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惊蛰,天气渐渐暖了起来,但这凌峰山上仍是一片雪白,呼啸的寒风夹杂雪粒刮在人身上如同刀割一般。
乌色密布,月光冷淡。
“嘎吱”
饱经风霜的房梁应声而断,烈火浓烟冲天直上,炽热的火舌贪婪地舔舐这座小小的茅屋,冷风中的冰雪顷刻间被灼热的气浪炙烤的无影无踪,冲天的火光将冷月也染了几分血色。
“是你!咳咳……咳,你……你干了什么!”
过量的浓烟导致女人的喉咙只能发出最后破碎的嘶吼,她艰难地在床榻上挣扎蠕动,但眼睛仍然死死地盯着前方,瞳孔中清晰映出一个女人的身影,布衣钗裙却仙姿佚貌。
“轰”
又一根房梁断裂,火势更加迅猛了起来。跃动的火光映在在女人瓷白的肤色上,一双乌瞳却比这风雪多了几分寒,只着了件半旧的月白布裙,袖口处的补丁巧绣成了缠枝纹样,苍茫冰雪难掩风姿。
听到了女人的质问,明昭眼睫微微一动,神色却没有半点动容。
“放心吧,青娘,在被烈火焚烧之前,你会先毒发身亡。”
寒风裹挟着话音穿过了烈火的屏障,送进了青娘的耳朵里。
“哈哈哈……咳咳……”青娘怒极反笑,“咳咳……没想到……我最后竟会载到你手里哈哈哈……我……”
青娘已然五窍出血,疯癫狂笑的模样透过火光竟如从地狱深处而来的恶鬼。
“咚”
青娘用尽最后力气掷出了藏在她胸口许久的物什,那物穿过烈火经不沾染分毫炽热,刚好落在了明昭的裙边。
一具上身在地面上爬行,眼角处不知是血还是泪的身体瞬间没了生息。
明昭看清了她最后无声的话语,为什么,对不起,还有?还有另外两个字,她没读懂。
火势越来越大,烧的哔哔作响,犹如在寂静孤寒的凌峰山上开出了一朵绚烂的血色莲花。
直到第一缕晨光刺破天空,空中又飘起来雪花,大火才消失殆尽,那个她藏身数年的茅屋只剩下黑炭般的残垣断痕。
明昭这才回过神来,脸颊染上了几道大火烟灰色,她动了动已经僵了的脖颈,伸手掸去了肩上久站一夜而积蓄的霜雪,弯腰拾起来了脚边的东西。
是一个朴素的小方盒,但设计也极为简陋,在明昭打开的一瞬间,一股清幽的药香便扑面而来。
“哈哈哈……咳。”
一夜滴水未尽,明昭的喉咙早已干哑不堪,溢出了几声破碎的嘲弄,她反手紧握那个小药盒,药盒坚硬的四角瞬间刺破明昭的手心,鲜血顺着伤口一滴一滴落在了雪地里,开出了点点红梅。
明昭微微仰头,飞舞的雪花飘落在她早已红肿的眼眶里,顺着眼角缓缓滑落,让人分不清是雪水还是泪水。
青娘死了,她死了。这个动辄便对她非打即骂,冰天雪地逼她赤脚上山采药,经常让她以身试毒的女人终于死了……
明昭浑身止不住的颤栗,缓缓伸手捂住自己的胸口,感受着这异样的心跳。
山风怒号,吹得明昭衣袂猎猎作响,她转身俯瞰山下,望着山下匆匆前行的路人,那前往的方向正是京城。
京城,这个盛世繁华却又尽是血与泪的地方,她已经许久没有再踏足了……
明昭低头缓缓吐了口气息,脑海中慢慢浮现无时无刻不让她痛苦难耐的场景。
戎马一生凯旋而归的相国公,她的爹娘,因昏庸帝王多疑猜忌相国公府以谋逆大罪全部处死。
那日,火光冲天、吵闹声、哭喊声、打斗声混乱不堪,最后这场闹剧以相国公夫妇二人于闹市斩首示众为尾声。
再次抬头,明昭眼神中透露着冰冷的恨意与决绝。
她要回京,她要报仇!
“咔嚓。”
“是谁?出来。”
明昭脸上闪过一抹厉色,腕口上的金针已然被她捏在了手里,悄然逼近发出声响的地方。
“三七……七姐姐。”一个因营养不良而身材纤细看起来格外矮小的女童怯生生地走了出来,声音细小可怜。
看到是玉瑶,半年前在山下捡的卖身葬父的可怜姑娘,明昭身上的戾气瞬间消散,反手收回了金针,伸手摸了摸玉瑶的头,声音还带了几分沙哑:“现在青娘已经死了,你走吧。”
玉瑶摇头不语,只是一昧地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迷茫和害怕。
半晌,明昭率先打破二人间的宁静,开口说道:“你想跟着我?”
玉瑶眼睛一亮,疯狂点头:“嗯嗯,我想跟着三七姐姐。”
“你不怕我?你也看到了我杀了青娘。”明昭语气平淡又冷漠。
玉瑶听见这骇人的话瞬间打了个激灵,咬了咬嘴唇但仍梗着脖子说道:“我不怕!既然姐姐买下我,姐姐保护我不被坏蛋欺负,姐姐是好人!”
好人?明昭反复咀嚼这两个字,被眼前这个小孩儿的话逗笑了,她弯腰拢了拢玉瑶的衣领,山上苦寒,玉瑶衣服单薄,脸颊被冻得通红。
“好,那便跟着我。”
“三七姐姐,我们这会儿是要去哪儿?”
“京城。”
“不过,”明昭话语顿了顿,脸上闪过一抹柔色,“先去接一个人。”
数年前明昭被逼上山采药,天寒地冻人烟罕至竟偶遇一女子相助,一番交谈后得知她是裴尚书令次女裴明月,因被家族厌弃丢到了贞女观静闭思过,裴明月性子善良淳厚与周围阴狠毒辣格格不入,明昭也慢慢对她放下戒备,一来二去两人便交了心。
先前因被青娘控制,只能眼睁睁看着裴明月在贞女观受被人肆意欺凌,此番进京之前,她要带裴明月离开那恨不得啖人血肉的地方,堂堂正正地回家。
山路崎岖,蜿蜒绵长,裴明月所居住的小院子里平日里本就冷清,今天更甚,啾啾常有鸟,寂寂更无人。
寂静太过,明昭察觉到一丝古怪的气息,她回头叫住玉瑶,严声道:“你先在此处藏匿,无论听到任何声响都不要出来。”
待到玉瑶躲好后,明昭才小心前往,手指间的金针映出了几道紫黑色。
庭院中,几株老树参天而立,树干粗糙龟裂,树枝盘曲交错,不见半分生机,偶有几只乌鸦栖息其上,不时发出阵阵粗哑的鸣叫,打破这份死寂。
明昭心中那份不安愈演愈烈,她快速的打开房门,想要赶紧找到裴明月的踪迹。
没有。
旁边那个屋子呢,也没有,在哪儿?在哪儿?月儿被那群人带到哪里了?
“哐当。”最后一个矮小的房门被打开。
屋内空无一物,仅有一张破草席和一条破絮被子,而裴明月正躺在其中,腕骨纤细脆弱,仿佛可以随手折断上面布满了青紫色的伤痕,双眼紧闭,唇齿之间溢出来丝丝黑色的血迹,已然是中毒的症状。
“月儿!”
明昭被眼前的景象灼了双眼,踉踉跄跄地扑到裴明月身旁,颤抖着用金针封住裴明月几处穴位,但……已经太迟了。
下毒、放火,明昭紧绷了一晚上的弦终究还是断了,压抑许久的情绪倾泻而出,明昭死命咬住嘴唇,仅从紧闭的牙关中挤出一丝呜咽。
一滴,两滴,泪水落到了裴明月的脸颊上,顺着她的鼻梁慢慢滑落,明昭手指颤抖着去触碰已经微凉的肌肤,为什么会这样?明明当日说好一起离开的,说好了我会让你风风光光回京的……
是她来迟了……是她迟了……
是谁?是谁干的!
“哐当。”已经破损的木门被粗鲁的推开,本陷入无尽自责与悲愤的明昭立刻清醒了过来,随之即来的是几个凶神恶煞的婆子用粗犷的嗓音叫喊着裴明月的名字。
“明月?明月,我的明月啊老爷和夫人派人来接你了。”
为首的婆子待看清屋内的情形后心头一紧,不经意间和明昭对视,那冰冷的眼神如毒蛇一般爬上心头,先倒打一耙说道:“裴明月死了?你个小贱人竟然杀了她!快把她抓起来。”
后面几个老婆子一拥而上,明昭快速拽过破絮被遮掩着裴明月的尸体,翻身跪坐在裴明月身前呈现完全保护的姿态,指尖的金针已悄悄出窍。
“哎呦,你这个小贱人竟敢扎我。”婆子破口骂道,伸手拽明昭的胳膊骤然一缩,不过一瞬便昏倒了过去。
“谁再敢上前,便是不要命了。”
明昭半蹲着身子,足尖轻点地面,犹如一张紧绷的弓,左手中的五枚金针蓄势待发,但指尖已经微微颤抖。
青娘多年的虐待使得明昭的体力已经大不如前,又在冰天雪地里冻了一宿,若是自己孤身一人必能脱身,但……不管了只有尸体她也要先带月儿走,不让她再留此地。
她轻咬下唇,哪怕这会儿敌众我寡也不甘示弱,眼神如厉鬼一般,抬头一一扫过眼前人的脸,一个两个肯定都和月儿的死逃不开关系,
婆子们一时半会儿近不了明昭的身,又惧怕她那淬了毒的针,都面面相觑一时竟无人再上前。
此时另一个小丫鬟匆匆赶来,和为首的婆子耳语了几番。
“什么?这会儿裴明月死了怎么办?直接把这个小贱人交出去,反正就说是她杀的人和咱们没关系……”
“蠢货”一位两腮深陷颧骨高而突出,眼睛细小深陷幽深得望不见底的妇人从为首婆子身后走了出来,骂道,“没听到大人的话吗?她们一定要接走裴明月,你告诉大人裴明月死了,我看你的小命也不用要了。”
她将“一定”二字咬的格外重。
婆子挠头还是有些不解,“那袁荣你的意思是……”
袁荣轻蔑的用下巴点了下明昭的方向,冷哼道:“裴明月不就在那儿吗?”
明昭缓缓后退直到触碰到尸体才停止,她飞快的打量四周形势,心里默默盘算,准备找到合适时机破门而出。
“丫头,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什么?”明昭没有注意到刚才两人的小算盘,突然的交易让她觉得肯定没安好心。
袁荣再次向前,呵斥走了包围明昭的下人,语气循循善诱:“我知道你与明月这个丫头要好,明月的尸体我可以交给你,但你必须先跟外面的大人走。”
“呵。”明昭冷笑了一声,毫不畏惧的与袁荣对视,“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和你做交易。”
“就凭你身后那具尸体,若你答应了,我会给她好好安葬,若你不答应……”袁荣拂袖冷声道,“那你就不用出去了,你目前也坚持不了多久了吧?”
意识到袁荣弦外之音,周围的婆子又开始虎视眈眈地逼近。
……
“真是乡下粗野之人,不知礼数,在贞女观这么久仍不知悔改。”
良久,一阵高傲又充满嫌弃的话音响起,打破了僵持的局面,话语间的指责更是直逼明昭。
袁荣转身一脸谄媚不复刚才的嘴脸:“哎呦,芸嬷嬷,我们正叫明月过去呢,您老怎么自己过来了。”
胡水芸一身深蓝色的锦缎冬衣,端正华丽与屋内格格不入,她扫了一眼明昭的狼狈景象,眉头紧皱。
“来人。”
“是。”
“掌嘴。”
几个身高体壮的下人走了过了一左一右的将袁荣架了出去,不一会儿就响起了哭喊声和巴掌声。
胡水芸掸了掸衣袖,慢条斯理地说道:“小姐的闺名岂是你等人可以直呼的?”
芸嬷嬷,这个人明昭听裴明月提起过,她幼时对这个严厉苛刻且不讲理的嬷嬷惧怕至极……
“尚书府上出了你这种粗野低劣的品性,真是有辱门楣,不过也算命大,小姐,请回府吧。”胡水芸道。
明昭瞬间被她的话惊醒,她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月儿的死是她父母所授意吗?不对不对,若真如此她也不会连自己和月儿都分不清,更何况月儿性情温淑根本和她嘴里的话不沾边……
明昭手在暗处将裴明月尸体掩盖更加紧密,缓缓站了起来,手背拭了一把已经干了的泪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说道:“有劳嬷嬷,且容我再收拾一二,再同你回府。”
“麻烦小姐快点,老奴等得但老爷和夫人可等不得。”抛下这句话后胡水芸便离开了,带着屋里的其他人一起。
待屋里人都走尽后,明昭终于松了口气,连忙扑到裴明月身边,小心翼翼的掀开被子,露出裴明月那张不带一丝血色的脸庞。
语气颤抖。
“月儿啊月儿,我会带你回家,让你堂堂正正的回家,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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