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后。
京城这样繁华的地方，每天都发生着无数新奇的小事情，时不时发生一些惊人的大事。
不过近几个月来，京中人茶余饭后最喜欢讨论的不过三件事。
一是，年仅二十二的镇北侯独子司徒元稹带五千人深入敌寇腹地突袭，渺无音信一月之久，突然奇迹生还，不仅如此，还劫持了胡虏最疼爱的王子安葛，大败胡人。被皇帝召回京城嘉奖，直接升为正四品宣威将军。
二是，这位宣威小将军不仅自己回来了，还带回了一个刚出生的婴儿，没有人知道来历，传言是小将军与一胡人女子两情相悦，后因胡人女子知道小将军身份，杀了自己许多族人，生下孩子便自杀了。也有传言是小将军轻装回京途中，与山间精怪生的孩子。因人妖殊途，所以只带回了孩子。
三是，京城最大的烟花之地花坊来了位花魁，名唤花妖。真真人如其名，听说如同花儿成精一样，不仅身形美艳动人，就连嗓音也如同精怪一般悦耳。至于为何是听说，因为至今无人见过这位花魁的真面目，京中有权有势之人甚多，想一亲芳泽的如同过江之鲫，但都被她拒之门外，传言只接知己做入幕之宾。
今日格外巧合，这三件大事的两个主角，竟然碰到一堆了，所以今日的花坊格外热闹。
许是司徒小将军的英勇事迹格外动女儿心，平日不管什么权贵如何诱惑，花妖都不愿私下作陪，今日竟然让小将军做了入幕之宾。
不过倒不是小将军一人，还有小将军的好友三人，分别是因身体羸弱久不出门的长公主与静安侯之子杨平，中书令穆青江之子穆九思，还有七皇子朱启华。当然，七皇子是偷偷来的，知道的人不多。
花坊有处雅阁，环境清幽，历来只为身份尊贵的人享用，里面布置丝毫没有烟柳之地的艳俗，反而如同一饱读诗书的女子闺阁一般。
房间被柳叶锦编织的帘子分割成两部分，一边留给贵客议事用，一边空着，留给坊中女子作陪时表演用。
掐丝铜炉里燃着醉茶香，清淡且有安神的作用，房中四角每日放着与时节相衬的花卉，如今夏初，瓶中盛着西府海棠。花香与醉茶香交织，别有一番风味。
此时四人正在雅阁的里间，不时传出杯盏相撞的声音。
一衣着朴素却不掩周身华贵之气的男子，也就是七皇子朱启华笑道：“敬文此次可算是大出风头啊哈哈！若不是突然抱回了个儿子，怕是京城女儿家的手帕将军府都放不下了！”
司徒元稹笑笑，默认了这话，饮下一杯酒。
杨九思继续打趣道：“这越说我越好奇，到底是何方神圣让我们杀神动了凡心，竟胡乱养起了个便宜儿子哈哈！”
司徒元稹斜仰在塌上，神情也带些愁，无奈道：“不瞒各位，我也想知道。”说完还颇为苦恼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其余三人皆大笑，朱启华道：“莫不是真是山间精怪，勾了你的魂便消失了！哈哈！”说完又看眼一直安静喝酒的那人道：“继安你来说说看，这些东西你最懂。”
明明坐在同一席却安静得如同不存在一样的杨平才幽幽开口道：“敬文通体阳气十足，被山间精怪看上也不足为奇。”虽语气淡淡，其余三位都是从小相识的人，自然听得出他口中的揶揄。
他说完，四人皆大笑起来，甚至逍遥痛快。
忽然传来敲门声，四人相看一眼，知道今天的另一位主角来了。杨九思招手，示意守门人让外面的人进来。
只见两个身形妖娆的女子进来了，一身穿湖绿的女子抱着一把琵琶，另一身穿朱砂红的女子空着双手，不过她身穿的似乎是胡服，漏出了肤若凝脂的手臂和不堪一握的腰部，脸上却遮了个严严实实，带着一金属面具，作蝴蝶翩飞之状，之能看见一张饱满的殷红小嘴和一个小巧高挺的鼻头。
四人不解，不是花魁吗？如何来了两人？且花魁拿手的不是那如同黄鹂一般的歌喉吗？如何做这般打扮？
穆九思问道：“这是何意？我们不是只叫了花妖吗？”
抱琵琶的女子福了福身答道：“贵人见谅，贱妾牡丹，因昨日花妖误食导致嗓音受损，大夫说半月之内不宜开口，否则难以恢复之前妙音。今日便由贱妾弹奏，花妖为各位贵人献舞一曲，万望未扫贵人雅兴。”
四人相觑一眼，看向杨平，虽说最近司徒元稹风头无人能及，但他们今日相聚其实是因为杨平身体好些，带他出来透透气罢了！
杨平淡淡一笑，道：“无妨，能见识到花妖一舞，牡丹一曲，也算是幸事！”
其余人皆附和，司徒元稹一杯酒下肚，眯着眼看向花妖，她露出的白腻肌肤让他想起那晚那个女人，若是白天，那个女人应该也是这般白得耀眼吧！
司徒元稹这般想着便指着花妖问：“你为何带着面具？”
牡丹代答道：“贵人有所不知，花妖虽然在花坊下榻，但却是雅妓，发誓只愿在知音面前展露全部容颜。”
司徒元稹不知是喝酒喝迷了还是兴致不高，不再说话，只一杯又一杯地喝酒。
朱启华赞了句：“有趣！”做了个请的手势，道：那便有劳两位娘子了。”穆九思脸上也露出了玩味的笑，只有杨平一直神色淡淡，似乎丝毫不感兴趣。
牡丹和花妖福身，“贱妾献丑了！”
两人便开始了表演。
牡丹弹的曲子并不是现今流行的，而是北边的一些陌生小调，急促又多情。如同一位热情又不得所爱的女子在夜里独自倾诉着哀思。这样的激烈小曲加之牡丹精湛的技艺，听得人既抓心挠肺，又痛快舒畅。
花妖则闻声起舞，只见她浑身上下仿若无骨，翻手转腰行云流水，浑然一体，仿佛就是那深夜不得所爱的热情女子。但又不尽然如此，她和着曲子，又独立于曲子。明明是她爱而不得，被她演绎着，又像是她的欲擒故纵的把戏，爱而不得的是被她勾引的人。
极致的红和雪白的皮肤在眼前流动，仿佛神仙做法。
她手腕脚腕上还带着银铃，随她动作而铃铃作响，仿佛招魂音。
那蝴蝶面具真如一翩飞于花之妖上的真蝴蝶，透过蝴蝶的翅膀，窥探那深邃眼底的秘密，如同一潭深不见底的池水，波光粼粼又神秘幽深，诱人入深，又危险万分。
此刻只能说亏得她带了面具，不然这般诱惑，怕是天下没有几个男人把持得住。
舞罢，美人已是香汗淋漓，四人眼中皆是惊艳之色，朱启华率先开口赞道：“好舞！好曲！不愧是花魁！”
其余三人也由衷地附和起来，四人身份尊贵，见识多，又志趣广，若得他们真心夸奖，那便是真不错了。
花妖退到牡丹身边，牡丹也起身，两人向四人福身谢安，“贵人过奖了，这不过我二人安身立命之技，能博贵人一笑已是万幸！”
朱启华对二人招招手，笑得和煦，赏了二人一盏茶吃，道：“你二人近前来。”
两人依命进了里面，四人静静打量着花妖，刚才看她舞蹈，就觉得好似有真蝴蝶在她身边翩飞，原来美人如雪的玉肩上画着一只妖冶的蓝蝴蝶。
穆九思来了兴趣，问道：“这蝴蝶出现得妙，只不知是画上去的还是纹的？”
牡丹温柔笑答：“回贵人的话，是花妖为今天的表演特意画上去的。”
“特意？”穆九思不解。
“是，乃是花妖听闻四位贵人五年前举办的轰动一时的梦蝶宴，心生向往，花妖脸上的蝴蝶面具也是命匠人临时打造的，故今日之舞名为梦蝶舞。”
四人脸上顿时表情各异，有怀念，有遗憾，有不甘，也有平静。
但有一点一致，其中三人不约而同看向其中一人，那便是话最少的杨平。
这几年虽然没有人提，但满京城谁不知道五年前那场浩劫除了死了的人，受影响最大的就是静安侯世子。
如今提起当年那导火索一般的梦蝶宴，谁不胆寒？何况还是在漩涡中心的几人面前提。
牡丹和花妖脸上出现了忐忑之情，今日的表演，本意是为讨人欢心的，如今却没有想象的热情和快乐回顾，两人惴惴不安低下头，不敢做声。
房间顿时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许久，一直不说话的杨平打破了沉默，“是啊！当时梦蝶，而今忆梦，两位娘子有心了！”
焦灼等待的两人顿时放下心，牡丹道：“贵人不怪罪就好！”
朱启华不无感慨道：“如何会怪罪？感谢还来不及呢！是你们让我们重新想起了当时鲜衣怒马的少年时光。不如两位娘子坐下喝一杯？”
“谢贵人！”
两人依言坐下，花妖右手边是穆九思，左手边是杨平，牡丹则挨着司徒元稹和朱启华。
虽然如此，司徒元稹的目光一直留在花妖身上，如同猎鹰盯着猎物一样。
花妖局促地捏紧了手中衣服的丝带，丝毫不敢抬头。
众人发现了异常，牡丹为难地看了眼花妖，才解释道：“各位贵人有所不知，其实花妖也是一个可怜人，她本不是京中人士，为了陪未婚夫上京赶考才入的京城。谁知道这京城的繁华迷了人眼，她未婚夫上京后花天酒地欠了一屁股债，为了钱将她卖给了花坊，所以她……如今有些怕人，尤其……”
剩了半句没说，只不安的看向司徒元稹。
在坐的都是人精，如何不知道牡丹的意思，纷纷笑起来，穆九思笑道：“原来是敬文吓到小娘子了哈哈！也是敬文的错，如何拿战场上那一套来对付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该罚该罚！”
其他人也纷纷赞同，司徒元稹这才收回了目光，闷头喝了一杯酒。道：“不知娘子何时入京？”
牡丹答：“回贵人，是去岁冬。”
“如今科举已过，不知姑娘那位未婚夫可高中了？”司徒元稹又问。
牡丹犹豫了一下，看向花妖，花妖微点头，牡丹才又道：“并未，连科举都还没参加就被赌坊打死了！”
司徒元稹捏着酒杯，眼神不再那般锐利，突然一笑道：“娘子遇知音才愿展露真容，今日又为我等特意作《梦蝶舞》，不知今日我四人中可有娘子知音？”
司徒元稹不再说话，其他人的目光也都看向花妖，司徒元稹所说不无道理，就连牡丹都好奇地看向了花妖。
不等花妖回答，穆九思先玩味地笑了，看了眼花妖与司徒元稹直接的暗流涌动，道：“莫不是敬文以为这花妖姑娘就是你三月前遇见的那女子？”
司徒元稹不言语，却也没放过花妖的一举一动。
花妖有些紧张，又有些害怕，目光在四人之间逡巡了一遍后，停在了杨平处。
杨平似乎没有注意到她的目光，捂嘴轻咳了两声。
刚刚像是要有动作的花妖，突然垂下目光，轻轻摇了摇头，起身向四人告了罪。
看热闹的穆九思和朱启华脸上的失望明显，杨平依旧一副不咸不淡的样子，仿佛一切与他无关。司徒元稹也未流露出特别的情绪，目光也不再打量花妖。
“可惜，也不知道谁能有这个福分！”朱启华开口打着圆场。
花妖再次起身赔罪，朱启华摆摆手，示意她坐。
牡丹也为花妖解围道：“是我这妹子福薄，无福消受几位贵人恩泽！”
司徒元稹此时开口道了句“无事”，似乎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牡丹明了，扯了扯花妖的袖子，示意她给几位敬个酒，赔个不是。
花妖入花坊时间不长，未曾见过这阵仗，好似此刻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拿酒的手都在抖，竟然不小心弄倒了右手边的酒壶，酒洒出来泼了穆九思一身。她手忙脚乱去接酒壶，不想踩了自己衣服上的丝带，滑了一跤，好巧不巧跌到了杨平身上。
杨平似乎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变故，下意识地接住了她，手正好扶在了她裸露的腰上，温润细腻的触感让他又慌忙撒了手，花妖就这样被摔了出去。
众人都没意识到现在的局面，时间有些凝滞。
好像过了好久，朱启华才哈哈大笑上前扶起花妖，道：“继安也太不怜香惜玉了，如何能拒绝这娇滴滴的美人主动投怀送抱呢！”
他这么一说，局面瞬间又稍微热络了起来，好似刚才的重点不是穆九思被洒了一身酒，而是杨平狠心地摔了花妖。
穆九思此刻也不好再追究，只勉强地笑着。
司徒元稹瞬间也没了兴趣，那个女人可是剑抵在脖子上都能面色不改，如何会被这样的小事吓得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麻雀一样，吹阵风都能吓一跳。
牡丹也吓得花容失色，带着花妖跪下赔罪道：“贵人息怒，花妖还未熟悉坊中事物，难免笨手笨脚，请贵人原谅。”
花妖带着面具看不清表情，只见那泪像是不要钱一样一颗一颗从里面漏出来，哒哒拍打着地面。
朱启华对穆九思道：“想必省知不似继安一般不惜花吧！”
七皇子唐尧山都这么说了，穆九思自然不能再说什么，只能叹一口气，沉声道：“还不快带我去换身衣服！”
牡丹忙应了声是，便带着穆九思离开了。
花妖也不敢一个人再留下来，其他人被这一变故弄的兴致缺缺，也没说什么。花妖便也跟在他们后面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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