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销社的店员是个大不了他多少岁的姑娘,章途把手里那一盒雪花膏递出去的时候,那嚼着口香糖的女孩多看了他一眼。
明明只是无关紧要的一个眼神,章途却以为她洞察了自己买这盒雪花膏的作用,低下头不敢与其对视。他把雪花膏揣进口袋,就好像当面给避孕套结账一样,脸烧得厉害,匆匆走出供销社。
回队的路上,他还在紧张,揣着那小小的铁皮盒子,手心黏黏地出了汗,原本冰凉的外壳都被捂热了。
到村口的时候,刚好遇到从另一边而来的赵知蔓,脚步轻盈、眉稍都是笑意,一看就知道是去干什么了。她看见章途,很高兴地挥舞手臂:“章途,等我会儿!”说完就三步做两步跑过来,跟他并肩而行。
章途又握了握手里的雪花膏。或许它已经被热融化了。
赵知蔓看上去像是完成了什么放在心里极重要的事,此刻轻松得不得了。人一轻松就忍不住与旁人说话:“你做什么去了?”
“去了趟镇里,你呢?”
“我……到周边去走了走。”赵知蔓眼神移向别处,把垂下的头发别到耳后,还微微勾出了一个羞涩的笑。
少男钟情,少女怀春。章途猜想王晓声此时估计也是这副傻乐在心的出息。
“你这是买了什么?”
赵知蔓的眼神可比她那个四眼儿对象好使多了,即便是章途手放在衣服兜里,她还是眼尖地看到手指缝隙里闪过了一道银光。
章途没料到她能看见,先是起了遮掩的心思,后来转念一想,只不过是盒雪花膏,我不说,谁知道要拿来干什么用?便也大大方方拿出来:“雪花膏。”
赵知蔓看看雪花膏,又看看他,眯着眼睛笑得像狐狸:“你这是要送给谁呀?筱筱?”
章途这下有点尴尬,硬着头皮道:“我自己用。”
赵知蔓狐疑地看着他,摆明了不信。
像雪花膏这些东西几乎都是女生买来用,要是他们知青中有哪个男生每天要抹这玩意儿,少不得会被嘲笑娘娘腔。他一心想着这盒小东西有别的用途,现在倒是把自己陷到一个进退维谷的境地里了。那个嚼口香糖的女柜员,估计也是觉得他是买去送女朋友的。
一个谎说出去,往往就要靠另一个谎话来圆。章途接着说:“最近天气干,我看小江手上裂了口子,看你们女生常用这个,想着涂一涂会好些。”
“最近确实干,涂一涂挺好。”赵知蔓慈悲地放过章途,看着前方的道路,走着走着自顾自笑起来,“不过你怎么不买凡士林?那个效果应该更好些呀。”
一语惊醒梦中人,章途也莫名其妙了,是呀,他怎么不买凡士林呢?他有些懊恼地看了一眼手中的小铁盒,上面印着的女性头像对着他笑靥如花。
现在想回去重买也来不及了,不管怎么说,先试试吧。
章途深呼吸,给自己加油打气。
这天小学校放学后,章途已提前跟徐兰兰说好今天不上课,让她带话给其他三个小伙伴,自己则回办公室收拾东西。老林看着他雷厉风行的样子,不免有些讶异:“今天什么事啊,这么早?”
自章途当老师以来,兢兢业业恪尽职守,从来都是他比对方走得早,章途这么急不可待地下班还是头一回。
“是有点儿事。”章途含含糊糊应了声,说了再见后果断背包走人。
老林看着章途听见他问话后蓦然红起来的脸,还有那飘忽不定的视线,低下头往保温杯里吹了口气:“谈恋爱了啊。”
这声低语湮没在章途关门的动静之中。
一碗热腾腾的清汤挂面,撒点葱花,还煎了个荷包蛋。章途深深吸了口气,一时之间有些陶醉于自己的煮面水平。
要是以后不当老师了,那就去开个面馆,他负责煮面,江宁川负责算账——他数学水平怎么样?不太好也没关系,加减乘除会做就好。没本钱?没本钱就慢慢攒嘛,攒上个十年八年的,一定行。
章途正想得入神,忽然听到有人推门而入,一抬头,金灿灿的阳光洒进室内,江宁川背光而来,面容有些模糊。
但再模糊也知道是他。章途微笑着朝他招招手:“生日快乐。”
不止是章途在等着他,还有一碗热气腾腾的面。
原来一早跑过来找自己要钥匙是为了这个。
江宁川心里酸酸软软,走过去抱住章途,很努力地想埋进章途怀里。
“谢谢,章途……我,”江宁川又往章途怀里缩了缩,“我好喜欢你。”
章途抚摸着江宁川的脊背,语气包容又温柔:“先吃面吧。”
江宁川却不听,抬起头直勾勾盯着章途的脸,把人顺势推倒在床上,然后凑上去黏黏糊糊亲了一口:“你长得怎么这么好看啊。”
嚯,还有意外之喜呢。章途笑容扩大,搂着江宁川的腰问:“还有呢?”
江宁川又去亲了亲章途的右眼:“睫毛也好长。”
他抱着章途躺在床上,就好像小熊抱着自己心爱的蜂蜜罐头,心里被塞得满满当当。
两人静静躺了一会儿,章途总算被压得有点难受了,推了推江宁川:“快去吃面,再不吃就不好吃了。”
碗边只摆了一双筷子,江宁川又去抽了一双出来递给章途。
章途摆摆手道:“你生日,当然是你吃。”
江宁川却很坚持:“一起吃。”见章途不接,又咬了咬嘴唇多说一句,声音小若蚊呐:“这是生日愿望。”
这可是生日愿望,他能不满足吗?所以章途最终还是接过了筷子。
主要是江宁川一遇到这种自己吃饭,章途在旁边坐着看的景象就紧张,他还记得上回章途带回来的饺子,饺子那样好吃,章途说他吃出了糖果就代表会有好运气,可没过多久章途就说要搬走。
那种一瞬天堂一瞬地狱的心情,他实在是不想再体会了。
章途好像看出了他的惴惴不安,陪着他一起挑面条吃。
过了一会儿,章途问:“是不是我做的味道淡了点?”
江宁川从漫长的记忆中抽身而出,仿佛如梦初醒:“没、没有,很好吃。”
“那你怎么还要往里面加盐啊?”章途叹了口气,替江宁川擦掉眼泪。
“对不起,我只是……”江宁川有些慌乱地去揉眼睛,今天是个快乐的日子,不应该哭的,不应该有眼泪,他也怕章途看着他哭很烦他。明明他也不爱哭,可是遇到眼前这个人,自己就变得前所未有地柔软和脆弱。江宁川的眼泪止也止不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肩膀一颤一颤的。
说出的话都破碎不成句,最后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对不起”。
他刻意忽视的,内心长久的空旷重见天日,这时候有人走过来拥抱了他,祝他生日快乐,给他下了一碗十岁后就没有过的面。
章途耐心等到他的情绪恢复平静,才去抚摸他的脸,和他碰碰额头:“不需要说对不起,有时候哭一哭是好事。”
江宁川逐渐平息自己的抽噎,小心翼翼去触碰章途的指尖:“那你今天可不可以留下?”
声音还是沙哑的,眼睛适才哭过,被冲洗得水亮。江宁川这么专注地看着他,他怎么能忍心说半个“不”字。章途问:“这是请求还是什么?”
江宁川低了低头,又有些不好意思了:“第二个生日愿望。
章途勾勾嘴角:“好。”
等章途洗完碗回来,就看见江宁川坐在床边,有些忸怩不安。他自以为隐蔽地观察着章途的一举一动,实际上那些小心思在章途看来简直昭然若揭。
要不逗一下吧,好像挺好玩。
章途手底下的动作慢悠悠,这里鼓捣会儿那里摆弄一下,转悠来转悠去就是不坐到他身边。江宁川又不好意思催他,只能干着急,终于在章途又一次擦身而过时,拉住了他的手腕:“你好了吗?”声音里是明晃晃的委屈。
章途顺势坐下,把那盒雪花膏拿出来:“好了。”
他也是紧张,不知道怎么开今晚这个头才好,适才做了好久的心理准备。
打开盖子,雪花膏有些腻腻的清香便溢了出来,不着痕迹地咽了咽口水,章途想端得稳重些:“要先拿这个润一下,不然太干了,容易出血……”
话音未落,江宁川便自个儿褪了裤子,伸手挖下一块脂膏,眼看着就要自己捣进去。
章途直了眼:“你你你怎么这么熟练?”
江宁川有些慌张:“不不不不是这样做的吗?”
哦,原来也是紧张过度。
一旦有人比他紧张,章途反而会渐渐放松一些。从江宁川手里抹走那一块脂膏,让对方平躺到床上。
“还是我来吧,你自己不好受力。”
江宁川的脸埋在枕头里,模模糊糊传来一声“好”。
第一次做这事,章途也没有别人的经验可供参考,单凭本能行动,拍了拍江宁川,让对方尽量放松。
他拍打的举动只是无意,江宁川非但没有放松,反而更为紧张。章途看不见江宁川的表情,只能从他通红的耳根判断出他此刻的状态。
章途调笑道:“这就不行了?”
江宁川脸埋得更深了点。
章途很有耐心,这样的耐心落在此时此刻,对江宁川来说就稍微有些折磨。
他有些难耐,含混地说了些求饶话语。章途看对方似乎很是难受,便低头落下一个个吻,试图用这样的方式来分散对方的注意力。
温柔的吻细密地落在江宁川脖颈的皮肤,把脸埋在床里的人紧张得仿佛一条濒死的鱼,章途边亲边问:“那不要算了?”
声音温和,给人充分的打退堂鼓的机会。
“不、不行!”江宁川抑制不住地哼出一声,埋首床上,蝴蝶骨震颤。
等到漫长又煎熬的垦荒结束,两个人都松了口气。
于是开始贪求更多。
江宁川翻了个身,伸手揽住了章途的脖子,两人此刻离得极近,能互相从对方的眼里看见自己的身影。
对方眼底尽是羞涩又大胆的情意,章途确信自己看得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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