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航班落地昆明长水国际机场，正值中午十二点。林潇筱在飞机上睡了一觉，下机时已觉得精神抖擞，她按照徐雅曼发给她的地址，搭乘机场快轨，又换乘出租车，下午一点十分时到达酒店。她办理完入住，刚进房间，就听到门铃响起。
林潇筱打开房门，只见明桥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个牛皮纸袋子。
林潇筱叫了声“明总”，不知该不该请明桥进屋。
可能是看出了林潇筱的犹豫，明桥说道：“我就跟你说两句话。下午振坤的会议很重要，不然我也不会亲自来，相关资料我让徐秘书发你邮箱了，你快速学习下。”
林潇筱赶忙应声道“好的”。
“另外，”明桥把手里的牛皮纸袋子递给她，“估计你路上时间紧张，没空吃饭，给你准备了一些点心，垫一口吧。”
说完，明桥转身就走，很快消失在酒店长廊的拐角处。
林潇筱打开袋子，里面装着三四块包装精美的点心饼干和一瓶酸奶。这个人，面冷心热……刚这么一想，她心下警觉，赶紧打断自己，林潇筱，你可不能有什么非分之想，这简直就是飞蛾扑火啊！
林潇筱深吸一口气，赶紧关了房门，打开电脑查看资料去了。
下午两点半，昆明东风路一幢写字楼的一间会议室里，明桥和林潇筱在一张破旧的会议桌前坐下。对面坐着四男一女，坐在最中间的是一位年近六旬的长者，个子不高，鼻头微微泛红，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穿着一间蓝色格子衬衫，敞开的领口已经泛黄陈旧。此人正是云南振坤科技有限公司的董事长兼总工程师何道明博士。
互相介绍完毕后，何博士左手侧坐着的男人先说话了：“听说大汉集团的明桥总年轻，但是一见面没想到这么年轻。大汉集团的股东们有魄力，敢把这么大的公司交给年轻人，佩服啊！”此话明褒实贬，暗示明桥年轻不堪大任，此话一出，谈判桌上已是刀光剑影。
明桥笑笑，身子前倾：“我在美国待了很多年，汉语没有刘总这么精通，所以我也就不逞口舌之快了。我敬重何博士，亲自到贵公司来就是诚意。做生意，光讨点嘴上便宜没意思，我们直奔主题吧。”
那位梳着大背头的刘总被明桥的话说得不好意思，脸一红，身子向后一靠，不再说话了。
何博士说道：“好，明总快人快语，我喜欢，那咱们就直奔主题。之前和大汉集团交谈过很多次，大汉集团愿意出钱和我们一起做项目，把技术推广应用出去，我很欢迎。但是贵公司提出的，合资公司你们控股，这个方案我不能同意。明总，这项技术绝对是创新领先的好技术，目前这个股比方案你们欺负人了。”
明桥双手合十，微笑着听何博士说完，问道：“何博士，做生意归根到底就是‘买卖’二字，您说大汉目前的合资方案欺负人，那就是觉得我们的方案配不上您的好技术。您应该已经和很多投资机构、业主方都打过交道。您认为在他们眼里什么叫好技术？或者说是值钱的技术？”
何博士愣了一下。他右手边花白头发的男士说道：“能解决客户问题的就是好技术。”
明桥笑了笑，身体向后，放松地说：“在我看来，值钱的技术有四个标准：一是独一无二，能解决特定难题；二是有业绩，不能是实验室阶段；三是能给客户创造巨大的价值；四是投资汇报好，回收期五年以内。振坤的技术我们做过深入调研，这四个指标基本具备，但是仍有不足和缺项。”
看对方不置可否，明桥继续说道：“各位都是技术专家，知道技术的广泛应用是一个系统工作，不仅技术本身具有竞争力，同时资金、商务、资源都得匹配得上。我们现在的合作就是强强联合，以时间换空间，在最短的时间内，最大化地将振坤的技术广泛应用。”
“这……”何博士似乎被明桥的言语打动，看看左右两边的同事。
明桥看向何博士，真诚地说：“何博士，我是商人，商人就得逐利，不能做赔本的买卖。合资公司控股的方案，一是为了保障投资资金的回收，二是因为大汉集团有业绩并表的需求。我了解各位专家，技术对于你们不是赚钱的工具，而是自己毕生所学的结晶。我向各位承诺，控股方案是基于能在最短时间将振坤技术最快推向应用市场的前提而设计的，同时我也承诺，大汉可以和振坤联合创建应用研究院，未来每年合资公司将20%的利润投入研究院，进行技术迭代和新技术开发。”
……
谈判还在继续，但林潇筱看得出来，明桥，或者说是大汉集团，已经胜券在握了。
02
晚上的晚餐安排在一间颇具云南特色的中档餐厅里。服务员依次端上鲜花饼、过桥米线、野生竣火锅、宜良烤鸭等当地美食。何博士居中而坐，右手边坐着明桥和林潇筱，左手边依次坐着刘总、楼总等。
刘总拿起一瓶酒，给明桥斟酒。明桥急忙打断他：“刘总，不好意思，我酒精过敏，不喝了。”
“不喝？那怎么行？”刘总夺过分酒器，嗓门大起来，“明总下午在谈判桌上给我们上了一课，晚上我们该好好敬敬你！你不喝，是看不起我们团队，还是看不上我们云南的玉林泉酒？”
“我真喝不了。”明桥无奈地说，转头看向何博士。
何博士笑眯眯地说：“明总，少喝一点嘛，今天是庆祝的酒。”
听何博士这么说，刘总更加放肆了，他给明桥倒满一壶分酒器：“明总，不能喝酒算什么真男人！满上，满上！”
林潇筱看出来了，今天下午开场明桥没给姓刘的面子，这会儿在酒上他这是存心刁难明桥。
“刘总，不好意思，明总他确实不能喝酒。这样吧，我来喝。”林潇筱接过刘总手里的分酒器，摆在自己面前。
刘总有些吃惊，打眼看了看林潇筱。中等个子，一双弯眉，眼睛干净透亮，说话软软糯糯，一副温柔娴静的样子。
“刘总，不能是您看不上喝我敬的酒吧？”林潇筱说着，就给自己面前的口杯里斟满一杯，“刘总，今天晚上我陪各位老总喝到尽兴，就请您不要再为难明总了。”
话已至此，刘总也不好再做刁难，只得笑道：“好啊，巾帼不让须眉，大汉集团果然了得！明总手下无弱兵，了不起！”
明桥凑过头，低声在林潇筱耳边愠怒道：“凑这个热闹干嘛，他们一桌男人，你逞什么强！”
林潇筱莞尔一笑：“咱们大汉谈判桌上不能输，酒桌上当然也不能输了。”
酒过三杯，刘总拎着分酒器走了过来。他看向明桥和林潇筱：“明总和林小姐到云南，那就是客人。今天下午合资公司的事情又已谈定，那就是伙伴。一杯酒不足以表达敬意和感谢，这样，我和林小姐干一壶！”
所谓干一壶就是一口喝完分酒器内的酒，玉林泉酒虽然绵甜，但毕竟是白酒，一次喝完二两酒，实属不易。桌上人的眼睛齐刷刷地看向明桥和林潇筱。
林潇筱站起身说：“谢谢刘总，谢谢何博士团队！刘总这话都说到这儿了，这壶酒我肯定得喝。不过这样喝法儿，每个人都来和我喝一壶，倒是显得何博士团队有点欺负我了。这样吧，刘总这壶酒我喝了，我再敬大家每人两杯酒，之后大家再喝不许拿壶，只能用口杯了，何博士，您看行不行？”
何博士心许，这么一算，林潇筱得喝五两有余，她一个女孩子，不能显得自己团队一桌男人欺负人家，于是点头说：“好，就听林小姐的。”
林潇筱端起分酒器，和刘总一碰，仰头一饮而尽。随后，她又依次从何博士起，每人敬了两杯酒。再坐下时，林潇筱已面色微红。
明桥把一杯酸奶推到她面前，又给她夹了一些菜，催促她：“哪有这么喝酒的，赶快吃点东西。”
这一晚，大家推杯换盏，敲定了合作事宜，畅想未来发展。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看似柔弱的林潇筱，竟然没让振坤团队在酒桌上讨得一丝便宜。她频频举杯，却分寸不失，酒量连刘总都自叹不如。
03
晚餐结束后，振坤团队的财务总监康玥没喝酒，便开车送明桥和林潇筱回酒店。
三人在酒店大堂作别，康玥开车走了。林潇筱因为酒精的缘故，显得有点兴奋，她脸色微红，眼睛亮晶晶的。
明桥有点生气地责备她：“一个女孩子，喝这么多酒，像什么样子！”说话间，却关切地伸手扶着林潇筱。
林潇筱笑笑：“喝得有点头微微晕，这叫微醺。但是我没醉。告诉你件事，我们家遗传解酒霉分泌多，这么多年在喝酒这件事上，我鲜遇对手。”
明桥嗔怒道：“还说没醉，竟说酒话。”
两个人往大堂电梯方向走去，林潇筱突然说：“你有没有去过夜晚的滇池？”
明桥摇摇头。
林潇筱说：“我猜你这种循规蹈矩、古板单调的人就没去过。走，趁月黑风高，我带你去滇池看看。”
说完，她不由分说，脚步轻盈往酒店门口走去，确实不像喝多的样子。明桥只好快步跟上。
两人打车在滇池景点入口处下了车，沿着小路往滇池边走。夜晚的滇池，少了白日的喧嚣，像是一幅宁静的水墨画。月色朦胧，灰蓝色的水面隐隐泛着银光，天空中偶尔掠过几只海鸥，发出几声低鸣。
明桥和林潇筱在滇池边走了一会儿，便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下。夏风温柔，说不出的惬意。
林潇筱侧头问明桥：“你这么大一个老板，为什么开一辆那么复古怀旧的车？”
明桥笑笑：“你不用那么委婉，就说破旧吧。”他顿了顿，说道：“车就是代步工具，怎么舒服怎么来。既然是追求舒服，那就以自我感受为先，我喜欢旧的东西，崭新的东西很难让我放松。”
“当然，这辆车仅限于我的个人生活。如果是代表公司处理公事，还是得用公司专车。毕竟这个世界上高人不多，势利眼多。”明桥补充道。
“不用吧，这么随意的一个问题，你都要答得这么逻辑严谨，滴水不漏。”林潇筱突然伸手拍拍明桥的肩膀，“小伙子，放松点，别总是这么紧绷绷的，多累啊！”
明桥愣住了，有那么几秒他感觉自己像被施了魔法一样，大脑突然空白，回不过神来。这么多年来，他是杜克大学的高材生，是投行界的天才，是大汉集团的董事长……他有无数耀眼的身份，却唯独没有再当过“小伙子”。
记忆里，夏日午后，木黄色的衣橱镜子里，他穿着白色的衬衫站在前面，姐姐笑盈盈地站在他身后，仔细打量一番后，姐姐伸出手来，拍拍他的肩膀，说：“我们家明桥长大了，从今天开始，成小伙子了。”
“再讲讲你的故事吧！说说你的父母，你的姐姐……”林潇筱没有注意到明桥的异常，说道。
明桥遥远的记忆被拉回，他又平静如常：“改天再讲给你听吧，说说你吧。”
“我有什么好讲的，白纸一般的人。”林潇筱抬头望向远方，叹口气说，“一个小镇姑娘的故事太乏味了。普通人家的女儿，按部就班地上学，然后考大学，谈恋爱，结婚，买房子，生孩子……就跟这个世界上绝大部分人一样，在应该的年龄做应该的事情。有时候我会想，等我老了死了，我的墓碑上能刻点什么，估计只能写‘这是一个普通人，走完了普通的一生’……”
“普通人的一生不好吗？按部就班地生活，不用背负那么多，只要尽情地呼吸、体会，这样的人生不好吗？”明桥问。
林潇筱笑道：“真是‘何不食肉糜’！哈哈，你这个上流社会的精英人士是不能体会到我们这些普通人的烦恼和痛苦的。”
两个人坐在长椅上越聊越多，夜色已浓，寒意渐深，林潇筱不由地打了个寒噤。
明桥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说道：“走吧！太晚了。”
林潇筱点头回应，站起身时，抬手看了眼手表，惊喜地叫道：“哇，竟然过了凌晨。明桥，祝你生日快乐！”
暮色深邃，星光点点。明桥的心突然悸动，他从未有过的清晰地感到一种莫名的情愫在自己的心底蔓延，像是电流，又像是微风，细腻地、闪耀地穿进他的心里。
明桥微微低头，凝视着林潇筱，他觉得自己的呼吸急促了。他说：“祝我什么？”
林潇筱大声喊道：“祝你生日快乐！祝你过上普通人尽情呼吸、尽情体会的生活！”
这一夜，在回酒店的车上，林潇筱睡着了。她隐约觉得自己安睡在一个温暖宽广的胸怀里，她隐约觉得有人在她额头轻轻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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