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绾抬手搭着丫鬟的手借力登上了马车。
她心里还在思索方才看到的一幕,进了马车里,便径直坐在了最外侧的位置。
谢聿的马车自是宽敞,两人同坐一车,却是相隔最远。
谢聿从上了马车就一直紧蹙着眉头,绷着嘴角目露不悦,像是稍有动静,就会被他扔出马车似的。
江绾收了思绪便也只安静地坐着。
但却是谢聿莫名开口:“你不必如此讨好他们。”
江绾一愣:“讨好什么……世子是说,今晨二夫人的回礼吗?”
谢聿“嗯”了一声。
江绾神色古怪地看向谢聿,抿着唇也没说话。
“又在看什么?”
江绾这才敛了些目光:“世子为何觉得这是讨好?”
“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江绾轻轻地摇了摇头,声色温柔道,“不是讨好,是友好。”
这回,换谢聿古怪地看着江绾了。
“我住进国公府,便要与国公府上下的每人相处,众人待我温和有礼,我也自是友好相待。”
江绾说的当真是心里话。
不过一碟糕点,一幅壁画,几块香膏,几颗宝珠,如何算得上讨好。
江绾转念又思及谢聿冷淡的性子和国公府内原本冷清的氛围,又不难理解谢聿为何如此询问了。
谢聿又静静地看了她一会,才道:“也包括我?”
江绾顿了一瞬。
她与谢聿连相处都少有,本不在她所言的范围内。
但此时被他莫名问及,她总不能说,不与他友好相处。
江绾敛目掩去不算真诚的心思,应声道:“当然,我自是要与世子友好相处的。”
这话也并非完全虚假。
他们成了婚,已是夫妻关系,如果可以,江绾当然想与谢聿友好相处。
只是江绾几次三番感受到谢聿的难相处,饶是她这般温和的性子,也没把握当真能和他相处友好。
谢聿轻嗤一声,没有接话。
他并不关心江绾这份心思是讨好还是友好。
他只是又一次感受到自己原本多年来一成不变的生活因为江绾,而发生了改变。
不仅是自己的屋院,连临风院与府上其他院中的相处也生了转变。
至于江绾要与他友好相处……
马车忽的一个颠簸。
江绾本欲接着开口说话,注意力不在稳住身形上。
身子因此踉跄着不受控制地往前倾倒去。
她神色微变,下意识伸手寻找支撑。
情况只发生在一瞬之间。
谢聿稳坐正中,随意放在身侧的手未动,手背忽的触及一抹温热柔软的触感。
随后,食指被江绾撩拨似的勾挠了一下。
谢聿蓦地将手抽走,避之不及。
慌乱之中,江绾压根没注意到自己方才手下压到了什么,只知自己稳住了身子,没有丢脸地直接撞上谢聿。
马车刚恢复平稳,她便撑起身子坐了回去。
柔嫩的掌心后知后觉传出被不明物硌疼的痛感。
江绾不确定地抬眸朝谢聿身侧飘去一眼。
见到谢聿那只手好端端地撑在自己膝盖上,她才微松了口气:“抱歉,方才没坐稳。”
若无其事的轻声传入耳中,引得谢聿手背阵阵发麻。
被压过的地方未觉疼痛,反倒升起一片古怪的热意。
他眸光冷厉地扫了眼膝盖上的指尖,眉心又突突跳了两下。
这就是她所谓的友好?!
还真是别出心裁。
马车在余下的路途中一片沉寂。
谢聿不再说话,江绾也安静坐着。
夫妻俩好似只是同行却陌生的乘客,连视线都不曾交汇片刻。
直到马车在公主府门前停下。
谢聿开口:“下车。”
江绾本就坐在外侧,理应先行下车。
但她似乎有所察觉,轻轻点头应了一声后,没有多说别的便躬着身子走出了马车。
下了马车,江绾面朝公主府门前,抬头看了眼天色。
阴云愈发浓郁,压得半边天都蒙上了沉重的颜色。
身后传来谢聿下马车的动静。
不算缓慢,好似没有异样。
很快有公主府的下人来迎:“见过世子,见过世子妃,殿下命小的在此等候,二位请随我前去殿内。”
入了公主府,江绾便与谢聿并排走在了一起。
两人之间隔着一拳的距离,不近不远,不似疏离,但也绝不亲近。
江绾对这位长公主殿下知之甚少,心下对于今日的见面多少有些紧张。
若她与谢聿是关系和睦的恩爱夫妻,这等要事该是会由谢聿提前告知她一些注意事宜,让她能够有所准备,也不至于在此时自己闷着头胡思乱想。
江绾思绪片刻不得门路,便也只得作罢。
总归端方有礼,定是出不了错的。
他们穿过一道院门,应是进到了公主府内院。
眼前是一条被树荫笼罩的长廊,在阴云天气下更显昏暗。
江绾留心脚下的路。
刚过长廊转角,一抬头,忽见长廊外另一条交错的小道上走来一道白衣身影。
江绾心神一震,蓦地凝住视线。
茂密的树荫将那人身影遮挡大半,昏暗的光线叫人隔着一段距离看不清晰。
可江绾还是被带走了注意力,视线紧盯那道身影。
她看错了吗?
怎会看错,她曾无数次明里暗里将那道身影映入眼中,又刻进心里。
他长得好看,激起她心中涟漪,她总是不自觉将自己的视线黏在他身上。
被他发现了,又连忙心虚移开,只在不被知晓时再偷摸着瞧。
可他又怎会出现在这里。
出现在京城,出现在公主府。
这全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江绾一面不敢置信,一面又移不开眼。
只越发探出头,想要用视线拨开那片遮蔽,让她得以完全看清。
突然,又是一道转角。
江绾注意力不在,连视线也飘走远处。
她脚下一个踉跄,左脚绊住右脚,身体失去平衡,竟是要在平地摔跤。
江绾骤然回神,却已是来不及。
只能瞪大眼,唇边下意识泄出一声惊呼。
谢聿就在她身侧。
余光发现异样时,他一转眼就看见了江绾直直朝自己扑来的动作。
谢聿眸光一沉。
后退一步,自可避开她的扑撞。
叫她在此摔个踉跄,亦或是直接扑倒在地。
但行动先思绪一步做出了反应。
谢聿冷着脸伸出手来。
瞬间就被江绾抬手抓住。
江绾得了支撑,却收不住扑撞的力道。
耳边风声呼过,她眼前一黑,一头撞上了谢聿的胸膛。
惊呼声被闷在起伏的肌理下。
一股热意洒入谢聿的衣襟内,令他霎时浑身紧绷。
谢聿彻底黑了脸,扯着江绾的胳膊就把人从怀里拉了出来。
江绾没有摔倒,但额头撞得生疼。
又被谢聿拉扯了一下,脚下仍是踉跄几步才得以彻底站稳。
刚稳住身形,头顶传来一道冰冷的沉声。
“同样的招式再使二次,只会让人觉得厌烦。”
江绾一愣,而后才反应过来什么。
她不由轻握了下自己的右手。
原来马车上她硌着的还真是谢聿的手背。
可无论是马车上,还是方才,她当真都不是故意的。
江绾微蹙了下眉,她眼下没心思同谢聿解释。
她连忙转头伸着脖子又往方才看过的方向看了去。
但那里已是空无一人,一晃而过的身影仿佛她的错觉。
慌乱之后,一行人又重新恢复步调。
江绾也随之收回视线,只是心下思绪万千。
这些年许令舟去过很多地方。
但唯独没有去过京城。
许令舟曾说,若非高中,他不会前往京城。
江绾知晓,那是许令舟心中的梦。
在她认识他最初时,他便是满怀豪情壮志的考生。
只是这并非易事,许令舟最为出众的才能也不在于此,所以他一直未能高中。
待到落榜几次后,许令舟似乎也放下了这个梦,也等同于他往后无论去到何处,都不会来到京城这个地方。
所以方才只能是江绾看错了。
或许是与许令舟身形相似之人,总归那不是他。
江绾一边跟着一行人继续往长公主的宫殿走去,一边失落地低敛眉目。
但这副模样落入谢聿眼中,不知她心中真实所想,便有了别样一番意味。
谢聿侧眸一瞬,将江绾情绪低落的样子尽收眼底。
莫不是他方才话说得太重?
可他何错之有。
马车内相隔最远的距离她也要伸手来探。
长廊道路平坦,她又演技拙劣地平地摔跤。
他理应喝止她接二连三的把戏。
只是江绾总给人一种温和柔软的感觉。
无论是她说话的嗓音,还是她待人的脾性。
亦或是她方才撞上来的一瞬,身前感受到的触感。
让那句在谢聿看来本不算重话的提醒,也显得过分恶毒了。
谢聿不由蹙起眉头,目光注意到走出长廊的台阶时,他薄唇翕动,出声提醒:“江绾,看路。”
江绾一愣,的确是被谢聿的声音唤回神才注意到前方台阶。
这似乎是谢聿头一次唤她的名字。
唤得冷淡疏离,不近人情,但也叫她免于或许又要摔跤的窘境。
江绾抬腿踏下台阶,彻底收了其余思绪,声色温婉地应声:“多谢世子。”
谢聿舒展了眉心,淡着脸色,一路走进了殿堂。
殿堂内,两侧婢女恭敬站立。
高座之上,长公主殿下雍容华贵。
长公主名唤楚越卿,如今年过四十,但看着却很年轻。
若是同总是一副板着脸严肃老沉模样的谢聿站在一起,说是年长几岁的姐姐也并不为过。
一见来人,楚越卿便露了笑。
她笑容亲和,让人一下就松缓了些许紧张。
江绾跟着谢聿向楚越卿行礼:“见过殿下。”
楚越卿起身径直来到二人身前:“不必如此见外,随意些,今日就只是家里人见面罢了。”
楚越卿带二人一起往偏殿去,给二人赐了座,上了茶点,便当真如话家常一般随意聊了起来。
江绾能感觉到楚越卿的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
期间楚越卿微微偏头朝谢聿看去一眼,而后便有抱怨:“唉,怎又板着脸。”
说罢,她索性不再看谢聿,继续盯着江绾瞧。
江绾觉得自己运气还算不错。
自与谢聿成婚以来,除了谢聿本人以外,她所见到的其余与谢聿有关的人都十分好相处。
在与楚越卿聊得开心之际,她还不由生个荒唐大胆的想法。
若是这桩婚事没有谢聿,那当是万里挑一完美无缺了。
这个想法一出,江绾顿感心虚,下意识朝谢聿看去。
方才楚越卿瞧他,他无半点反应。
这会江绾才刚抬眸,谢聿便低声提醒:“殿下在与你说话,别走神。”
江绾一怔,眼前还未将谢聿的神情看清,又只得赶紧移走视线。
只是不知谢聿怎一下就发现了她走神。
他莫不是侧边也长着眼睛。
聊过一会后,公主府内下人来报,商将军回府了。
谢聿就此起身:“我有公务要与将军商议,待会再过来。”
楚越卿蹙眉轻嗤一声:“三句不离公务,真惹人烦。”
这话不知谢聿听见了没有,他面不改色,作揖行礼后,便转身出了殿堂。
楚越卿:“不管他,本宫瞧他在这儿你一直心神紧绷着不自在,走了也好。”
江绾被戳中一半心事,有些无措地眨了眨眼,想否认又无从解释:“没有的事,我与世子只是……”
楚越卿笑了笑,没有继续追问此事,转而道:“不知你可喜欢花草,可惜今日天气不佳,但趁着这会还未落雨,本宫带你去后花园瞧瞧。”
谢聿一路穿过长廊便在前厅见到了刚归府的商将军。
商将军名商路,多年前曾是江绾曾外祖程建忠部下副将。
他骁勇善战,能力出众,在开国大战中立下汗马功劳,遂封赏开国大将军。
后与楚越卿互生情愫,归京结亲,成为公主府的驸马,与楚越卿一直恩爱至今。
谢聿对此一直有所不解。
长公主金枝玉叶,商将军混迹沙场。
这两人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在外看来也并不般配,却仍是结缘走到了一起。
不过商路的能力毋庸置疑,即使卸了一部分权势回到京城,如今也仍在朝中居于重要位置。
谢聿和商路常有公务上的往来,但今日并无公务,方才所言只是他离席的借口。
商路见到谢聿也是错愕一瞬,讶异道:“晏循,你怎在这儿?”
“我听闻将军归府,便过来寻你了。”
商路闻言微眯了下,随后朗笑出声:“你这小子,还是这般我行我素,可是闲得慌了,要随我去练武场过两招吗?”
谢聿默了默。
商路笑意渐止,抬头看着天色,懊恼道:“哦,今日天气不佳,那还是算了……”
“无妨,可以打发下时间。”
商路垂眸往他膝盖处扫过一眼:“近来伤处可还会疼得厉害?”
谢聿迈步,同商路一起往练武场的方向走去。
他走姿正常,步伐稳健,看不出任何异样。
他平静道:“还好,并无大碍。”
谢聿话虽如此说,但商路并未完全信了去。
他轻叹着摇了摇头,知晓多说无益,便也没再多言。
商路的练武场紧邻楚越卿的后花园。
正因夫妻俩恩爱,才将两处本不该紧邻的地方修建紧靠。
平时闲来无事之时,商路在练武场练武,楚越卿则在后花园赏花观景,好似相互陪伴。
商路念及谢聿旧疾,并未与他真刀实枪过招。
两人褪了外衣,赤手空拳在练武场比划过招。
几个来回下来,饶是没动真格,也出了一身汗。
眼看时辰差不多了,商路主动叫停,将谢聿的外衣递给他:“今日就先到这吧,待改日天气晴朗时,你我再好好打一场。”
谢聿微微颔首,平静呼吸后也抬手开始穿衣。
商路突然询问道:“成婚后感觉如何,可还适应得来?”
谢聿手上动作一顿,沉默地看向商路。
商路咧嘴笑了笑:“行,别这样看着我,我承认,是越卿交代我问的,但你也得给我个答复,否则我没法向夫人交差。”
谢聿冷淡地收回眼神,自顾自继续穿衣,这副模样像是要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了。
但待他将外衣穿着整齐后,忽的开口:“难以适应。”
商路愣了下,意外谢聿对此做出了回答,但这也是意料之中的答案。
他拍了拍谢聿的肩:“难以适应就对了,成婚本就是夫妻二人相互适应的过程。”
“将军也曾为此适应过?”
“那是自然,越卿贵为长公主殿下,金枝玉叶自小锦衣玉食,而我即使战功赫赫,说到底也只是个混迹沙场的粗莽大汉,刚与越卿成婚时,我在京城可谓是处处难以适应。”
谢聿绷着嘴角没有接话,眸光深沉得不知在想什么。
商路轻笑道:“但看如今,我已各方面都适应良好,更与越卿琴瑟和鸣,这并非易事,但也非无法达成之事。”
谢聿低低“嗯”了一声。
他也认为这并非无法达成之事。
他只是需要一些时间来适应这桩婚事。
不过,琴瑟和鸣就免了,他不需要。
商路:“走吧,天快下雨,越卿那边应是聊得差不多了,你也该与夫人一同回府了。”
说着,两人便从另一侧小道走出,要往殿堂走去。
刚走出一段路。
不远处忽的传来一阵清灵的笑声。
商路闻声转头看去,随后怔了一下:“原来她们在这儿。”
谢聿同样转头,顺着商路的目光看去。
入目一张明艳笑脸,温柔灿烂,眉眼如画。
江绾蹲身花圃旁,唇红齿白,眼睛笑弯成月牙,好似将天边阴云都驱散。
那是谢聿从未见过的样子,映入眸中,让他有一瞬失神。
下一瞬,江绾有所察觉。
顺着感应的方向,她转头看去。
四目相对。
那张漂亮夺目的笑脸就此僵住,唇角笑意肉眼可见消散了。
谢聿不在(嘻嘻[星星眼])
谢聿出现(不嘻嘻[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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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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