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顾况意识模糊,艰难地分辨出,这是盥洗声。
一样凉凉的东西覆上了他的前额。
是浸了水的毛巾。
顾况一时想不起自己身在何处。
他全身跟散架了似的,又是惫懒,又是酸痛。意识却逐渐清明起来。
是了,昨日酒后,情迷意乱,他与程遥青共度良宵。
心头细细咂摸着昨天**蚀骨的滋味,他感觉小腹又升腾起一团火焰。
然后呢?
顾况想不起来。
他好像也宿醉了一般,脑子像被箍上了一圈金箍,直愣愣得疼。
噢,他有点想起来了。
事毕之后,程遥青一声“阿净”又让他陷入了不甘。怀着这种不甘,他望着窗棂外的月光逐渐意识模糊,终于沉沉睡去。
可是如今他怎么又身处黑暗?
顾况想要动一动身子,却发觉自己脑子清醒,身子却动弹不得。
怕不是鬼压床了。
他心下一阵惊慌,也顾不得回味了。意识从头脑弥散开来,手臂?动不了。腿脚?也动不了。
直到他的力气用到脚趾尖,终于,他的右脚猛地抽蹬了一下,整个人刷地睁开眼来。
这时顾况才感觉到,自己整个人汗涔涔的,衣背前襟都泡在汗里,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他眨了眨眼,终于看清了自己在哪里。
还是昨天的房屋,还是昨天的床榻。
可是面前却换了一个人。
站在顾况床头的,是一个面容有些陌生的小童,顾况不确定自己是否在昨天的宴席上看到过他。这小童正细细叠好一条毛巾,放入木制托盘中。见顾况醒了,他脸上冒出几分喜色,一转头急急跑向门外:“翠柳姐姐,顾小公子醒了!”
顾况还有些懵懵的,坐起身来,心头却下意识计较起来:先是碧桃,这时候又来了个翠柳,两人名字相对,一派青葱春色,这莫侧夫人身边的大丫头,名字倒工整有趣得紧。
转念又想到,碧,翠,再加上师姐名字里的青,这莫凌霜看起来是及其喜爱绿色的人儿。
正当他胡思乱想之际,门口走来一位圆圆脸,嫩黄褙子,紫绫裙儿的姑娘。
较之碧桃,这翠柳姑娘倒是看起来亲切的紧。
她面容含笑,对顾况说道:“小顾公子,今儿一早,奴婢们进来收拾,发现你腿伤伤口崩裂了,还起了高热。”
说到这里,她又露出手中端着的一碗药:“莫夫人让奴婢抓了点药,给小顾公子吃了治伤。”
顾况听到她的话,先是惊惧后是羞愧。
他今早发了烧,昏昏沉沉整个人睡死过去,丝毫没有顾及第二天醒来时候的状况。他一个男子倒无所谓,但师姐的清誉……
顾况几次想问出口,但又找不到合适的措辞,好不容易才憋出一句:“那……程姑娘如今在哪里呢?”
翠柳还是那副柔和的笑容,神色不变:“程姑娘有要事,自然出去了。小顾公子,你还是先把药喝下罢。”
顾况这时才把注意力放回到面前的药汤上。
他单手支撑着身体,另一只手接过瓷碗。往里一望,黑亮亮黏糊糊的药液,鼻尖一嗅,一股不妙的味道冲鼻而来。
“这药……”他犹犹豫豫地说。
翠柳却伶牙俐齿地接上话:“夫人说了,当年顾大公子被她刺过一剑,伤口深可见骨,他却神色不变。夫人平生最恨顾大公子这种伪君子,却也不得不敬佩他意志之坚。”
顾况被噎了回去。
他认命般地闭上了眼,心中回想着程遥青受伤喝药的架势,心一横:不就是小小一碗中药,别人能喝下去,凭什么他喝不得!
一仰脖,辛辣的药液漫过他的舌头。
这简直比初受伤时还折磨!
不知不觉间,顾况眼角掉出两滴泪花儿。
他一掀碗,重重放在床头柜子上,砸出“哐当”一声。
顾况整个人也无力地滑入被中,像是被抽干了魂魄。
他再次不住地怨恨起自己的无能来。
有谁当新郎官第二天,被逼起来灌一盅苦药啊!
*
程遥青此时也心头苦楚。
她昨夜只睡了半宿,今天一大清早,向淮南王府要了一匹快马,经由官道向北方疾驰而去。
不知是因为太久没骑马了,还是昨夜动作太狠,她的大腿隐隐酸痛,整个人在马背上颠得似乎要散架了一样。
四四方方的京城终于被甩在了身后,日头悬到中天,火辣辣地炙烤着地面。
就算头上带了斗笠,程遥青还是鬓发皆湿,汗流浃背。
前头出现了一处小小的驿站,她拍马上前,把身下这匹也有些脱力的马儿安顿在了槽枥中,自己则走近一处茶摊,讨了杯水喝。
官道上沙尘喧喧,不时有快马经过,扬起一阵尘土,溅人一身沙。
程遥青挑了个靠里的座位,不摘斗笠,隔着青纱,望向似乎直通到天边的大道。
她此行前去,只知道方向,但对于具体要做什么,却陷入了难得的迷茫。
照理说,把顾况托付给莫凌霜下江南,她最后一个护送顾小少爷的任务也完成了。
淮南王府虽然看起来式微,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很少有人愿意轻易挑战王孙贵族的余威。
她多年前,因为顾净之死,自觉亏欠将军府甚多。因此甘受驱使,为顾老将军治下的将军府完成三样事情。
如今事毕,她理应如困鸟出笼,游鱼入水,冲破了束缚,再自由不过。
可是心头却不见得有多喜悦。
或许是由于不习惯这种突然的自由,又或许是因为昨晚那场计划外的放纵。
而且,在彻底自由之前,她觉得自己还应该与顾老将军见一面。把前尘往事尽数了结。
可是问题就出在顾老将军身上。
他如今被北狄人俘虏了,生死不知。
程遥青找不到断决的对象,只好先往北方走。
其实除了了结恩怨之外,程遥青心中还存着另一个念头。
顾家世世代代守卫边疆,且不说年逾六十仍旧征战沙场的顾老将军,只说顾况的父亲母亲,乃至他的大哥,哪一个不是为国捐躯。
程遥青虽居江湖之远,但心中还是钦佩顾家的忠义,也对顾老将军有一份孺慕之情。
正好她在虎贲军中有一些熟识之人,或许能商议出一个营救顾老将军的计策,给自己,也给将军府一个圆满。
她心中这样想定了,耳畔却传来一阵骚动。
转过身看去,原来是一个身形剽悍的大汉和一个满身泥污的乞儿。
程遥青总觉得那大汉的背影有些熟悉,但一时脑子里愣愣的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大汉身边一个仆从模样的人上前踢了一脚,乞儿在地上滚了一圈,更加狼狈。那奴仆却盛气凌人地叫到:“你这无赖,快把偷的钱交出来,不交,莫怪我们家爷不客气!”
程遥青微微蹙眉,她见那乞儿可怜,手已按上了刀鞘,若是面前主仆二人有什么过激之举,她随时准备着打断。
那大汉此时却冷静下来,拦住了奴仆下一步动作,出声说道:“你且去搜搜他的身,别一开始就上拳脚。”
因着声音,程遥青终于认出了大汉的身份。
她曾在大理寺听过这声音哀求的、谄媚的话语,也动用武力让这声音沉默。
面前这大汉,就是她在大理寺挟持过的官员。
奴仆粗暴地把乞儿从地上拉起来,贴着皮肤从他衣衫褴褛的领口捏捏摸摸,再到腰间,□□,脚下的草鞋。
一切能藏物的地方,都被他搜罗了个精光。
可是那奴仆却一无所获。
他掩去脸上不平的神色,转身看向自己的主子。
可是自家爷却两眼发直,盯着一个青衣戴斗笠的女人。
那女人掀起了两片帘布,露出一张俏脸,冲着主仆两人一点头。
那奴仆以为是主人被这女子迷惑了心神。
他撇嘴想:“那小娘子生得是好看,但面容也太冷肃了点,难道自家爷喜欢这样式的?”
但是身边的人虎躯一震,好像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他的下巴不受控制地抽搐了起来,说起话来牙齿打颤:“走……马上走……”
古择推搡着仆从往槽枥边上走:“套马车……不,不,我先骑了马,你们慢慢从后面跟上来。”
话音未落,古择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可是这钱……”奴仆心里还记挂着被摸走的银元,张口欲劝,但面前只剩下一团空气。
他悻悻地又踹了地上的乞儿一脚,啐了一口:“忒晦气!”,也转身小跑着追随主人。
程遥青大踏步上前,扶起了地上的乞儿。
她这才发现,面前这小乞儿有着一双极为清透黑亮的眼睛。
让她想起了顾况。
顾况也有这样一双眼,看到她的时候,湿漉漉的,像只摇尾乞怜的小狗。
这乞儿眼中也盛着水光。
不,仔细一看,竟是泪花。
程遥青心头起了几分怜惜,声音难得柔和:“起来罢,我带你换身衣服。”
这乞儿开口,声音清脆:“多谢姐姐。”
程遥青没想到,面前这个形容脏污,面貌模糊的乞儿,这竟是个十来岁的少女!
怪道她眼中含泪,除了被污蔑偷银钱的冤屈,还有被贴身搜查的屈辱。
她的声音不觉再柔和了几分:“别怕,都有我呢。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
那少女怯怯答道:“我姓牛,妈妈喜欢兰花,爹爹便给我起名叫牛兰儿。我从……冀州城来。”
冀州城正式虎贲军卫驻扎的地方。
从冀州到京城,少说也要走十来天,难道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前线就有了动乱?
程遥青心一沉,又想到一桩事。
冀州人,爹爹姓牛,妈妈喜欢兰花儿。
她倒认识一家一模一样的,那爹爹正是在她之后,教导了顾况习武几年的牛七。
程遥青抑住心头的震悚,轻声发问:“你爹……可是虎贲军牛七?”
写完啦,新一卷开新地图,把之前出现过的老熟人拉出来遛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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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梦醒时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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