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陵城今日第一声汽笛映着日出的金晖响起，一声闷响，人们便知道海外的人归家了。码头的工人们早已吃完早饭扛着麻袋上船下船。周云带着两个小厮举着一块牌子颇有些着急地看着今天的第一班轮船，牌子上书瞿一字。无他，只是今天瞿家唯一的少爷瞿复明要离英返京，半月前来信说今天到京。
初春还是有些寒冷，周云穿了一件厚褂子，相较于其他仆人用人已经是极为体面的存在了。要说起京陵瞿家，曾经也是响当当的存在，只不过近几年战事混乱，瞿家钱财尚存，但是人丁已经不兴旺了，瞿大少自小失了父母，祖父，只剩祖母一人打理家业，大少爷对着书香门第积累起来的家业十分感兴趣，却不是在文化上，而是在钱的运转上，他生来对家产变通，经济运转有着十分的兴趣，不知此次自英归来有没有什么大变动，自己一干老仆人只别被一些新形势冲散才好。
周云正想着，已经有个人悄悄走到他身后，轻轻拍了一下。周云以为是小厮和自己闹玩笑，回头要训斥，却是一个比自己高上一头，束着齐整发式，十分挺拔的男子。
那男子微微一笑：“周云，不记得少爷我了？”
周云忙作揖：“少爷您！小的眼拙了，没看见您。”
小厮都是瞿复明走后来了瞿家，从未见过这位大少爷，忍不住地偷偷打量这位少爷，他穿着最时髦的黑色羊绒大衣，身量十分高，面容英俊，看起来可亲可是也十分有威严，他和周云开玩笑虽然有着轻巧的玩笑却并不轻浮，面对周云的失措也并不生气，只是把随身行李都递给了小厮，周云落后他半步回答着瞿复明的问题。
刚走到汽车边，瞿复明便交代周云和两个小厮和周云一起坐车回家，他自己要去京陵城转一转，周云阻止了他：“少爷，旅途劳累，不妨回府休息，过几日再来。”
瞿复明拒绝了：“无妨，许久没回来了，让我走走吧。”
周云不好拂了主人的意思，只说不然让司机带着瞿复明也好，瞿复明只说让周云给自己些许零钱，坐黄包车即可。
黄包车夫见一位穿时髦服装的男子走过来，十分殷勤：“先生，坐车去哪儿啊？我这车保准又稳又快。”
瞿复明递给他两张钞票：“许久没回京陵，不知这些钱转遍二十一街够不够？”
那车夫看了钞票满心欢喜：“自然是够的，您上车。”
瞿复明上了车，虽然几年间瞿复明也一直关注国内的消息动向，但是毕竟已经几年没有回国了，心中还是颇有感慨，正想着，一股淡淡的桂花味萦绕鼻尖，瞿复明让黄包车夫停车：“稍等，我去买些点心。”
车夫收了瞿复明的好处，心中欢喜：“先生莫去，您舟车劳顿，相信我的话，我去给您买吧。”
瞿复明笑了笑：“好，只要两包桂花糕。”
车夫接过钱进了桂顺记，瞿复明自己则在附近走了走，他记得这家桂顺记旁边曾经是海军学校，如今缺失一群群穿着旗袍校服的女学生，正是上学的点儿，这些女孩子们像一群活泼的小鸟儿，簇拥着走到学校去，看见学校门口站这个看似是外国回来的男子，难免注目一二，主要是瞿复明的皮相实在是让人难以不注意。
瞿复明思忖着车夫要回来了，正往桂顺记门口去，却被一个没看路的女孩子撞了满怀，那个女孩子穿着蓝色的旗袍，外面一件深蓝色的针织毛衣外套，她发觉撞到人连忙抬头：“不好意思先生，实在是不好意思。”
她不像是一些羞怯的女孩，不敢直视别人的眼睛，一双水润的眼睛看着他，面颊因为初春的冷空气有点泛红，不好意思地看着瞿复明，脸上满是歉意却并不苦相。
瞿复明没说什么，但是被人撞了一身糕饼渣滓确实也心情欠佳，那女孩看他面色不虞，连忙询问他：“先生这件衣服多少钱，洗衣服的费用或者您要新买一件我赔给您。”那女孩仿佛知道这件衣服应该价格不菲，虽然现在这年月能上得起学校的女孩子大半是富贵人家的女儿，但是女孩闯祸在大多数家庭总归是要被说上几句，因此那女孩脸上还是有些担忧。
瞿复明不愿意为难她：“无妨，要上课了，小姐快去吧。”
那女学生听他说要上课了，连忙边跑边回头对他说：“若你要我付一些费用，请下周一八点此处等我，你若不来我就当你不介意了。”
说着便跑回了学校。
瞿复明并没有放在心上，黄包车夫已然回来了，看见瞿复明身上的糕饼渣开口道：“这是怎么回事？”
瞿复明接过桂花糕说没事。
接着又问：“这原先不是海军学校吗？怎么今早来上课的都是女孩？”
车夫一边拉车一边回答他：“这原先确实是海军学校，不过那是五六年前的事情了，先生应当好几年没回京陵了吧，三年前那位许夫人大办女学便作主把海军学校改成了女校，原先的海军学生们到郊区和陆军学生们合并了。”
瞿复明没多说话，车夫以为是他担心那女学生不能按时还钱，安慰他：“先生一看就是气度不凡的人，那里面的女学生们都是官家、富家小姐，您善心，但是不必客气，让仆人来取便是。”
瞿复明没回应他，只说：“你知道瞿宅的路吗，送我到那儿去吧。”
车夫听他和瞿家有关系，知道这次的赏钱少不了，拉得更加卖力了。
瞿复明给了车夫些许赏钱，周云一安顿完瞿复明的行李就出门等他，他一走近看到瞿复明身上的糕饼渣，有些错愕：“少爷的衣服是怎么了？”
瞿复明解开大衣递给了他：“无事。”
瞿复明的奶奶瞿杨氏早已在大厅等他，瞿杨氏的娘家曾经是明州城的首富，父母做主嫁给了瞿复明的爷爷，虽是女人，但是能够撑得起瞿家几十年的生意，他奶奶的功力深不可测。
瞿杨氏见瞿复明回来，略微责怪几句：“一回家不先回家来，在外面转什么。”
瞿复明接过周云送来的新外衣：“几年没回来，想看看京陵的变化，奶奶莫怪，奶奶莫怪。”
瞿杨氏看着这个自己从小看大的，如今一表人才的孩子，心中还是欢喜：“快去吃早饭，早做好了温着呢。”
瞿复明让周云把桂花糕也摆上，吃上了家乡的早餐，瞿复明这才觉得肺腑入魂，畅快不少：“徐嫂年纪这么大了，奶奶你还舍不得她的手艺呢。”
瞿杨氏满脸笑意：“混小子，我早让她回明州养老了，她听说你要回来这才一直等着你给你做上几顿饭呢。”
瞿复明笑笑：“奶奶您吃过了？”
“早上萦晚上女校，我同她一起吃的。”
瞿复明听到萦晚这个名字并不觉陌生，前几年的来信里，经常出现这个名字，金萦晚。
来信上只说金小姐是故人之女，故人身陷囹圄，加以相救，这位金小姐生在首都，十四岁上家中生了变故，今年已经十八岁了，之后的来信里，萦晚这个名字偶尔出现，例如奶奶身体欠佳，幸得萦晚在侧服侍左右，再如萦晚此女文采颇高，性格和顺等等诸言，还侧面打听瞿复明是否在英国已经有心上人，瞿杨氏的心思，瞿复明不是不知道。
瞿杨氏不知道她提到金萦晚，瞿复明的心思已经转了八百个弯。
又道：“晚上不要出去，萦晚下了学你同她见见，算算辈分她要喊你叔叔。”
瞿复明在信中没听过这个，吃完饭便问这是何意。
瞿杨氏边看账本边说起瞿复明的爷爷和金府的关系：“那年月商人家捐银子也能考功名了，咱们瞿家虽然出国许多文人，但是你爷爷不服气只能做个商人，二十岁上也上京考试去了，与萦晚的曾祖父是同年，那时萦晚的曾祖父已经四十岁上下了，虽有世袭但是不曾有功名在身，考了许多次，两人结识便成了兄弟，虽然你爷爷和萦晚的爷爷年纪相仿，却成了萦晚的世叔，前些年金府出了事，我才把萦晚接过来，她尚有族人支撑家业，只是这一支只有她一个女孩儿了，有家产若无人傍身只能被那些虎狼似的亲戚吞吃了，你爷爷一直交代我和金家相互照应，只府里多添一个女孩儿，算不得什么，正巧府里也没个女孩儿。”
瞿复明听了，自己二十有四，多了个十八岁上的侄女，心中暗笑。
瞿杨氏又开口：“不过奶奶也不是老封建了，什么叔叔侄女的算不得数，你说呢？”
瞿复明装听不懂：“我说的算吗？”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