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过了周五,关在笼子里的小蚂蚱们就淡定不住了,周六下午最后一节课跟开讨论大会一样闹哄哄的,老师吼了两声没效果就扯着嗓子开骂了。
“大休不是让你们回去玩儿,激动个什么劲儿!这可是弯道超车的好机会,还不抓紧趁着别人心浮气躁的时候多学点儿东西……”
翟悉听不得这种就像赶鸭子上架的论断,他手指尖转着笔,盘算着接下来为期不足24小时的休息时间该如何度过。
走神的时候,时间过得往往比较快。
没等他罗列好计划清单,依旧难听的下课铃响了。
几乎是一瞬间地,老师布置作业的声音就被淹没在骤然炸了锅的教室里。
余停没听清,扭过头来问:“从86页做到哪儿?”
“没注意,”翟悉把习题本塞进书包里,“反正老师肯定还在家长群里发作业,回去再看呗。”
“哦对。”余停对翟悉摆了个OK的手势。
书包拉链一拽,再往左肩上一挎,翟悉就猛起身子向外走。
几乎是不出所料的,从教学楼出来,远远就能看到校门口灰黢黢的一片——那些盼娃盼了三个星期的家长们早就恭候在迎接小皇帝的第一线上,都翘着头,在向外涌的蓝白校服中仔细辨认着属于自家的那位。
翟悉顺着刷脸通道走出学校,正幻想着以仰面四十五度的姿态高呼“终于出狱了”,却听到有人在人群中喊他的名字:“翟悉,这边——”
……靠,胡润妮来接他了。
他还想先去東阳大学找王玉儒他们打会儿球,好几个月没去了有点手痒,而胡润妮的出现直接宣告了这一计划的不可行,翟悉有点心烦意乱,皱着眉慢腾腾地走到胡润妮的面前。
“你不是六点才下班吗?”翟悉看到她敞着怀的羽绒服里那件翠蓝色的工装上还别着胸牌,上面写着:蒂芝集团保洁总管。
胡润妮接过来他手中的书包:“这不是抽时间来接你,先把你送回家,我再去公司打个卡。”
“哦。”翟悉其实搞不太明白,抄小道步行不到二十分钟的路为什么胡润妮偏要从大马路开车堵上半小时送他回去,而且还是在上班期间顶着被领导发现的风险偷偷溜过来。
他眼皮子往下沉了沉,把校服拉链提到顶,跟在胡润妮后面上了车。
胡润妮拧钥匙启动汽车,顺带打开空调暖风,刚踩油门走了不到半米,手机响了,整个车咔巴一下停了下来。
“诶密总,啊,我接孩子呢,”胡润妮笑着接电话,语调谄媚得都快能掐出来花了,“孩子难得回家一趟嘛,我这边接了孩子就马上往回赶,今天晚上肯定把出勤表给报上去……”
翟悉心里拱起一阵烦躁,他头抵着车窗,听胡润妮终于挂断了电话,没好气地说:“其实用不着你接,我自己回去也行。”
“我那工作天天忙的要死,你以为我想来啊,还不是为了让你少挨点冻,”胡润妮把手机扔到副驾,开车启步,“对了,你们这周小测了吧?考的怎么样?”
“……没怎么样。”翟悉把头扭向窗外,避重就轻地回答。
“我问你考多少分排多少名,”胡润妮语气一下子降了好几个调,“你给我好好说话。”
翟悉仍是不想说,他还没天真到以为这就是汇报个分数那么简单的事情。
“考完这都好几天了,考多少来着……记不清了。”他悄悄打开了一点车窗,气氛太闷了,总得喘喘气儿。
“不就周三周四刚考的,你再给我说你忘了?”胡润妮声量越说越大,“你别给我装,你要不说,我可就去问你班主任要成绩单了。”
行,毁灭吧。
翟悉认命地闭上了眼睛:“那你去要吧。”
胡润妮没再吭声,估计是生气了,开到十字路口遇到个别车的还骂了几句不堪入耳的话。翟悉坐在后座上,无语地撇了撇嘴巴。
快到小区的那段路堵车严重,胡润妮摁了两下喇叭,突然带着呛味儿问:“在班里到底排多少名?”
“三……十几。”翟悉说。
“三十几!你到底一天天的在学校里干的什么?才考三十多名!”胡润妮俨然已经是发火了。
翟悉不想接话,他就想立马找一个耳机戴上,然后放一首劲爆舞曲来隔绝这个操/蛋的世界。
“我每天这么辛辛苦苦赚钱,供你吃供你喝的,”胡润妮气得往喇叭上砸了一拳,“你就考这么个名次你对得起谁?”
每次都是这么几句,翟悉耳朵都快听出茧来了,实在没什么新意,他有气无力地翻了个白眼,然后关上了窗。
胡润妮声音这么暴躁,就连旁边那辆车后座上水灵灵的小姑娘都被吓了一跳。
胡润妮抱怨加训斥的思想教育终于在道路顺畅后逐渐停歇了。
空气平静下来。
翟悉听多了那些重复性极强的指责后有点倦了,倚在车靠背上,歪着头打了个哈欠。
眼泪盈在眼眶里,他抬手想擦,又突然觉得无比应景,从两个前座中央的那条缝里伸过手去把胡润妮的手机摸过来,在眼泪将落之际拍了张自拍。
帅气小哥哥落泪瞬间,破碎感满满。翟悉欣赏了几秒自己的绝美照片,决定发给余停让他评评。
刚登上微信,一堆小红点儿就噼里啪啦冒了出来,消息铃声叮咚叮咚响了半天。
这时胡润妮又发话了:“没点出息还就知道玩手机,我真是被你气得肚子疼。”
翟悉敷衍说:“没玩。”
“叫你急死了,都高三了还不知道努力,成绩不好也不知道想想办法,”胡润妮说,“你哥高中那时候哪回考试不是全校前五,再看看你……”
这话倒是点醒了翟悉,他翻了翻未读消息,犹豫两秒后把照片发给了王玉儒。
-翟悉:我刚上车,妈就一个劲地凶我。
-王玉儒:考试没考好吗?
-翟悉:嗯。
等了一会儿不见回消息,翟悉觉得他那个闷不拉几的哥哥大概是不会给几句暖心的关怀了,于是扯开话题,问他今晚上回家住不。
東阳大学在乔天市中心街区,交通发达到真的就是点对点传输,王玉儒从校门口坐地铁,十几分钟就能到家门口的站点。
可哪怕就这么近,王玉儒依旧冷情无比地回答:今晚不回去了。
-翟悉:我想让你带我去买个MP3
-王玉儒:那明天上午吧。
-翟悉:行。
退出聊天,翟悉又处理了一下存了几天的消息,但扛不住胡润妮一直絮絮叨叨的指责批评,他叹了口气,把手机扔回了副驾。
回到家,胡润妮就钻进厨房里鼓捣去了,翟悉则是去洗了个澡。高三九班是普通班,普通班学生不配拥有独立卫生间,要去澡堂得排长队等着洗,排不上是家常便饭,他上一次洗澡就已经是四天之前的事情了。
擦着头发走出浴室,他闻到了浓浓的酱肉香。
“洗完了?”胡润妮站在鞋柜前,扶着墙慌慌忙忙地提上鞋跟,“我得回公司一趟,回来就不早了。你吃点东西,学会儿习就早睡觉。”
翟悉哦了一声,坐在餐桌边,摸起来已经准备好了的筷子,心不在焉地吃起来。
等胡润妮前脚刚走,他又立马一巴掌摔下筷子,跑到她卧室里上蹿下跳左翻右翻找手机。
手机在被子的夹层里。
这么奇葩的地方,没点儿技艺还真找不着,得亏了曾经多次被没收手机半夜偷回去玩第二天一早再放回来的经历,他才能这么快地找到这宝贝。
先打几把游戏。
太久没玩了,手都快馋死了。
翟悉轻车熟路地登录上游戏软件,想和几个刚从十八中解放的苦逼战友组队,他往下翻着好友列表,突然有个亮着头像的好友引起了他的注意——王玉儒在打游戏。
在线时长已达197分钟。
稀奇。
还以为是要搞科研或者学校里有什么抽不开身的事儿才不回来,可原来王玉儒不回家的理由就这么简单,就是打游戏。
不过想想也是,打游戏和回家陪他吃饭还是前一项更有性价比。
他哥好像一向不太在意和打探他的事情,虽然同在一个家庭,但说到底也不过是各自爹妈在上一段感情中的遗留物,没一丁点儿血缘关系,所以也没那么深的羁绊,从这个角度想王玉儒确实也没必要刻意和他构建这一段非亲非故的弟兄关系。
而且从另一方面来看,他们俩本就不同频。
翟悉大概能猜到他在王玉儒眼里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臭小子,连他本人都觉得站在这个人面的自己很低级。
王玉儒对于他来说,太优秀了。
自上学以来王玉儒就稳居学校红榜,初高中都在省实验,高考以全市第二的成绩来到常人可望而不可及的東央大学,后来直接保研本校,成为一名光宗耀祖的研究生。
在翟悉印象里,和王玉儒凑合到一个屋子里过日子的这七年来,这个人都是以一种极其标准的尖子生面貌出现在家里的。
唉,这就导致他在家里的日子不那么好过……分高一等压死人,何况王玉儒还高了他好几等。
翟悉随手点开王玉儒的游戏主页看了圈,胜率接近百分之七十,三杀、四杀、五杀都高得离谱,几乎满屏全都是耀眼夺目的战果。
他翻着翻着给自己翻出郁闷来了,凭什么学习好的人做啥都这么厉害?也难怪王玉儒不回来,要是能打出这样的战绩还回什么家,开个直播自力更生都没问题了。
不过很快他就把这股别扭劲儿丢开了,余停拉他入局,翟悉欣然同意,选了个擅长的英雄角色进入战场。
连输三局之后,翟悉有点疲了,好像中了胡润妮的诅咒,今晚真得早睡。
上学太累,回家睡觉。
已经八点半了,胡润妮还没回来,家里清净极了,害怕这唠叨娘们儿回来又觉得他不尊重她的劳动成果从而挑刺挖苦,翟悉悠哉悠哉地溜达到餐桌边吃了几块肉,就把手机放回去,匆匆爬上床。
两眼一闭困倦紧接着就袭上来,大脑还没来得及琢磨最近发生的事儿就迅速坠入了睡眠。
第二天翟悉醒过来的时候外面已是晴天大亮,他迷迷瞪瞪坐起来,粗略一算,居然睡了接近十二个小时。
睡懵怔了,耳朵里还嗡嗡响。这让他有种刚在一场星际战争中被轰炸得体无完肤的错觉。
后知后觉到今天中午就要返校,而作业都还在书包里睡大觉,他有一点烦躁,换衣服的时候就忍不住破口大骂:“SB学校,放假还不能饶了我们。”
起床才发现他妈早上打的三个未接来电,翟悉忍着情绪回了个电话,挂断后又热了热胡润妮留在餐桌上的早饭,匆忙吃了两口,他就跑到学习桌前狂补作业。
补作业的进程赶到一半,门口响起清脆的开锁声,迅速且利索的开门动静让翟悉眼前一亮,他放下笔,跑出卧室,看到了站在玄关旁的王玉儒。
“你回来了啊。”他冲王玉儒说。
门口的男生把胸口的围巾拉开,额前碎发被关门掀起来的风吹得摇摆。王玉儒拋起来手中的钥匙再稳稳接住,对翟悉抬了抬下巴:“去买MP3吗?”
“现在?”翟悉脑子里还飘着没做完的数学题,思路正泉涌着,这时候要是卡断他能难受一整天,“你稍等我一会,我算完个题就走。”
“行,我等你会儿。”王玉儒靠在门上,从兜里拿出来手机翻看朋友圈。
翟悉又栽回书桌前费了好大一阵功夫算出了答案,解决掉糟心的智障题,他随便换了身衣服,就跟着王玉儒去了离家最近的商城。
“你买MP3干什么?”走到电子商品专区,王玉儒突然问。
“你这才想起来问是不是太早了?”翟悉哭笑不得。
王玉儒是个闷罐子,翟悉在他屁股后头走了一路都不见吭声,都快要憋死了。
“不早,”王玉儒似乎是有意识地提醒道,“还没买。”
“……”身为一位吃穿用度全靠父母的可怜高中生,翟悉没有属于自己的一分钱,他在学校里的所有违禁用品全是仰仗王玉儒的施舍,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想了想他还是决定向金钱势力卖乖。
“我也就听个英语听力,听听文言文,睡觉之前听,高效利用睡前时间。”翟悉说。
王玉儒点了点头,表示了解,转身进了一家手机专卖店。
环顾一周全是高科技产品,翟悉没找到像MP3这么低档次的东西,于是走到王玉儒身后:“这儿好像没有。”
“要不买个口袋学习机?”王玉儒指着柜台上的一件产品问,声音很轻。
翟悉愣了一秒,他是太久没接触外界跟社会脱节了吗?都没有听说过有这种新产品,不过王玉儒愿意花钱买那何乐而不为,他立马笑着说:“买这个也行,反正都是学习用的。”
王玉儒没接话,招过柜台小姐来询问了学习机的功能,然后挑了个合适的机型,开通学习机账号后一口气买完结账。
出了店,翟悉拆开包装,把玩着这个巴掌大点的小东西,想到它高达一千二百九十九的价值,他抬起头,冲走在前面的王玉儒喊:“哥,等我长大了,我给你买最新款iPhone手机。”
“不用。”王玉儒没回头。
“那我怎么报答你,”翟悉把学习机捏在手指间旋转,“等我挣钱了,就给你在汤臣一品买套房。”
王玉儒好像笑了,回过上半身看向翟悉,张口刚说了“还不如”三个字就突然被一声嘹亮的呼喊给打住。
“师弟,”说话的人很亲切地走上来把胳膊架在了王玉儒的肩膀上,像好兄弟那样吐槽道,“早知道你来这边我就不再跑一趟了,还花了二十块打车,就为了买这点儿东西。”
王玉儒看了翟悉一眼,转过去问:“师哥买的什么?”
周梓甄没吭声,扭头看向翟悉,王玉儒就介绍说:“这我弟。”
“哦哦,弟弟啊,”周梓甄对翟悉点点头算作打过招呼,又立马转过去打开塑料袋给王玉儒看,“老师让我买点无花果,学校水果店没有,我就只好跑这来了。”
王玉儒嗯了一声:“你现在回学校吗?”
“唉,得赶紧把水果送回去,”周梓甄系上塑料袋,朝四周看看,“你回吗,一起不?”
“我先不回学校了师哥,”王玉儒轻轻冲翟悉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送我弟回家。”
“那行,我先走了。”周梓甄说。
王玉儒抬起手来摆了两摆,收手之际有意无意地瞥了翟悉一眼。
翟悉的目光还黏在周梓甄身上,一直到那人从来来往往的人群里被淹没掉,他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狗皮膏药一样粘糊的眼神,啧了一声感叹道:“这人谁啊,之前找你们打球也没见过。”
“研二的,他平时不打球。”王玉儒自顾自地往前走,声音在寒冷又喧哗的空气中被吹得零散飘渺。
“哦,”翟悉快走几步跟上,“挺帅啊……他喜欢男的女的?”
像这种模样出挑又整洁干净的男生可不多见,他今天可真是捡到眼福大礼包了。
也许是刚结束一段恋情不多久,那种心花荡漾的感觉还没走远,他不自觉地笑了那么两下,思绪正发散着,面前那人猛地停下脚步,吓了他一跳。
“你打听这干什么?”王玉儒问。
上一秒还喜滋滋地为别人的帅气折服,这一秒翟悉就立马感觉出奇怪来了。之前他和星辰谈也没避讳王玉儒,分手了他哥还跟他说了两句没起到丝毫作用的表面安慰,所以就问个性取向有必要这么大惊小怪吗?
回想刚才那人身上散发的气质,突然间翟悉好像明白了什么,他凑过去,对着王玉儒的胳膊撞了撞:“不会他也是个gay吧?”
王玉儒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去,今天出来简直赚翻了,”翟悉兴奋得打了个响指,“哥,你把他微信推给我。”
“不行。”王玉儒转身就走。
翟悉穷追不舍:“哎呀你懂不懂什么叫肥水不流外人田,这么帅一小伙让给别人多浪费,不如介绍给我,亲上加亲,直接从你师哥变成弟媳。”
王玉儒拧着眉,犹豫了两秒:“他比你大七岁。”
“年龄不是事儿,”翟悉摆摆手,“长得好看就行。”
王玉儒没说话了。
把翟悉送到家,王玉儒吃了几口水果就要走,翟悉死缠着他要微信,像所有曾经的有求必应一样,没多久王玉儒就叹了口气,靠在玄关旁拿出手机:“你认识认识就行,别玩太过火。”
“我有数。”翟悉自信无比地挑了挑眉。
在王玉儒离开不多久后,周梓甄就通过了他的好友申请,想着有王玉儒这层中间关系,翟悉也不想目的性很强地单刀直入聊暧昧,就选择从互相认识开始,循循渐进。
但是在追求爱情的道路上总是会有很多的阻挠。
他听到了楼梯间极似胡润妮上楼的脚步声。
翟悉也顾不得撩汉了,把手机往被子里一塞就百米冲刺回到书桌前,抓起笔来做出一副苦思冥想状。
门锁转动,是她回来了。
“作业做完了吗?”胡润妮还没进屋就开始问。
翟悉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愉快的日子总是那么短暂,这一声问句等于直接把他拖进密不通风的塑料袋,提醒他没多久又要被关进那个鸟都不稀罕拉屎的十八中。
翟悉叹了口气,掩起来剩下那一摞嗷嗷待哺的作业,拖着长腔长调回答:“早写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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