笑了,博士。
我想到,幸好我的脊椎等也不太需要专门的枕肩工具。
哦……那,凯尔希会需要吗?
记忆在泰拉频道里畅通无阻。并不长也并不短,只有命运为此等分。而后,剪子无声划过皮肤,血从手指之外的地方涌出。手术需要很精密的步骤,风险也很大,但只要成功,也就只需等待。约定、誓言,超出想象的默契,决定了走到尽头的这一刻。不容置疑的这一刻。这一刻,萨卡兹将学者的半个灵魂抽了出来。半个她们绕着泰拉走了一圈,走过彗星的这一夜。思念的长路中,只有失去的、不会割伤任何人的碎片拖拽她们向前。
长长的大厦如同另一支轨道。未来并非简单地行走就能到达之处。死者握着生者的剑,向再次醒来的家伙直直望过来。风被搅碎,微笑却没有。
特蕾西娅说:好久不见。
博士也说:好久不见。
她们代替彼此沉默,像是并不太久的之前代替彼此走出一步。虽然是约定好的事,却并不是那么顺利地发生。不过,她们还是来到了这里。越过找不到尽头的河流,保留的只有两颗已干涸的心。万籁俱寂,只有星星在说话。那个偷偷换来的时间里,两人最后注视冰凉的、抓着漂浮的雾岸的河流,眼睛过了一遍,湿润得就像脸贴着脸。
人的影子不留痕迹,也没有重量。博士的声音分成了很多很多片。她说:从今往后更多的夜晚……
特蕾西娅说:可是,我还是觉得现在太短暂了。
星星说:是呀。
船只也说:是呀。
河流也说:是呀。
学者轻轻说:是呀。
话语只在胸膛内回响,无法抵达掌心。两个人的话,不需要贴紧掌心就能说出许多。就算只有一个人,沉默也不是什么阻隔。虽然此刻早已不是那刻;虽然星星的光从来都没办法直接地落到她们面前。故事还没有到达尾声,但更深的黑夜笼罩她们的眼睛。那是过去的眼睛。然而她们又来到了未来:过于明亮又过于炽热的光辉与过于寂寞又过于担忧的辉光从相隔的缝隙里涌出。时间终于在三年后再次重叠——但还不够。
相似的光熄灭了之时,什么也源源不断走去。手掌握住手掌之外,还有什么才好。时间没有改变过她们。心压在另一颗心上,意外地并不重。如果再多一点点就好了!如果再见到就好了。
再见,博士。特蕾西娅说。
学者张嘴——她还有力气吗?——她还有一点点力气。昏暗的会议室内,声音就像货真价实的幽灵一样徘徊。
……再见。特蕾西娅。
液体走去,从指间流出,缓慢地、径直地,流到看似不可掌握的夜晚的背面、白昼的正面,流到许久许久以后依旧没有停下,直到船只来到,说:你要去哪里才好?——我们要去哪里才好?
不知道!两位朋友说,总之,先走吧!谢谢!再见。
END
只能静静地把这个泰拉打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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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此刻万籁俱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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