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姜亿坐在外婆家的客厅里，偷偷打量着坐在一旁的周序时，从来没有觉得那一刻怎样的与众不同。
就像很多故事一样，她无法知道故事的开始和结束，同样无法把握故事的发展方向。很多时候，她必须像一个旁观者一样，才能看到故事其中的含义。
所以很多很多很多年以后，当她站在时光的背后回头望，姜亿才明白，她世界的震颤的开始，也许就是从那个时候慢慢展开的。
周末，姜亿去了外婆家。
外婆家的房子不大，却足足有四层，外公外婆住一楼，二舅舅一家住二楼，大舅住三楼，小舅舅住四楼。
小时候被寄养在外婆家，她就跟着二舅和二舅妈住在二楼。
她的房间很大，天气好的时候阳光总是争先恐后地从窗户挤进来，整个房间都变得暖洋洋的。院子里的老桂花树，绿色的枝丫伸展到窗前，每年九十月份，房间里都会充盈在淡雅清新的桂花香中。
姜亿喜欢摆成大字躺在木地板上，闭着眼，感受细碎的光影，微动的空气。窗外孩子清脆的笑声，偶尔的鸟叫，老人们的闲聊声，如同摇篮曲般，带她进入安稳的梦境之中。
后来妈妈从外地回来，她便跟着妈妈住到了奶奶家。
后来周序来了，那间二楼的房间终于改朝换代，有了新的主人。
再后来，逢年过节在外婆家留宿，姜亿还是会住在二舅家，只不过从一间房换到了另一间。小客房没有书桌，四年级的姜亿端着小板凳，坐在客厅的茶几上写作业。
二舅妈看着姜亿那别扭的坐姿，连忙把她赶到周序的房间，指着那张大书桌说：“小亿，以后你就在晨晨的房间写作业就好。”
姜亿捧着作业本，有明显的迟疑：“可是……”
没等她说完，小舅妈打断她：“没关系的，你周序哥哥在学校上晚自习，他都用不着。”
在周序的房间写作业，姜亿很是忐忑，像是非法入侵了他人的领地。
这个房间对她来说很熟悉，又很陌生，熟悉的是房间的布局，光线和空气流通的感觉，陌生的，是那个曾经空空如也的书架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桌面的东西不多，动漫手办，随意摆放着的游戏机和团成一团的耳机，还有插着寥寥几支笔的笔筒。
姜亿的忐忑一直持续到周序回家。
她怯生生地望向他，幸好，周序只是随手把书包放在小沙发，然后没什么情绪地开口：“书架上的书，如果有想看的，就拿去看吧。”
两年过去了，除了书架上越来越多的书，这个房间几乎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光线和空气的流通，都亲切得像是多年的老朋友。
潇洒地在数学作业本上写下最后的数字，姜亿放下那支猫和老鼠的圆珠笔，两手朝天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她搓了搓手，满怀激动地启动电脑，点开了她心心念念的动画片。
已经高二的周序放学回到家，小姨把果盘塞到他手里：“姜亿在你房间写作业，把果盘端去一起吃。”
周序单手推开虚掩着的门，姜亿背对着他坐在电脑前，专注地盯着屏幕里的少女动漫。
周序挑了挑眉：“你这是，在学习？”
姜亿不出意料地被吓了一跳，她转过了头，周序要笑不笑的脸出现在视野里。
“你……你回来了。”
“嗯，小结巴。”周序走近，弯腰靠近电脑屏幕：“在这偷偷看什么呢，这么心虚。”
他把果盘放在桌面，递过叉子，姜亿自然地接过，叉起一块芒果塞进嘴里。
她说话的声音因为咀嚼食物变得含糊不清：“就动画片啊。”
周序觉得好笑，为她的欲盖弥彰：“那你脸红什么？”
“我……我才没有脸红。”姜亿不自觉地将掌心贴向脸颊，脸颊的温热和掌心的冰凉形成了鲜明对比，她的眼珠转呀转，没敢看向周序的方向。
她其实不知道，周序到底有没有看到，他推门进来那一刻，动漫里的男主角正咬着女主角的耳朵说话。
年少无知的姜亿虽然无法理解这样的举动，却还是因为羞怯涨红了脸，这种羞怯因为周序的出现有进一步升级的趋势。
她心不在焉地吞咽着，却被噎到，然后不受控制地剧烈咳嗽起来。
周序皱起眉，安抚性地拍着她的后背：“没脸红就没脸红，你激动什么？”
“我没有激动啊，我只是不小心噎到的而已。”苍白的辩解，连她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
她缓过劲，手移动鼠标，企图关闭视频窗口消灭证据。
周序却拦住了她的动作：“别关，再看一会儿。”
姜亿狐疑地看向他，不知道他是真的对这种少女动漫感兴趣，还是想要验证她是不是真的在看什么少儿不宜的东西。可是随着片头曲放完，姜亿的心神很快就被新的剧集吸引了过去。
二十分钟过去，不知不觉中，一集就这样放完了，姜亿瞅了一眼旁边聚精会神的周序，问道：“你不觉得很幼稚？”
“还好。”
好吧。
姜亿有时候觉得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的很巧妙，就像此时此地，她到底需要做些什么，才能和路上那些相对而过的人们打个照面，就好像如果不是阴差阳错，她和周序，本该是数学老师口中两条平行的直线，无论怎么延长，永远不会有交点。
九岁那年的端午节，只是很多个平常又不平常的日子之一，她就是在那一天里，见到了周序。
小姜亿被妈妈牵着，去外婆家做客，她头上是妈妈给她编的辫子，两只麻花辫翘在脑后，随着她的动作一颠一颠。
她很喜欢这两股辫子，像小麻雀的尾巴，一路上，她都摇头晃脑，乐此不疲地感受着辫子在脑后的跃动。
一进门，姜亿就看见独自坐在客厅的木凳上的陌生男孩，他穿着黑色卫衣黑色裤子，手上捧着游戏机，手指不停地按动着。
他面无表情地抬头，看了一眼进门就咋咋呼呼喊外公的姜亿，然后低头继续摆弄自己的游戏机。
姜亿的笑容呆滞在脸上，她的眼睛眨了又眨，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直到外公从里屋出来，喜笑颜开地走到姜亿身边：“小亿来了，快把书包放下，你想吃的粽子已经在锅里煮着了，等会就能吃了。”
坐在沙发上那人突然抬头看了外公一眼，然后又若无其事地重新低下头。
姜亿的内心装着几近溢出的好奇，她看着男孩，几经犹疑还是问出了口：“外公，那个是……”
外公跟着她的目光看向男孩，却马上收回打断了她的话：“我们去看看，粽子好了没有。”
姜亿奇怪地看着拉着自己走向厨房的外公，心头的困惑像雪花一点一点堆积。
新鲜的粽子出炉了，林辰、姜海、姜亿一窝蜂冲向餐桌，像极了一群嗷嗷待哺的小山羊。
刚出炉的粽子很是烫手，小山羊的手总是伸出又缩回。
他们太年轻，不懂克制的奥秘。
姜亿小心翼翼地剥开粽叶，满足地嗅着稻谷和粽子混合的香气，而后，她像突然想起什么般，扭头朝客厅的方向望去。
男孩仍旧坐在那个位置上，对周围的一切充耳不闻。
外公招呼姗姗来迟的林语格吃粽子，视线像是巧合般掠过了他。
姜亿觉得她站着的地方，被欢笑和吵闹挤满的地方，和他之间，好像有一条泾渭分明的线。
姜亿突然为他感到难过。
她也曾处于这样的境地。因为弟弟磕破头，落得一个照顾不周的罪名，局促不安的她站在众人的面前，无助地接受亲戚们的指责。
“姜海还这么小，你带他乱跑什么？”
为什么有时候，人复杂到需要对他人分门别类？
她不希望看见新同学看着她这个转校生，露出一副她不应该在这的冷漠，也不想看见数学老师在称赞其他同学的时候，露出亲切千倍百倍的笑容，就像她此刻不愿意看到家人对男孩毫不掩饰的疏远。
她不希望被人们经意或是不经意之间表现出来的差别，提醒自己和别人之间有多么不同。她知道这感受，也知道这有多伤人。
周序后来夸奖她：“有时候，你有一股非同常人的魄力。”
那是在更遥远的未来，姜亿才从那天迈向周序的步子中，体味出来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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