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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青使

“本宫身子仍在抱恙中,想要多养一段时日。”她收回目光,说道。

“储妃放心,等回到王庭,自然有宫人御医为娘娘好生调养。”

背对着门口的银兰毫不知情,再次强硬地去抓她手。令所有人意外的是,主位的公主面色骤然变白,旋即发出一声慌乱的惊叫,浑身颤抖着向后躲。

“别过来,你别过来!”虞静央甩不开,泪水唰地落了下来。

“银兰,你大胆!”晚棠上前护主,三个女子纠缠在一起,当场乱成了一团。

银兰力气大,拉着虞静央不放手,就在想要强行拉她起来的时候,忽然被什么细小的硬物击中了膝弯,又痛又麻。

银兰“哎哟”一声,左腿不受控地弯了下去,竟直直跪在了虞静央面前,站也站不起来。

如此一来,银兰手上的力道也不自主松了松。下一瞬,她脖后衣领被一股极强势的力道攫住,旋即眼前天旋地转,脊背重重落地,竟直接被人扔出了数尺远!

银兰骨头没断,依然可以动弹,但浑身剧痛不已,颜面也丢了个尽。

动手的男人是张陌生的面孔,虽然年轻,看起来却官衔不低。银兰怒不可遏,指着他大喝:“你是何人?!我乃南江三品女官,你竟敢如此对待我,莫不是疯了!”

萧绍巡边方回营,就听汇报说南江人已经逼到了公主大帐,匆匆赶了过来,分毫不惧挡在虞静央前面:“殿下凤体尚未痊愈,你听不懂吗?”

他周身威压太迫人,银兰想要驳斥,却本能地生出一阵对危险的畏惧,方才的嚣张无形中去了大半。

“本官只是想将储妃早些带回王庭,也好让王后和储君放心。如此竟也有错吗?”

晚棠在旁急了:“萧将军别信她的话!若他们当真放不下,又岂会在避乱时抛弃殿下而去?”

“萧将军……”银兰低声重复,很快便面露了然,视线在虞静央和萧绍之间转了转,讽道:“原来这位就是传闻中的萧侯世子。都过去五年了,看来你与我家储妃的旧日情分,仍难了绝啊。”

萧绍脸色更沉,身后的虞静央这时说话了:“银兰姑姑莫要多想了。方才是我没有想通,稍后更衣便随姑姑启程……”

她声音轻而哑,明显是担心二人产生争执而委曲求全。萧绍攥紧了拳,突然转过身去,也不顾南江人尚在场,径自问虞静央:“殿下真的愿意回去吗?”

“我——”虞静央身子仍蜷缩着,唇色苍白。经他这样一问,那违心的“愿意”两字竟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了。

萧绍没有等到她的回答,答案却已在心中分明。他再度面向银兰,以大齐将军的名义作了主,话语中是不容置疑:“殿下凤体欠安,还要再休养一段时日,望贵国莫要催促,稍安勿躁。”

萧绍没让银兰插嘴,继续道:“我会修书一封,将姑姑的‘恭谨周到’尽数告知贵国王君。诸位请回吧。”

国与国之间,即便两方早已水火不相容,明面上的体面礼数也是要过得去的。若萧绍当真将今日之事告到了国君面前,银兰便罪责难逃了。

银兰终于胆怯,心有不甘也只得屈从,同随从使了个眼色,冷哼甩袖,悻悻离开了军帐。

赶走了南江一行人,萧绍的目光抬起又垂下,最终回到了身后女子的身上。虞静央余惊未褪,眸光悲戚又无助,以一种极具防备的姿态保护着自己,右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襟。

萧绍安慰的话语在喉中转了一转,之后还是没有说,转而吩咐晚棠:“殿下的热茶洒了,去重新倒一杯来。”

晚棠不放心地望了望主子,最终依言退下两人一时相顾无言,虞静央勉强道:“多谢萧将军为我解围……”

她眉眼低垂,一副怯怯的模样。萧绍莫名焦躁起来,不由又向她靠近了一步,虞静央身子微微一抖,本能地向后缩。

她的反应太过异常,不像是当惯了养尊处优的主子,反像受尽了磋磨和虐待,所以极度缺乏安全感,面对任何人和事都想要逃避。

这样的念头一出,再联系在她昏睡时看见的伤疤,萧绍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双唇紧抿,指关节凸起显出白色。

在萧绍强压怒火的同时,虞静央的情绪稍稍平复了几分,但身体仍然紧绷着,衣袖随消瘦的手腕向下滑,露出一点那道伤疤的痕迹。

面前人迟迟未言,虞静央睫毛微颤,许久后悄声抬起头,猝不及防与他对上了目光。

这一眼,跨越纵横了五年光阴。

炭盆里的火苗噼啪作响。昔日的爱恨痴缠、喜怒悲怨,仿佛都在这一刻变得模糊了。

“……”

她脸上泪水斑驳,如一朵饱受摧残的娇花,失去了原本的容光。萧绍望着,突然很想问她一句“疼不疼”。

他想为她检查伤势,可是手还没碰到袖口,就被轻轻躲开了。

虞静央把手放在身后,摇了摇头:“……别看。”

她声音虽轻,态度却十分坚决。萧绍抓了个空,也意识到了自己举动的越界。

“你……”他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完。

萧绍没让气氛继续尴尬下去,很快再次开了口,像是在心里思考过好久:“殿下,你想不想回南江?”

虞静央心中挣扎不已,嗫嚅道:“我……”

萧绍不曾催促,静静等待着她的答案。

这是他最后一次问。若她说想,他就再也不会干涉什么,只会日后在军事上向南江施加一些压力,尽力给予她一份母国的庇护。

此处没有别人,虞静央斗争很久,答话时喉间酸涩,细听还有哭腔:“南江的饭食,我吃不惯。”

这是她的答案。如在诉苦,如在委屈。情感微妙的一句话,仿佛小心翼翼地戳破了那层无形的隔膜,又将他们之间的关系拉回了数年前。

不对,若真在从前,虞静央是不会这样说的。面对不合心意的吃食,她不委屈自己,只会直白地嫌弃:“不好吃,我不喜欢。”

不谙苦难的小公主,最终因苦难而成长。无论怎样修补,都回不到最初了。

萧绍回应:“臣明白了。”

他无法承诺什么,但会尽力而为。

“臣会上奏朝廷,将殿下的情况如实告知。之后几日就请殿下安心养病,莫要思虑过重。”

说罢,萧绍不再多留,径自离开大帐。

没过多久,晚棠回来了,担忧地询问:“殿下,接下来该怎么办?”

虞静央摇头,擦干眼泪,方才的软弱可怜消散得无影无踪。

晚棠手中端着的银盘里除了一盏热茶,还有几个小小的瓶瓶罐罐。

“这是什么?”她问。

晚棠:“是萧将军吩咐给殿下准备的祛疤药膏。”

虞静央挽起袖口,那道触目惊心的伤疤映入眼帘。

她看了半晌,道:“收起来吧。”

虞静央揭开茶盏,腾腾热气附着在杯盖聚集,化作水珠滴在她小臂的伤痕上。皮肤上的青紫颜色很快随水洇开,被手帕一抹即去。

两年之前,这里确实有一道痕迹,是混乱中她磕在烛台边沿后留下的。好在伤口不深,数月之后便渐渐淡去了。

可惜疼痛易消,恨却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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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漆黑,外门守卫通报有客来访。内堂里起初昏暗,某一刻乍然亮起七八盏烛火,刹那之间满堂通明。

云掩月华,朦胧的光亮无声洒在满地未干的血迹上。堂中嘈杂,偶尔爆出肆无忌惮的大笑,在场之人有男有女,大多着黑衣,声音不小,身形却半隐于黑暗。

自南江王都远道而来的使者日夜兼程跨过边疆,终于踏上梨花山来到了这里。一行人自门口入内,甫一进入就被吓了一跳,奈何国难当前由不得众人退缩,只有硬着头皮继续向深处走,渐渐被指点和讥笑声淹没。

为首之人乃是南江王储身边的黄门总管刘原,哪里受过这样的辱没。可惜眼前这帮人毒辣名声在外,他有王命在身只能忍而不发,将今日之辱暗暗记在心里。

刘原压住恼怒,冲上首恭敬揖手:“我等奉王君之命前来梨花寨拜会,见过黎娘子。”

然而上方座椅空无一人,黎娘子迟迟没有露面。刘原不知何意,沉寂过后唯有再度说话,重复道:“我等奉王君之命前来梨——”

他的话没说完,被对面一个容貌妖冶衣着开放的男子打断,语中不难听出挑衅:“一遍不行说两遍,你当我们聋吗?”

南江众人来时也是提前打探过的,刘原很快从特征辨认出了男子的身份,好言好语奉承:“想必这位便是二当家吧?早就听闻二当家风采绝伦,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奈何男子根本不吃他这一套,不耐烦地打断:“少废话。既是你们南江有求于我们,该不会什么东西都没带来吧?”

原来是急着要看报酬。刘原笑道:“自然不能,这就请二当家过目。”

身后随从会意,将那一叠厚厚的礼单交了上去。二当家草草一翻,这才拿正眼看他:“你们南江倒是舍得。”

“只要二当家满意。”满堂哄笑,刘原心中反而放松下来。

另一侧的女子着装相对齐整,是这里的三当家,“南江王出手如此阔绰,可见国力雄厚,分明没有被西戎打垮。”

“若非无路可走,我等又岂会贸然前来叨扰贵寨呢。”

刘原面露苦色,坦诚道:“西戎人野蛮,南江不敌,纵有金银珍宝千万也无用啊。”

现在西戎虽已从王都撤兵,却攻占云岭三州不肯归还,相当于扼住了南江矿产的命脉。他们失去云岭,从此铸币、冶铁等要务就都要受制于人。

刘原观察着众人的神情,拿出了最后的底牌:“只要梨花寨愿意出兵助我南江夺回失地,日后云岭所产矿石皆可分去两成……”

头顶忽然传出一声极其轻蔑地嗤笑。南江使者受惊,纷纷四处张望却没看见人影,只听见一阵靡丽的铃声由远及近,最后落到了上首宽大的虎皮圈椅上。

众人后知后觉回头,那最高的地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人,百无聊赖地半倚着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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