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母喝茶。”
姜颂宁瞧姜玬精神振奋,一见就是有备而来,此次不能像往常那样随意敷衍过去。
姜玬嗯了一声,面色缓和些许,又道:“宁丫头,你说我的话是否有几分道理?咱们是一家人,我不会想害了你的。”
姜颂宁眼睫微动,勾了勾唇:“姑姑在大长公主面前说我的不是,那时候姑姑是为了我好?若非殿下通情达理,任我如何分辨,都免不了斥责。”
姜玬不大自在地抿了下唇,双手藏在袖中,扬了扬下巴:“殿下待人亲厚,倘若换做别人,我是万万不敢的。你也是,做个好事也躲躲藏藏,我还不是想着,主动说了,坦荡一些还能平息殿下的怒气。”
“姑姑,你心头存了算计,还念着一点情分,是不会害死我的。”
姜颂宁端起茶盏暖手,“但这些麻烦,总叫人心烦。你如今还想在我面前摆长辈的架子,是不能了。”
前半句,姜玬还是笑着听的,姜颂宁不语时犹待三分笑意,姜玬如何能猜到她会说出这样断绝情分的话来。
姜玬面颊通红,手掌嘭地拍向桌面,“好,你翅膀硬了,连家中长辈也不放在眼里。还以为是你未嫁那会儿有男人排着队地给你献殷勤?你与你那婆母,唯有表面的体面,离了姜家,你不过水中浮萍,还在这与我张狂?”
这些话终于是说出口了。
姜颂宁轻声道:“难道姑姑以为,我在孟家是伏低做小,事事谦让,才在孟家立足,求得他们庇护姜家的?而今见更有权势的男子似对我有几分不同,便又要我前去示好?”
姜玬盯着姜颂宁的脸,哼了一声:“如今不是什么安稳的年份,就是没了战事,朝堂上且还乱着,你在孟家,难道就能独善其身,高枕无忧了?”
“宁儿,你是个聪颖的孩子,又是经过事的,该明白人到了生死关头,抓住可倚仗的东西才是头等大事。”
“生死关头?姑母途径张家村,若不是有我安排的人搭手,恐怕早已身首异处,不知你可还记得?”姜颂宁道。
姜玬像被人掐住脖子一般失了声音,瞳眸瞪大,好一会儿才抖着声音开口:“不是镖局的人马?”
“他们听令行事,为我送一信物。途中有几十里路格外凶险,我让他们信中提过的路线去找,没想到大伯心血来潮,记起受过父亲恩惠的乡贤,绕路去讨了好处,这才让他们遍寻不得,险些让姜家众人成了山匪刀下亡魂。”
姜玬面如火烧,实在拉不下面子,嘴硬道:“你父亲走了,大哥是他的兄长,在家中困苦之际,上门求助有何不可?你知道得这样清楚,当时齐钟也混在那队人马当中吧,那晚担惊受怕的,他也不知道亮明身份,夜里让人睡个好觉。”
姜颂宁淡淡点头。
“他是在其中。还是沿着你们走过的路找来的,大伯和姑姑在别人府上的言行,他也都打听到了。姑姑应该还记得,不需要我一一重复吧?”
夸大惨状,挟恩图报。当初手中拮据,日子窘迫,想着和这家人再无往来,丢人的事都做尽了,才多换了些银两。
姜玬没想过她连这也清楚,一脸见了鬼的表情。
“你哪来的钱财,能差使这样一群人?”
当夜混战之际,一家老小都在山里躲躲藏藏,能避则避,火光影影绰绰,远远观望能见到这群路过的镖师训练有素,身手不凡,没在山匪手中吃亏。
只道是有菩萨保佑。
姜颂宁道:“只有自己是最靠得住的。姑姑说我翅膀硬了,也没说错。”
姜玬吞吞吐吐:“那你手里……”
“姑姑是还不清醒?没有底气的人,不是我,而是你们。”
姜玬气急:“家里人安安分分也不惹是生非,至多不如以前铺张。你倒是瞧瞧自己在外面招惹了什么人?你莫管我是怎么晓得的,五六年前你险些毁容,是顾家那位娘娘下的手吧。顾家势大,你细胳膊拧得过大腿?”
姜颂宁起身,向窗边走了两步。
她走一步,姜玬的眼珠子也跟着转动。
这个侄女不像小时候好拿捏,姜玬早就知道。
但她如今气势不同,不是寻常内宅妇人可比的。
久处困顿之中,姜玬心气散了大半,看见小辈有这番气度,不自在地攥了下手。
“从无往来,谈何招惹。顾韵之生于侯府,何曾将旁人放在眼里?”姜颂宁的声音透着疲惫,“她戏弄我,无非是家里可以替她摆平。”
顿了两息,复言,“欺侮旁人,又迫不及待想欣赏对方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她们这些人,从来如此。”
姜玬扯了下唇:“你的肚量,我们这些老骨头是比不了的。这委屈就这样忍了?”
姜颂宁扫她一眼,叹了口气:“心中恨透了,日日想要她的性命。等待时机,可不是一味的忍耐。有时候,看他们这些人得意的样子,丝毫不知危险悄然临近,也挺有意思的。”
“宁丫头,你怕不是疯了?青天白日的竟满嘴胡话。”姜玬被她的话吓了一跳,不安地踱来踱去,“你出去可别乱说。”
“我没想把这些事说出来。不是姑姑自个儿来问我?”
姜玬左右看了眼:“你低声些,被外人听到可如何收场。”凑到姜颂宁面前,又问,“你从哪听来的消息,顾家如日中天,哪能说倒就倒?”
“阴狠毒辣,坏事做尽,焉能长久?”姜颂宁缓声道,“顾家族亲步步高升,不过是陛下用得上这些人。”
姜玬听她扯到陛下身上,一把捂住她的嘴,惶恐道:“这也是能说的?”霎时间头疼的厉害,后悔来挑拨姜颂宁这个看起来老实的。
谁知道她只是看起来才老实?
姜颂宁将她的手拿开。
“我只是说,有奸人蒙蔽视听。姑姑想到哪里去了,我胆子可没那么大。”
胆子小还能在这盼着顾家倾覆,那平日里看起来胆子大的,那还了得?
姜玬眼前一黑,后悔出门前没看黄历。
正想找借口离开,薛亭洲这个名字突然从姜颂宁口中冒出来。
“姑姑大抵并非是一时兴起过来找我。你从哪打听到了,他为你们返京出了力?薛亭洲,他一向是个不错的人,秉公任直。二伯和父亲所为,值得他这样做……哪怕与我有些纠葛,也不会为了一己私欲报复到你们身上。”
从一开始,姜颂宁便觉得,他只会让她不好过。
姜玬几乎忘了自己是为了薛亭洲上门的,愣了下,找回一些底气:“既觉得他是个好人。何不试试……”
“就当是我有私心吧。不想和他闹得太难看。”姜颂宁低声道。
姜玬撇了撇嘴,感觉这怎么有余情未了的意思。
但今日姜颂宁说的话超乎预料,她也没心思再多说,趁挽香添茶的功夫溜走了。
“外面是什么声音?”姜颂宁接过挽香递来的杯盏,雾气朦胧了她的眉眼。
挽香开心说道:“是阿黄找来了。”
姜颂宁皱眉:“他不养了?路上被人拖走怎么办。”
正说着话,阿黄便从门缝里钻了进来,喉中发出呜呜的声音,摇着尾巴蹭姜颂宁的腿。
目光落到阿黄脖子上的项圈上,姜颂宁仔细看了看,做工精致,到当铺里能换不少钱,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小狗。
对薛亭洲的不满这才淡了些。
“谁家的小狗这么厉害,这都能找到我。”姜颂宁很想它的。
但为了阿黄上门找薛亭洲,还是算了。
阿黄汪的一声,好像知道主人在夸它。
挽香也跟着笑了:“将它安置在何处?”
阿黄一身油光水滑的,足见他还是上了心的。
姜颂宁叹了口气:“天黑之后,让人送回去吧。”
黄昏时分,姜颂宁还有些舍不得送它走,兰苑的下人就来接了。
阿黄贴在姜颂宁身边,不愿意走,车夫逗了半天,阿黄跟着走了,但迈出两步,便回头望着姜颂宁,不动了。
姜颂宁看着它水汪汪的眼睛,有点心软,便想看着它上马车,车夫一再感谢。
到了车前,阿黄蹦了上去,转了一圈发现姜颂宁没跟着来,又叫了两声,咬着她的衣袖把人往车上拉。
姜颂宁心头滋味不太好受,薛亭洲又没时间陪它,怎么就不能开口,把阿黄送给她呢。
看这小东西可怜巴巴的样子,姜颂宁怕自己扯回袖子伤到它,干脆将阿黄抱在怀里,对车夫说:“我把它抱进去就下来,你赶快走。”
车夫愣了下,也没说不行。
姜颂宁抱着哼哼唧唧的阿黄,一手掀开锦帘,阿黄让她分心,入了车厢,才看到车里是有人的。
“还知道回来?”薛亭洲手中拿着一封拆开的书信,听见动静,抬首看来。
姜颂宁前一刻还想,再见了他就厚着脸皮将阿黄要来,但眼下见他在意到亲自来接,又开不了这个口了。
犹豫的当口,阿黄从她怀里钻出去,敏捷地跳上薛亭洲面前的几案,她要狗的心又淡了两分。
“薛大人慢走。”姜颂宁不习惯与他独处,垂眸说完这句,飞快地下了车。
隔着锦帘,姜颂宁又听到阿黄汪了两声,然后就没了动静。
她头也不回地走了,免得再惦记。
马车上,薛亭洲摸向阿黄的耳朵,反复回想她掀开锦帘的那一幕。
“再等等。她会再来的。”
与顾韵之见了一面,姜颂宁预感不太好,吩咐齐钟做了些准备。
十日后,宫中传出皇上欲为薛唐赐婚的消息。
宫中画师将数位佳人的画像送至大将军案上,薛唐竟一个也没看上,拒绝的话说得委婉。
“薛某粗人一个,命硬克妻,并非良配。”
一来二去的,不知是谁说薛唐微末时便心有所属,只是昔年身份低微不好上门求娶,口口相传几乎编出一个缠绵悱恻的故事,皇上也略有耳闻。
许是惦记着薛唐的亲事,秋狩随行的名单上多了许多与薛唐沾亲带故的旧人,姜颂宁也在此列。
“大将军受伤休养,皇上体恤,让他返京治疗,这两日就能赶回来了。”
“在战场厮杀的大男人,八字硬些又何妨,哪能为这个连媳妇也讨不到了。”
山间阴寒,诸位夫人抵达后便围在火堆前取暖。
对面唤了两声孟夫人,姜颂宁才迟钝地抬起头看过去。
“听顾少夫人说,孟夫人也在青州待过呢。算一算年纪,孟夫人可是一早便识得大将军了?”
薛唐与薛亭洲都不是庸常之辈,在哪都引人注目。
彼时薛唐常与人比试,在同辈中有了名气。
“算是认识。”姜颂宁裹紧了披风,点了下头。
对面几人交换了眼神。
若是为了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大美人,别的女子是很难入眼。
姜颂宁一瞬不瞬地盯着篝火,蹙了蹙眉。
总觉得是薛唐他们二人又犯了事,这回可是要牵连到她头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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